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附錄二菜青蟲(3 / 3)

這些寄生蟲已經發育成熟。就像它們長大之後要離開菜青蟲的肚子一樣的道理,蟲子也要離開玻璃杯這個絕好的餐廳,它要去地上織繭。可是它們卻沒有能力這樣做,隻好死去。因為它們沒有支撐物,也就是奄奄一息的菜青蟲編織的毛毯的幫助。不過,這不能影響我下結論,因為我已有足夠的觀察。確切地說,小腹繭蜂不吃任何食物,湯汁是它們唯一的消耗。菜青蟲的血液就是它們賴以生存的湯汁。

我通過認真觀察這些小寄生蟲發現,隻有流質的東西才是它們的特殊食物。這些體節很清晰的白色小蟲,身體的前半部分為尖尖的形狀,而且帶有一些橫七豎八的黑色細線。它的模樣就好像在墨水裏浸過一樣。它的臀部慢慢地擺動,身體卻沒有移動。我將它放在顯微鏡下仔細觀察,發現它的嘴隻是一個細小的洞,根本就沒有能弄碎食物的骨架。它既沒有長大顎,也沒有鳥類的喙,所以,簡單地吻一下對方就是它的進攻方式。它沒有咀嚼的動作,隻有吮吸的動作,唯一能做的就是一口一口地吮吸周圍的汁液。

我將受到侵害的菜青蟲進行解剖,發現它們沒有任何的傷口。雖然菜青蟲肚子裏有大量的寄生蟲幼蟲,幾乎要把內髒空間占滿了,可是所有的一切都井井有條,沒有一點兒破損的跡象。身體外部沒有任何表現能夠說明內部正在遭受著破壞。受到侵害的菜青蟲仍然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吃東西、閑逛一點兒都沒有耽誤,也沒有焦慮不安或者將身子扭來扭去的痛苦表現,完全和正常的菜青蟲一樣。所以,如果隻根據菜青蟲的胃口和安靜地吃東西及消化來判斷,是不能將病蟲同正常的菜青蟲區分開來的。

轉眼之間就到了編織蛹的支撐物——毯子的時候了,雖然病蟲的身體極度瘦弱,當然這是因為疾病在纏繞著它,可是,它們卻和正常的蟲子一樣,照常編織,不停歇。它們並不因為自己即將死去就放棄自己的責任。它們在最後會悄無聲息地死去,但並不是刀傷致死,而是因為貧血而死。一切都很自然,就像一盞燈在燈油耗盡時總會熄滅一樣。

菜青蟲既能夠吃東西又能夠造血,所以它的存在是腹繭蜂幼蟲繁殖的必不可少的條件。它大概能堅持一個月的時間,一直到腹繭蜂幼蟲發育成熟。令人感到驚奇的是,這兩種蟲子竟然同步而生。當菜青蟲不再吃東西,準備進行身體變態時,小寄生蟲也恰好發育成熟,也準備成群結隊地遷移了。就好像一直喝水的昆蟲突然不再需要水,盛水的容器就開始變幹了。可是,我還是得說,直到現在,它的身體還是相當飽滿的,即使一天比一天柔軟。菜青蟲不會受傷,但是血液會慢慢停止流動,這是菜青蟲寄生蟲要達到的目的。所以,它戴上了特殊的嘴套,將嘴變成一個隻會吮吸卻不傷害東西的小細圓孔了。

即將走向生命盡頭的菜青蟲將頭緩慢地晃過來,晃過去,它還在照常編織著毯子。寄生蟲從它肚子裏出來的最後時刻馬上就要到來了。這一活動發生在6月份一個夜幕降臨的時刻。

在菜青蟲的腹部或兩側,小腹繭蜂幼蟲悄悄打開一個缺口。它從來不在背麵打開缺口,它隻會在抵抗力最小的地方尋找突破口,比如兩個體節相連接的節間膜那個地方就很理想。由於根本沒有合適的工具,所以這是一件不太容易完成的工作。也許這些幼蟲選擇輪流工作,輪換著用嘴挖洞。

在很短的時間內,整個寄生大家庭全部會從這個孔裏鑽出來。它們暫時在菜青蟲表皮上居住,將身子動來動去。盡管借助於放大鏡的幫助,我還是無法看清這個小孔,因為它已經又關閉了。這時候的菜青蟲幾乎隻剩下一具軀殼,一滴血液也沒有了。需要把它夾在手指中間用力擠壓,才會出現幾滴液體,出口的部位才被發現。

菜青蟲並沒有完全死亡,這時它仍然在編織,仍然在為它的寄生蟲服務。菜青蟲頭部快速地向後擺動,黃色稻草一般的絲線源源不斷地從紡絲器中抽出來。首先,將其固定在白網上,然後又被固定在相鄰的網上。這些網錯綜複雜地交織在一起,現在變成了一大塊。每一隻幼蟲都有屬於自己的一塊地盤。它們現在編織的東西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繭,而是一種類似於腳手架的支撐物,作用是方便繭的製作。

好多的腳手架互相依靠,絲線也都纏繞在一起,簡直就像是一個公共建築物。每一隻幼蟲都特別珍惜自己的地方。那結構緊密、小巧玲瓏的真正意義上的繭就是在這裏編織完成的。

我從喂養菜青蟲的這個罩子裏,收獲了幾組又細又小的繭。看來,我做試驗用已經足夠了。由於生活在春天的那一代菜青蟲被侵害得很厲害,我隻得到了3/4的菜青蟲的繭。我將這些繭一個一個地放進試管裏。在這些繭裏,我要取出寄生於同一條菜青蟲的整個家庭,來進行我的試驗研究。

過了兩星期,臨近6月份,我得到了小腹繭蜂的成蟲。我仔細觀察第一個試管中的蜂群數量,大概有50隻。現在,這個群體亂哄哄的,正在交配,雌蟲和雄蟲會出現在同一條菜青蟲身上進餐。這一景象是多麼的熱烈呀!這一幕狂歡的景象將愛情表現得淋漓盡致。我被這些俾格米人跳的薩班舞弄得頭都暈了,迷惑不解。

看來,一大半的雌性寄生蟲希望過自由的生活,它們將半個身子伸進玻璃管壁和試管口的塞子中間。試管成了空的,好像成了空長廊。在空長廊之前,雄性寄生蟲們你推我擠,來去匆忙。每一隻雄蟲都會在很短的時間內幹完它最感興趣的一件工作,然後會走開,換來其他的競爭者。而它自己則跑向別的地方又重新開始這項工作。就這樣,整整一個上午,一直在持續著吵吵鬧鬧的婚禮。第二天,還是前一天的那幅場景,那就是交配與分離交替進行。

如果是在自由自在的田野裏,成雙成對的寄生蟲會離開這個大家庭,安安靜靜地享受二人世界。可是,因為試管的空間太小,聚集的寄生蟲又太多,整個場麵顯得亂哄哄的。

可是這些蟲子離最終的幸福還差一步,顯然,它們還缺少一樣東西。對,缺少食物,缺少幾大口花蜜。我把它們的食物送到了試管中。我為它們準備的食物不是會將蟲子淹沒的花蜜,而是麵包片,確切地說是薄薄的抹著甜食的細紙帶。蟲子被吸引過來了,在食物前停留,吃東西,恢複體力。看來,它們喜歡我為它們準備的食物,我繼續采用這種方法喂養,並且還經常更新食物,保持食物的新鮮度。當細紙帶逐漸變幹,這些蟲子也被我養得身體強壯,一直到不明確的事物結束為止。

我進行這個試驗,還需要準備另外一套設備。保存在試管中的蟲群一直在動,跳來跳去。時間過去不久,我依據它們的遷移情況,在不同的容器裏將它們安頓好。因為不能有手、鑷子以及其他工具的參與,小東西們的動作又很敏捷,不容易控製,蟲子會有損失,也會發生集體逃亡的事件。

“光 ”——小蟲不可抗拒的誘惑力,在很大程度上幫助了我。假如我將一隻試管橫著放在桌子上,從窗戶照射進來的強光可以照到試管的一端,這些家夥立刻朝著光亮的一端跑過去。它們會一直在那裏停留、推擠,不計劃去別的地方。假如我將試管的方向倒轉,蟲群又立刻跑向另一端。看來,它們的最大樂趣就是尋找強烈的光線,所以我用這個來誘惑蟲子去我想要它們去的地方。

我將另外一個試管或者短頸廣口瓶也橫著放在桌子上,使管底或者瓶底朝著窗戶。接著,我在空容器的開口處打開一根盛滿蟲子的試管,其結果大家可以想象得到。甚至我將開口處留下空隙,也沒有準備其他的防護措施,蟲子還是蜂擁奔向明亮的新地方。我們隻需要關閉它,就可以隨意地移動這個儀器。現在,我們能夠自己控製、隨意觀察這個數目巨大的蟲群,不會有特別明顯的損失出現。

我有這樣的問題,想讓蟲子給我答案。那就是,它們是怎樣在菜青蟲身上放置自己的卵的?那些以木樁刑將昆蟲處死的人,對這個問題還包括其他一些與之相類似的問題,都忽略掉了。他們對一些瑣事感興趣的程度要遠遠超過對事物本身的興趣。在他們看來,對昆蟲學知識的最高表現就是給昆蟲強行貼上標簽進行分類。

名字,從始至終都是名字,其他的都不太重要。迫害粉蝶的東西,以前叫“微小的胃”,如今叫“不完整物質 ”。這個進步真不小,將那麼多正確的情況提供給我們。可是人們知道它們是通過什麼方法才進入菜青蟲身體的內部嗎?不知道。最近出版的一本書,也就是現有知識的忠誠傳播者,向我們講述了所謂的真相。蛹,其實是這些寄生蟲的居住地,蛹的外殼上會被它們鑽出洞,然後這些害蟲就出來了。

我無數次看到發育成熟的幼蟲大規模地遷徙,目的就是編織繭子。它們出來的時候總是使用鑽破菜青蟲的皮這種方法,而不是從蛹殼鑽出來。我們看幼蟲的嘴的結構,隻是一個既沒有大顎也沒有喙的小孔。由此可見,它是不能將蛹殼鑽透的。

這是一個錯誤的論述,並且已經得到了驗證。它使我對另外一種說法產生了懷疑。盡管這種說法符合常理,也符合寄生蟲的生存方法。這些印刷的書刊,我都不太相信,我更願意讓事實來說話。我每次都是先仔細觀察,然後才對事物下結論。仔細觀察雖然進行得很慢,實施時也很困難,可是,結果使人信服。

荒石園中,在甘藍上發生的事,我並沒有仔細觀察。因為戶外觀察帶有很大的偶然性,這個不利因素不太適合進行精確的觀察。既然試驗必需的器材在我手上,還有試管以及剛剛孵化出的鮮活小蟲,我還是在試驗室裏的小桌上仔細觀察吧。

我在一張桌子上放置了一個容量大約為1升的廣口瓶,將瓶底朝向有陽光的窗戶那個方向,接著,我又在瓶子裏放了一張爬滿菜青蟲的甘藍葉子。這些菜青蟲,有的發育成熟了,有的既不大也不小,還有的剛剛孵化出來。假如試驗需要延長時間,我還會像以前一樣將塗抹了甜食的細紙帶送到瓶中。我用剛剛談到的方法,在這個廣口瓶裏放了一試管的小蟲。這個瓶子隻要封閉好了,我就不再管它了,隻是密切監視它。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監視幾天或者幾星期。那些哪怕是任何一點兒值得注意的事情,都不會從我的眼前逃脫。

菜青蟲安靜地吃東西,對周圍這些可怕的小東西並沒有多加注意。如果有喜歡吵鬧的小腹繭蜂冒冒失失地爬到它們身上,它們就會立刻將身體前部豎起,然後降下。這樣,令人生厭的東西就立刻跑掉了。看來這些家夥現在沒打算做壞事,它們在抹了蜜的紙帶上吃東西,恢複消耗的體力。它們還是推推擠擠,吵吵鬧鬧。有時候對它們沒有多加注意,正在吃東西的菜青蟲身上會突然有這些家夥落下來,這是小家夥在跳動的時候與菜青蟲偶然相遇,並不是計劃好的。

我將菜青蟲群的狀態改變了,目的是使它們有不同的壽命,不過沒用;我將寄生蟲群的狀態也做了改變,結果還是徒勞。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我都仔細地監視著廣口瓶,可是沒有任何效果出現。我沒有觀察到任何有關寄生蟲的進攻情況。編寫昆蟲學書籍的作者不了解事情的真相,他們從來不仔細觀察研究。無論寫書的人如何描述這件事情,我的結論出來了,那就是小腹繭蜂接種自己的卵,可是絕對不會對菜青蟲發起進攻。

所以,我得出這樣的結論,小腹繭蜂肯定是在粉蝶卵裏產下了自己的卵。我還得通過試驗來證實我的猜想。短頸廣口瓶的體積太大,留給寄生蟲的活動空間大,不易於觀察。所以進入7月後,我將一片帶有黃色卵粒的甘藍碎葉放進了一根拇指粗細的試管中。隨之一起放進去的,還有一試管的寄生蟲和一條抹了蜜的細紙帶。

這些寄生蟲雌蟲很快就對卵粒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有時候還把黃色的卵粒弄黑了。它們一邊仔細觀察,一邊抖動翅膀,還會用後足擦拭身體,一切都表明它們很高興,十分滿足。它們全神貫注,用觸角碰觸或者諦聽卵粒。它們先是用自己的觸角尖端輕輕碰碰卵粒,之後,在已經選擇好的卵上麵緊緊貼上自己的腹部末端。我看見一個既精巧又銳利的角質尖狀物從它的腹部末端顯現出來。顯然,這是一個接種的手術刀,也就是將卵安置在粉蝶卵薄膜下麵的工具。一大批的產卵者開始工作,進行得十分順利、安靜、有秩序。從第一個到最後一個,全部工作的完成都井井有條。我無法判斷小腹繭蜂的工作什麼時候結束。每次都是插進手術刀,然後將卵放進去。

在這樣吵鬧的情況下,我根本不可能目隨那些奔向同一個卵的產卵者。我有一個很實用的方法可以地粗略計算出接種在同一個粉蝶卵上的寄生蟲卵數量,那就是將受到侵害的菜青蟲身體剖開,數一數體內蠕動的小蟲。我還有一個不太令人感到厭惡的辦法,數一數死菜青蟲四周的繭殼,這樣我們就可以將接種卵的數目弄清楚了。有一些卵是由一個母親多次往返接種的,還有一些是由不同的母親接種的。繭的數目不確定,大致在20個,可是我也見過60個的。這是不是最大的數目,沒有任何跡象可以表明。

消滅粉蝶的後代,這是一件多麼殘忍的事情呀!就在這時,我遇到了一位訪問者,他是一位知識淵博、有很高素養並且擅長哲學思考的人。我把小腹繭蜂勞動的工作台前麵的位置讓給他,他手拿放大鏡,仔仔細細地觀察了一個小時。他的目光追隨著產卵者,仔細觀看它們從這個卵再到那個卵,不斷選擇,接著,將自己的手術刀拿出來,朝著那些已經被其他產卵者刺過多次的粉蝶卵刺去。他放下放大鏡之後,開始沉思,並且有一些不安。在我這根手指粗的試管裏,他清晰地見到了一種既十分巧妙又十分徹底的對生命的掠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