對於反吐麗蠅來說,不隻是在挖掘中能遇到危險,還有其他各種的危險在等待著它。生物界就如同一個個肢解作坊,今天還是食客,明天就成了食物,即便是死屍的開發者也難以逃脫被開發的下場。我認識一位蛆蟲的開發者,那就是腐閻蟲。屍體潮解以後,會形成沼澤,腐閻蟲就在這沼澤邊垂釣小肥腸。綠蠅、灰蠅和反吐麗蠅的蛆蟲一塊兒在沼澤中遊動,腐閻蟲把它們拉了上來,毫不猶豫地吞食掉,不加任何區別,對它來說,所有的蛆蟲全相同;並且這樣的獵物隻有在野外,在強光之下才可以看到。腐閻蟲與綠蠅絕不會進入我們的房屋內,灰蠅也僅僅是很謹小慎微地光顧我們的住宅,在屋子裏麵它會感到不自在;隻有反吐麗蠅最常來,因此它也擺脫了變成肥腸的厄運。可是若在野外,它特別願意把卵產在遇見的任意屍體上,它的蛆蟲也就與其他蒼蠅的蛆蟲相同,大量地成為腐閻蟲的食物。
除此以外,我可以肯定,假如發生在它的死敵灰蠅身上的不幸也落在它的身上,那將會造成反吐麗蠅家族成員大批死亡,這不可不說是最深重的災難。直到現在,我還不曾有機會在反吐麗蠅那裏觀察到,我馬上就要談到發生在灰蠅那裏的狀況。這沒有什麼,關於前者我會沒有絲毫猶豫地複述從後者那兒觀察到的結果,因為這兩種雙翅目昆蟲的蛆蟲極其相似。
現在,我們一起來看一下試驗的經過。我剛才收集了一大堆灰蠅的蛹,養在一個養蛆蟲的容器裏,通過它們來觀察它那個如同火山一樣凹陷、四周有一圈花飾的尾端。我打開一個蛹,用小刀輕輕挑掉它尾部的體節,在那個角質袋裏並沒有發現我所期待的東西,而是裝滿了熙熙攘攘的蛆蟲,就如同裝在廣口瓶裏的醃鯷魚一樣,緊緊地擠著,沒有一點兒空隙。裏麵除了皮膚變成了堅硬的硬殼外,原來居住在內的蛆蟲不見了,我隻看到一個蟲群晃動著。
裏麵有35個占領者,我重新把它們放回到箱子裏。還有另外的一些蛹,同樣也被占領了。我把它們放在試管裏,仔細觀察,我想知道是哪一類寄生蟲的幼蟲住在裏麵。自然,不用等到羽化,我已經根據它們的生活方式認出了它們是誰。
它們隸屬於小蜂科,是動物腸道內的微型害蟲。我們已經在本卷中看到過這種小侏儒。一小群正吞食蛹的球象,這種奇怪的象蟲為了能夠蛻變,得把自己包裹在就像大腸膜似的薄膜空氣中。
在前不久的那個冬季,我從一個大孔雀蛾的繭中掏出3499條同一類型的寄生蟲,未來的蛾已經蹤影全無,剩下的蛹殼卻沒有一點兒損壞,就像一個漂亮的俄羅斯皮袋。裏麵被幼蟲擠得滿滿的,一個個緊緊地挨著,幾乎粘在了一起。我用鑷子把它們一砣砣地夾出來,費了好大勁才把它們一個個地分開來。整個蛹殼都被塞得滿滿的,即使消失不見的大孔雀蛾,也不見得能夠撐得比現在還滿。屬於死者的物質已經變成了等量的有機物質,隻是被分得很細。正是依靠這隻已經變成了尚未定型的乳製品的蛹,這些幼蟲才能夠逐步成長,而那巨大的乳房卻被它們吸得幹幹淨淨。
每當我們想到這些新的生命,一點一點地被四五百個就餐者分而食之,我們就感到不寒而栗。受刑者受到的折磨,真是恐怖得可怕。
這其中是否真的存在痛苦?我很懷疑。痛苦是高貴的象征,它可以使受難者的地位更加崇高。在動物界的底層,痛苦實在不值得一提,甚至也許根本不存在,特別是對於一個尚處在變化之中還沒有定型的生命。蛋清屬於生命物質,卻可以沒有絲毫顫抖地忍受針刺。被幾百個解剖師分解成一個個細胞的大孔雀蛾不正是如此嗎?麗蠅和象蟲的蛹難道不也是這樣嗎?這就好比把一些身體重新熔煉之後化為卵,從而就有一個新的生命誕生了。所以,我們有理由相信,對它們來說,被分解成碎屑是可以寬恕的。
接近8月底的時候,灰蠅蛹殼裏的寄生者羽化了,變為了成蟲。
我的猜測沒錯,它們就是小蜂科昆蟲。它們從一兩個借助堅韌的大顎咬出來的小圓洞裏鑽了出來。我數了數,每個蛹殼估摸有30隻寄生蟲,假如數量再多一些,那就住不開了。
這些矮矮的家夥,姿態很優美、苗條,可是它們的體積太小了,差不多隻有2毫米長。它們穿著銅黑色的服飾,白爪,腹部是心形的,尖尖的,帶一點點小肉柄,從它們身上實在找不出可以在卵體內接種的探針的蹤跡。腦袋的寬度略大於長度。
雄蟲的體積隻有雌蟲的一半大,並且數量也不多。或許交配不是最重要的事,略加以節製影響不了種族的繁衍。可是,在我安置的那群昆蟲的試管裏,數量稀少的雄蟲特別熱情地向來往的雌蟲示好。隻要灰蠅的生命還在,外麵就有很多需要做的事;時間不等人,矮子們都迫切地希望盡快充當屠殺者的角色。
寄生蟲是如何入侵灰蠅蛹殼呢?陰霾一直遮掩著真相,關於侵略者使用的策略,我幸運地得到的那些被侵害的蛹,沒有告訴我任何東西。我一直不曾見過小蜂科昆蟲開發容器裏的蛹。我的精力不在那裏,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去觀察它。可是,即便是不可以直接觀察,靠邏輯推理應該也可以推導出答案吧。
首先,有一點是很清楚的,入侵者沒有穿過堅硬外殼的可能性,僅靠小矮子那點能耐,實在是難以攻克,它僅能夠把卵輸入蛆蟲細嫩的皮膚。突然而至的產卵者,認真地觀察在膿血沼澤表麵蠕動的蛆蟲,認真挑選適合的對象。它停在了蛆蟲的身上,然後從尖尖的腹部末端抽出那根藏得隱秘的短探針。它給選中的蛆蟲開刀,在它的肚子上紮一下,就有了一個很細的眼,然後把卵接種在裏麵。探針或許要反複插入,要想安置30個寄生蟲就必須這樣。
總而言之,蛆蟲的皮膚要麼有一處針眼,要麼就有多處針眼,這一切都是在蛆蟲在腐肉溶液中遊泳時發生的。講到這裏,我腦中出現了一個問題,一個極有意義的問題。為了說明這個問題,我不得不扯到另一件事上,表麵看來它和研究的主題沒有任何關係,實際上卻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假如缺少了開場白,後麵的事情恐怕會難以理解,我就先來一段開場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