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藍葉的表麵很光滑,就如同塗了蠟一樣,差不多總是傾斜得很厲害。如果沒有牢固的可以支撐菜青蟲的纜繩,要想安全地在葉子上吃飯而不掉下來,幾乎是不可能的;可是跌落對於幼小的菜青蟲來說卻足以致命。伴隨著菜青蟲向前爬行,它不得不在路上鋪設一段段的絲線。菜青蟲用足緊緊地鉤住絲段,就如同在光滑的葉麵上活動的錨地。所以,剛出生的小家夥不得不精心為自己準備一個用於製作纜繩的絲管,它必須盡快地準備好這種裝備,不過需要借助特殊的食物才能夠做到。
那麼,它最初的食物會是什麼樣的呢?植物製作緩慢,常量太低,與要求不符,因為事情緊急,它需要馬上在光滑的菜葉上探險而又安全無恙。動物性飲食還可以選擇,它更加易於消化,進行化學變化的速度也更快。卵的外殼和絲本身相同,都是角質的,比較易於轉化。所以,幼蟲就吞食掉它的卵膜,進而轉化為絲,做成第一次旅行用的纜繩。
假如我的推測理由充分,我相信,其他那些滑而斜的葉子的主人,為了用最快的速度把為它們提供纜繩的細脖子小瓶填滿,在吃前幾口食物時,也會把卵膜形成的袋子利用起來。
現在,已經拆除了菜青蟲出生時卵袋形成的平台,它們最初的居住地就是這些囊袋。這個台子現今隻剩下了一些絲段的圓形痕跡,樁柱早已經消失了,小菜青蟲與今後將供給它們食物的菜葉處於一樣的高度。菜青蟲呈現淡橙黃色,稀稀拉拉地豎立著白色纖毛。它們那黑得發亮的腦袋,活力四射,引人注目,這時就已經現出貪吃的跡象,小東西大約有2毫米長。
這個蟲群隻要一接觸甘藍的綠葉,立刻就開始幹活。它們分散在甘藍葉各個位置上,互相間緊緊靠攏,每一隻小蟲都從自己的紡絲器裏噴吐出短纜繩。纜繩很細,得使用放大鏡才可以隱約看清,可是對於這些瘦弱的、幾乎沒有辦法來稱體重的小家夥來說,用來平衡身體已經足夠了。
菜青蟲一旦開始吃植物性食物,它的長度馬上就增加了一倍。改換服裝的退換毛皮工作進行得也很快,淡黃色的皮膚上出現了一些黑點兒,還夾雜著白色的纖毛,就好似長著虎斑一樣。對表麵損傷引起的痛苦和勞頓來說,必須得有三四天的休息,在這之後,小蟲開始覺得特別餓,幾個星期就可以把甘藍吃得幹幹淨淨。
這是多大的胃口啊!這又是怎樣的晝夜不停地工作的胃啊!這個消耗了大量物質的作坊,食物隻要經過了它就馬上轉化。我把一包精心挑選的大菜葉送給了鍾形罩下的菜青蟲,過了兩個小時,僅剩下了粗脈,葉子都被吃光了,一點兒也不曾留下;並且,如果糧食補充稍微遲緩,就連這些粗脈也會被吃光。它們就用這樣的速度進食,提供給菜青蟲一片片食用的甘藍,還不夠一星期用呢。
所以,每到貪婪的菜青蟲迅速大量繁殖時,就是一種自然災害。
怎麼樣才能使我們的菜園子免受侵害呢?在偉大的拉丁博物學家普林尼那個時代,人們在甘藍地中心位置立起一根尖頭的木樁。木樁上麵放一個被陽光曬白了的馬顱骨,當然母馬的顱骨最合適了。他們認為,這種唬人的東西可以把這些貪得無厭的菜青蟲嚇跑。
我對這種預防措施一點兒也不信,之所以會說到它,是由於它讓我想起了一種我們現在常用,最起碼在我們附近的地區常用的方法。
沒有任何東西比荒謬的事物更加穩固。傳統的習慣一方麵可以使普林尼的古代保護裝置簡化一些,一方麵把它保存起來。現代的村民用蛋殼代替了馬顱骨,把蛋殼戴在一根豎立在甘藍地中央的小棍子尖上。
這樣的裝置更加簡單,可是也同樣沒有任何作用。
因為人們的輕信,所以任何事物,哪怕是荒誕不經的事物,都有解釋的理由。假如我問我的農民鄰居,他們就會告訴我,蛋殼的用途很簡單。粉蝶被蛋殼那晶瑩的白色吸引,就會到上麵去產卵。在這個不毛之地的小棍上,小菜青蟲被烈日曬烤,缺乏食物,就會死亡,蟲子死了多少就少了多少。
我窮追不舍,問他們是否在這些蛋殼上看見過粉蝶或者小菜青蟲。
他們齊聲回答:“從來沒有。”
“那為何還要這麼幹呢?”
“過去一直都是這麼幹的,我們繼續幹,別的就不知道了。”
問題到此為止。我堅信,對於古代使用馬顱骨的習慣,正好像過去那些荒誕不經的事物一樣,是沒有辦法完全根除的。
總而言之,我們隻有一種有效的措施:提高警惕,時常監視甘藍葉,以便及時用手指掐死、用腳踩死菜青蟲。再沒有哪種方法比這種需要消耗大量時間、需要高度警惕的辦法更加有效了。要想得到一棵完完整整、沒有蟲咬的甘藍,需要付出多大的辛苦啊!這些普通的土地耕作者,這些高貴的農民,他們雖然衣衫襤褸,可是他們為我們生產出了生存所必需的物質,我們欠了他們太大的恩情啊!
吃與消化、聚集營養物質,最終化為粉蝶,是菜青蟲需要做的唯一的事情。貪得無厭,欲壑難填,不停地吃,不停地消化,就是這種幾乎減縮到一根腸子模樣的蟲子的最大幸福。除了幾回意外的驚跳外,它進食時一直是全神貫注的。當數條菜青蟲平行排列,身體側麵互相緊挨著吃飯時,這種驚跳的現象尤其奇怪。這時,一排菜青蟲的頭好幾次突然都抬起來,又突然都垂下去,動作協調一致,就好似普魯士士兵的軍事操練。難道這是恐嚇隨時可能出現的敵人的方法?
還是當溫暖的陽光曬熱它們吃得圓圓的大肚皮時,表達歡快的激情衝動?無論是恐懼還是幸福,在它們還沒有長得足夠豐滿時,這就是它們除了進食之外唯一的活動。
喂養了一個月以後,鍾形罩下的蟲群終於平息了食欲過盛的現象。這些家夥在金屬網上到處攀緣,四處遊逛,沒有絲毫的秩序,把身體前部抬起來,探測活動的範圍。在攀登的過程中,它們那擺動的頭到處吐絲。它們東遊西逛,忐忑難安,期待著去遠方。前不久,我看見過菜青蟲結伴移居,現在它們被金屬紗網阻擋住了。
初寒來臨時,我已經在小暖房裏放置了好幾棵甘藍,上麵居住著菜青蟲。我把這平凡的甘藍與好望角的天竺葵、中國的報春花一起放在了玻璃圍牆裏,看見的人都很驚訝,認為我這是奇思妙想。我任憑他人笑話,我有自己的計劃。我想知道當嚴寒來臨時,粉蝶家族會有什麼表現。
事情的發展正如我所願。
11月末,已經長得如我所期待的那樣粗胖的菜青蟲,逐漸地舍棄甘藍,往牆上逛去。哪一條也不在牆上定居,哪一條也不在上麵做身體變態的準備。我猜測,它們大概需要生活在自由的空氣中,在冬天的嚴寒中暴露。所以,我就打開了暖房的門,整個菜青蟲群很快就不見了。在大約50步之外,我找到了它們,隻看見它們盲目地分散在各個地方,靠近鄰近的牆上。一個突出的房簷,一道薄薄的灰漿褶皺,就是它們避難的場所,蟲蛹的表皮就是在這兒擦傷的,它們將在這裏過冬。菜青蟲體質強壯,不易受到嚴寒酷暑的影響,它化蛹時僅僅需要一個空氣流通的居所,還有不總是潮濕就好。
網罩裏的菜青蟲連著幾天在金屬網上躁動忐忑,想離開這裏到遠處尋覓一堵高牆。沒有能夠找到這樣的牆,事情緊迫起來、沒有辦法,它們隻能安於現狀,在金屬網紗上靠著,然後在自己的周圍織一條很薄的白色絲毯。這毯子就是蛹的搖籃,菜青蟲將會在這搖籃裏進行艱辛細致的勞作。它用一個小絲墊把自己的後端牢牢地固定在搖籃上,然後從肩下再穿過一條絲線,從左右兩邊把毯子連在一塊兒,這樣就形成了一個背帶,正好把前半部分也固定在搖籃上。這樣,它懸掛在三個支撐點上,脫去舊衣物,就化為了裸蛹。如果沒有我的幹預,它肯定能夠找到高牆。這堵高牆是蛹唯一的保護。
哪一個人如果想有一個特意為人類準備的、充滿美好事物的世界,那麼他就是目光短淺的。地球,我們偉大的乳母,她的乳房豐滿而多汁,極其慷慨施舍。既然它已經創造出了富於營養的物質,那麼它就邀請大批的食客來聚餐。端上餐桌的美味越多,食客們就越多、越膽大。
我們果園裏的櫻桃成熟了,一條蛆蟲就跑來與我們爭奪。我們進入深刻的思考,研究太陽與行星也沒有任何用途。即便是我們擁有探測宇宙的最高權力,也無法阻止那可恨的蠕蟲食取屬於它自己的那甜美的水果。我們滿意甘藍,也滿意粉蝶。可是當它們掠奪我們的成果時,我們寧可要大蒜芥,而不是花椰菜。我們隻能夠清除菜青蟲,消滅菜青蟲的卵,除此以外,麵對它們的競爭,我們無能為力。除蟲、滅卵,真是一種徒勞的、沒有任何好處的、令人討厭的工作。
所有動物都有生存的權利。菜青蟲頑強地維護和行使著它的生命權,假如沒有人來保護甘藍,那這種珍貴的植物必然會遭到嚴重的傷害。這些人並不是因為同情心,而是由於自身需要,去充當助手和合作者。朋友與敵人、助手與破壞者,這些名詞並不是一種適合表達真實情況的方式。吃我們或者吃我們的勞動成果的動物是敵人,吃吃我們的動物的動物則是我們的朋友,這一切都能夠歸結為胃沒有一點兒節製的競爭。
即使是動物,也有使用暴力、巧施詭計、進行搶劫的權利:“你走開,這是我的地盤。”這就是禽獸世界嚴酷的規律。唉,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這也同樣是我們人類世界的規律啊。
在我們的昆蟲助手中間,身材最小的反而勞動最好。有一種昆蟲就負責保護甘藍。這種蟲子身材很小,勞動時幾乎不引人注意,園丁不但不認識它,也從不曾聽說過它。即使園丁碰巧看見它繞著甘藍舞蹈,也絕不會注意它,更不會想到它對我們的貢獻。我打算講一講這種微型昆蟲的功勞和優點。
學者們把它叫做小腹繭蜂,即微小的胃的意思。這個詞的創造者想說明什麼呢?他在試圖暗示這種昆蟲的腹部狹窄嗎?應該不是,小腹繭蜂的肚子雖然小,可是還很合適,並且與身體也成比例。傳統的名稱不僅難以向我們提供情報,假如我們完全相信它,反而會使我們陷入迷途。專業的詞彙每一天都在變化,越來越胡亂叫嚷,實在不是一個可靠的向導。不去向蟲子詢問,你怎麼知道如何稱呼它呢?我們還是來問問它吧:你會幹什麼?在哪一行業工作?好了,小腹繭蜂是從事開發菜青蟲的工作的。這個職業很清楚,絕不會混淆。我們是否願意去看一下它工作的情況呢?如果願意,那麼春天就去菜園子附近認真觀察吧。
無論人們探索的目光有多差,依然可以發現靠著高牆,或者在籬笆牆角下枯萎的牧場上,有一些很小的黃繭集結在一起,成為一塊,有榛子大小。在每一個繭群的旁邊,都有一條奄奄一息或者死去多時的、外形卻總破破爛爛的菜青蟲。這些黃繭就是小腹繭蜂的家族。這些繭已經羽化或者馬上就要完成羽化了;而這條菜青蟲就是這個家族的食物殘留。伴隨小腹繭蜂的形容詞是“團集狀的”,不由讓人想起那些結成塊的繭。我按照繭群的原樣采集,盡可能地不讓小繭彼此隔離。這些小繭被表麵那交錯的線合並在一起的時候,采集時一定要有耐心和靈巧。
5月,從繭裏出來一大群矮小的蟲子,它們快速地在甘藍地裏投入工作。
人們經常用小蠅和蚊子這兩個詞來稱呼在陽光下飛舞的小飛蟲。
在空中跳芭蕾舞的,哪一種飛蟲都會有一些。迫害菜青蟲的,可以像很多其他的蟲子一樣在甘藍地裏生存,可是,蚊子這個名字對它來說,確實不適合。蚊子和蒼蠅一樣,屬於雙翅目,是雙翅昆蟲,而它卻有四個翅膀,並且全可以飛行。
因為這種特性,這種昆蟲屬於膜翅目。既然在科學詞彙之外,我們找不到更加準確的語言,那我們就用蚊子這個詞吧!由於這個詞把它的外貌表述得非常清楚。我們的蚊子,小腹繭蜂,個子就如小蠅那般大小,3~4毫米長。雌雄兩性數量一樣,都穿著一樣的黑色製服,缺少淺橙黃色的腳。雖然它們有這些相同的特點,但想要辨別它們還是不難的。雄蟲的肚子略微凹陷,末端稍稍彎曲;雌蟲在產卵以前,肚子鼓脹,明顯是被卵撐起來的。對我們來說,這個小東西的速寫已經足夠了。
假如我們一心想要了解小腹繭蜂的幼蟲,特別是想研究它的生活方式,那就應該飼養一大群菜青蟲在鍾形罩下。在園子裏直接研究甘藍,得到的情報隻能是變化無常、枯燥無味的。這些資料我每天都可以收集到,要多少有多少。
6月,菜青蟲開始遠離牧場,去某一堵高牆定居,在荒石園裏,菜青蟲找不到更合適的地方,隻得爬到鍾形罩的圓頂,為蛹紡織了一個不可缺少的支撐網。在這些菜青蟲紡織工中間,我發現有的已經精疲力竭,在製作毯子時沒有絲毫熱情。依據它們的外貌,我就能夠推測它們遭遇了某種毀滅性的疾病傷害。
我把幾隻菜青蟲抓來,用針作為解剖刀,打開了它們的肚子,一包變綠的腸子就從肚子裏流了出來;腸子淹浸在一種液體裏,這種淡黃色的液體便是蟲子的血液。在這堆亂七八糟的內髒裏,充滿了許多小蚯蚓似的小蟲。它們懶懶地胡亂鑽動,數量差別很大,少的隻有10~20隻,多的有50來隻。這些就是小腹繭蜂的後代。
這些小家夥以什麼為食呢?我用放大鏡認真地探究。放大鏡察看到的地方全在向我表明,這些寄生蟲在與固體食物——油膩的小袋子、肌肉等進行戰鬥。我看見每一處都在啃咬、齧噬、解剖。通過下麵的試驗,我了解到一些情況。
我把菜青蟲肚子裏的蟲群抽取出來,倒入玻璃杯裏,用通過簡單的針刺法得到的菜青蟲的血把它們淹泡起來。為了防止血液蒸發,我選擇在潮濕的空氣中,在玻璃罩下進行試驗。我還用反複放血的辦法使營養液得到更新,增加興奮劑。本來,活菜青蟲的勞動是可以讓營養液得到興奮劑的。那些小家夥從外表來看都很健康,它們喝水並且不斷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