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第5章 幸福是紫羅蘭的香氣,熊寶寶的形狀(3 / 3)

“你已經下定決心了吧?女性好像很為難地找人商量的時候,其實心裏已經做出決定了,隻是需要有個人來推自己一把,不是嗎?沒問題的。我跟萊拉,還有大家,都希望你和瓦魯多幸福的。隻要真心希望,一定能夠實現。”

“……你真是壞心眼啊。眼前就有個這麼好的男人,卻對笨女人說你會選那個肉腳家夥,拜托你別這樣啦。”

不明白是什麼緣故的眼淚溢了出來,梅莉莎顫抖著雙手,捂住了嘴巴。

路西法多伸出手去,抱住了坐在身邊的女軍官,像是對孩子一樣撫摸著靠在肩膀上的紅發。

“你已經夠努力的啦。你一定很難受吧?差不多也該得到獎勵了。”

這家夥明明比自己要小的——雖然這麼想著,梅莉莎卻還是沉醉在了那手掌的舒適裏。

不是為了誰,而是因為是自己的人生,為了自己努力。但即使如此,卻還是想要被誰承認,獲得誇獎,這是為什麼呢。

偶爾會覺得身邊的大家都生活得很幸福,覺得隻有自己一個人這麼受罪痛苦。

產生怎樣都無所謂,想要放棄一切的空虛感覺的自己,如果能有一個一直守望著的人在身邊,對自己說著寬慰的言語的話,那該有多麼好啊。

隻要短短的一句話就好,得到所愛的人說出的那句話,就可以再次一個人努力走上漫長的道路了。

收到瓦魯多的聯絡,是在和路西法多見麵的第二天。

他說因為工作上發生了很多預定外的事情,忙得要死,遲遲騰不出時間來,在吃飯的時候也是一副緊張的樣子,動作僵硬。

結果梅莉莎隻好有意識地讓對話順利進行,累得要死。在出餐廳的時候,她回過頭來對瓦魯多說道:

“我看之前那件事今天晚上就不要說了吧?說個話都要這麼費勁,實在是很累人。你也喝了不少葡萄酒,我們彼此各自去喝一個夠,以後再說如何?”

“對不起,如果再拖下去的話,我會想很多糟糕的事,所以還是今天晚上吧。也有雞尾酒是沒有酒精的。”

“……是嗎。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麼就去吧。”

總是注意著女性的神色,在她們提出之前就搶先提到的瓦魯多,還是第一次在這種時候如此堅持自我。

既然他已經如此表示出了今天晚上不退縮的決意,梅莉莎真的想要感謝他這種拚命的精神了。

梅莉莎知道,結果會因為自己的態度發生改變,雖然她其實已經在心裏下定了決心,但是根據事態發展,也不是沒有改變的可能性。

想到有可能再次留下痛苦的回憶,誰都會變得慎重起來的。

他們離開了被華麗的霓虹燈與店鋪窗口照明照亮的大路,隨著小路越走越深,照明也越來越暗,不過也並不是漆黑陰暗,這裏有不少適合在看了音樂會或者演出之後度過寧靜的夜晚的店鋪。

梅莉莎也很熟悉的那家酒吧,位於大路連接的一條小路的途中。入口處的牆壁上隻鑲嵌著一塊小小的名牌,靠著店裏的燈光勉強能夠看清。

不過那上麵並沒有寫出店名。

瓦魯多他們都把那家酒吧要做“那個酒吧”或者“無名氏”。但真相似乎是店主想法太多,怎麼也拿不定主意的樣子。

在銀河係邊緣的基地娛樂區域的角落裏,經營著一家小到隻有吧台座位而已的酒吧,老板的人生也經曆了許許多多的事吧。不然身為店主兼酒保的他做出來雞尾酒,是不會有那麼豐富深邃的味道的。

這個酒吧從原則上來說,是被作為男人們的隱秘據點來使用的,瓦魯多這種把女人帶進來談什麼破鏡重圓,揭露陰暗過去的行為並不是很合時宜。不過這個時候沒什麼客人,隻要不呆太久,老板也不會追究的吧。

昨天梅莉莎帶路西法多來這裏,一是想要喝店主調的雞尾酒,二是總覺得不讓店主知道事情進展會不好意思。

就算是讓人有點頭疼的客人,如果隻看到了途中經過,卻不知道結果的話,是不可能滿足誰都會有的好奇心的——梅莉莎擅自地定下了這樣的規矩。

打開門進去的時候,捷足先登的先客看向梅莉莎的表情有點驚訝。

梅莉莎也沒想到會再次碰上昨天晚上剛見過的少校,她一時連招呼都打不出來。代替地,她把放在他手邊的美麗綠色雞尾酒當成了話題。

“你喜歡薄荷酒啊?”

“啊,這個雞尾酒叫草之眼。我感覺有點不消化,可是吃胃藥又太難看了,所以喝些加了薄荷的雞尾酒做餐後酒。”

“你要多保重啊”。

向著同情的梅莉莎,吧台對麵的酒保開口道:

“這家夥看起來就有著比別人強一倍的心髒,我想你是不用太擔心的。”

“咦……?”

老板一向是很有禮貌又安靜,一看就是典型的就酒保,他會對客人用這樣熟不拘禮的口吻還真是讓人意外,梅莉莎不由得看向了他。老板則帶著讓人看不出真心的柔和微笑,催促梅莉莎他們在坐慣了的位置上落座。

畢竟自己的問題已經占據了全部的思考,沒有餘力去管別人了,梅莉莎也就坐到了那個自己的固定座位上去。

“我要是與否。”

“您要這麼烈的不要緊嗎?”

瓦魯多一坐下,立刻就點了酒,酒保靜靜地問道。

“沒關係。恐怕還是用酒精來麻痹痛覺的好。”

“那,我要神龜衝擊波。”

梅莉莎點的這款雞尾酒,是不含酒精的熱帶風味飲料。

一聽到這個名字,少校差點把剛喝的雞尾酒嗆進氣管裏,他很勉強地才笑出來。

瓦魯多用很難堪的聲音提出了抗議:

“梅莉~你別這麼壞心眼啊~”

“還不是你給我造成了這麼大的壓力?一開始就勾起我的罪惡感,太卑鄙了。”

“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的……”

一上來就遭到了先手攻擊的瓦魯多無力地低下了頭。

紅發女軍官先在下一城的情況下,將自己的點單訂正成了科羅那雞尾酒。

這種酒是在牛奶中隻加入咖啡甜酒做成的甜雞尾酒,酒精度數很低。

梅莉莎不等雞尾酒上來,就幹脆地向著前夫宣告出了衝擊性的事實:

“曾經是我的未婚夫的那個叫安德烈-布蘭卡曼的男人,其實是個結婚騙子。隻要調任的時候就在戰艦母港行星上用假名來欺騙女性,向她們借下大筆的金錢,再次調任之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不斷重複這樣的騙局。我就是他最後的受害人。”

“咦?啊……不,那個……可是對都是聯邦宇宙軍的軍官做出這種事,不是很快就會穿幫了嗎?就算他想玩失蹤,隻要調查他的調任地也就一下查清了吧?”

聽到這根本預想不到的話,瓦魯多一時喪失了言語,但是想了一下之後,又提出了很明顯的疑問。

“騙我這一次是從軍隊退伍,下落不明。他說什麼母親患上不明原因的重病,生命垂危,加急申請了特別休假回故鄉去……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下一個靠港地。為了他的母親的治療費,我借了他很多錢,在我調查的時候,發現他幾個月前就提出了退伍申請呦。當然了,他也沒回他那檔案上的出生行星去,他的父母很早以前就在事故中死亡了。”

“那他從一開始就是要騙你……”

“換了是普通女人,到這裏也就隻能每天以淚洗麵了吧。畢竟還要再坐兩三個月的戰艦,去下一個靠港行星才行。這樣一來,離他下船都過了半年了,這段時間裏就會喪失一切尋找他的線索。行星警察的調查權隻限定在一個行星裏而已,就算下了船,換了行星之後也離開了調查權的範圍。即使在多個行星上連續犯罪,也不會被銀河聯邦宇宙警察作為重大刑事案件處理的。所以就算向宇宙軍上訴,他們也都沒什麼反應。”

瑪麗莎語氣平淡地說著,瓦魯多點了點頭:

“他就是抓住了這個點才實行的,實在是太惡劣了……!”

“到了下一個靠港地,我率先就去找了遍及整個銀河係的民間調查機構。我手中有著祖父給我留下的遺產,而它就是安迪盯上我的原因,所以我想就是要把剩下的遺產都花光,我也要把他給找出來。”

“……是為了向他複仇?還是因為還愛著他?”

為了不打擾他們的話,做好的雞尾酒輕輕地放在了他們手邊,瓦魯多看著雞尾酒,很難以啟齒似的小聲問道。

同樣接過雞尾酒的梅莉莎表情僵硬,但是眼睛裏卻蘊含著強烈的光芒。

“不。我隻是想親眼看看我愛過,並且以為被愛過的這個男人真正的樣子。其實他身上的可疑之處有那麼的多,但我就是無意識地裝作看不到。所以為了不讓自己犯下同樣的過錯,我要看穿自己到底是被他的哪裏給迷惑住了。”

而這就是她尋找安德烈的全部動機了嗎?瑪麗莎自己也不明白。

但是她認定,不去尋找也不去努力,隻是等著時間來愈合心傷的傷口是絕對不好的。

不管真相會怎樣深切地傷害自己,如果沒有自己做錯了什麼的自覺,就會一再重複同樣的失誤。那才是最糟糕的。

那個充滿自信、性感,有著一副精悍的英俊容貌的安德烈-布蘭卡曼。

他是不是曾經有一點真心地愛過梅莉莎,那已經不成為問題了。

他已經對她做出了那樣的事,如果他是個會對所愛的女人做出那種勾當的家夥,那麼他就是個無可救藥的虐待狂與自我中心者。

安德烈-布蘭卡曼離開軍隊八個月後。

梅莉莎得到了休假,一個人來到了某個行星上。

她在一個沒有任何觀光地的地方都市郊外下了線性巴士,向著目的地,腳步匆忙地走在坡度大、又滿是拐角的道路上。

沐浴著爽朗的初夏日光的丘陵地帶上,林立著規模與設計都很類似的住宅。

修剪得短短的草坪一角放著長椅,種著的花形成整齊幾何圖案的花壇,經過精心打理、看起來似乎保持了自然的充滿野趣的庭院,每一家的個性,似乎都隻彰顯在了院子上。

其中的一個宅院靠步道的地方種著有一個成人男性軀幹那麼粗的大樹,枝幹與步道平行地伸展著,上麵懸吊著繩索做的秋千。

身穿西服,外套白色大衣,打扮樸素的梅莉莎將身體半掩在那大樹的樹幹後麵,從步道上向著院子裏張望。

有個金發的男人坐在白色的長椅上,正在看著電子報上傳輸的新聞。

“爹地!”

一個大概五歲左右,抱著熊玩偶的少女跑出家門,呼叫者男人。那個女孩活潑又倔強的表情,還有帶著深深的卷的金發都和椅子上坐著的那個男人那麼相似。

被五歲的少女叫爸爸,那也就是說,他在好幾年前就已經是有夫之婦了。

這和民間調查機構的報告顯示的資料完全一致,梅莉莎已經不會因為這個事實受到打擊了。

但是,梅莉莎在看到少女的瞬間,登時發覺了自己犯下的過失,她在一瞬間受到了全身凍結一般的衝擊。

她感到一個人拚命建築起來的東西徹底崩潰了,在感受到仿佛要當場消失的徒勞感的同時,她的心裏也湧起了劇烈的憤怒與憎恨。

不能原諒。她發自心底地憎恨。

想要把一切的元凶徹底地從這個世界消滅掉。

眼睛裏充滿憎恨的梅莉莎,把手伸向了包裏為了護身用的手槍。

打開保險,標準目標,扣下扳機,這一連串的動作,對於身為軍人的她來說是再簡單不過了的。

少女發現了樹蔭後現身出來的女人,她那可怕的臉色和手中的槍讓少女發出了慘叫。

因為女兒的慘叫,男人向她所指的地方看去,進入他眼簾的,就是製裁自己犯下罪行的斷罪者。

兩發小小的槍聲,和少女尖銳的叫聲,還有胸口染紅,仰麵朝天地倒下去的男人——

警察們在鄰居的報警下趕來,他們當場以殺人未遂嫌疑逮捕了開槍之後就把手槍掉在路上,癱坐在那裏的梅莉莎。

因為她放在手包中的民間調查機構的報告書,警察們知道了這個被當著女兒的麵擊中的男人做了什麼,事件也由單純變得複雜化了。

所幸那手槍隻是護身用的,口徑小,男人在醫院裏保住了一條性命,但是重傷罪名也是不會變化的。

梅莉莎一時陷入了精神錯亂的狀態,在接受精神醫生治療的時間裏,警方為了確認被安德烈-布蘭卡曼詐騙的女性們有無提起公訴的意誌,將調查員派到了各個行星上去。

因為現任軍官麵臨殺人未遂重罪,退役軍官在職中犯下多起罪行,銀河聯邦宇宙軍也對行星警察的調查表示了興趣。

媒體自然也嗅到了味道,但是因為宇宙軍的要求,相關人士都被下達了嚴密的封口令。

服用了鎮靜劑的梅莉莎,在病房中院方設定的時間裏接受調查。

一個壯年的調查官對她很是同情,但另一個人卻責備她當著女兒的麵向她的父親開槍的事實,告訴他這讓少女患上了PTSD——外傷性心理障礙。

年輕的他也算是有所保留了,但是對梅莉莎不安定的心靈來說,這段發言卻不謹慎到足以劇烈地動搖她的心了。

“……什麼不能原諒?那孩子是被父親愛著的吧。我卻不被愛,才受到這樣的傷害。……這不是很公平的事嗎?”

“你這個人啊!你畢竟是大人了,那也是你自己選擇的男人吧?那女孩還是個孩子。你不該責怪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孩子,隻該詛咒自己的愚蠢而已!”

調查官被眼望著虛空,麵無表情地嘟囔出這些話的她激怒,憤憤地怒吼出來。

另一個調查官慌忙過來阻止。

而梅莉莎仰望著仍然一副憤慨表情的年輕男人,神色認真地道:

“我那時也才十二歲而已啊?知道我不回家的爸爸有了情人,我有個同年的異母妹妹的那個時候。異母妹妹得到的是親手寫的賀卡,還有爸爸選的生日禮物。而我得到的是郵購網站的印刷賀卡,還有已經有了的電腦遊戲軟件。後來我知道,那還是爸爸的秘書買來的。”

“那又怎樣?你想說你被男人騙了都是你父親害的嗎?你以為你自己多大年紀了,真是無可救藥的笨女人。”

“別說了!你不可以用自己的價值觀來侮辱她。”

上了年紀的調查官嚴厲地批評了毫無顧忌地咒罵的搭檔。

梅莉莎正麵承受了對方的視線,對到回道:

“你覺得我是沉溺在自我憐憫裏過活的嗎?自從十五歲離家出走以來,除了這次使用了祖父的遺產之外,我沒有接受過父母任何的援助。因為自己的人生是自己的,所以我努力地讓自己自豪地活下去,讓自己不會後悔。可是……可是看到和女兒在一起的安迪,我才終於明白了……那個……安德烈他和我爸爸原來是一模一樣……!”

兩個男人因為她悲痛的告白而張大了眼睛。

梅莉莎以分不出是哭是笑的扭曲表情繼續說了下去。

“我知道被安迪欺騙了以後,覺得隻要想想就知道他的話裏有那麼多不對勁的地方,那我為什麼就沒有發現呢。雖然人類總有隻聽自己喜歡聽的心理作祟,但是我到底愛上了他哪裏,以至於如此地想要相信他呢?我越來越不明白了。……可是我現在終於知道,我是把他看作了父親的存在。欺騙了我的不是他,而是我自己。”

無意識的自己,將對安德烈-布蘭卡曼的疑惑徹底地隱藏了起來。她自己背叛了自己。

“……在我領悟到我原來是這麼渴望著被爸爸所愛的的那個瞬間……我就覺得自己從十五歲到現在的努力全都化為了灰燼……我的心裏充滿了屈辱、憤怒和憎恨……不能原諒……我不能原諒讓自己發現這些的安迪,還有如此深地傷害了我的父親……”

梅莉莎並不是作為結婚詐騙的受害者向著那個男人射出了複仇的子彈的。她要殺死的,是位於那個男人裏的親生父親的影子,是她的生父。

“我當然是明白的。世上有許許多多的人,比我的兒童時代更加不幸,而他們大部分不會殺死任何人,作為良好的市民過著普通的生活。還有成了大人就必須對自己的行為負起責任來。我認為我自己當然應該為殺人未遂受到製裁。……所以,能請你告訴我嗎……我是不是在十二歲的時候就已經成為了次品?就算再努力,支配我的人生的仍然是我的父親,而不是我自己?”

嘴唇上貼著扭曲的微笑,卻眼淚滂沱的她,向著調查官們詢問道。

“才不是這樣。隻是你錯以為自己受到的傷害很輕而已。雖然你到了現在才因為那個疼痛而動彈不得,但是以後隻要你有心去治療那個傷口,情況就會越來越好的。畢竟隻要知道傷痕在哪裏,就可以去治療了。”

壯年的男人遞過了一塊手絹,溫柔地回答了她的問題,然後又補充了一句。

“很多人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心上有傷口,結果害自己和身邊的人都一生不幸。很多時候,自己心裏的傷在別人看起來都微不足道。你自己也說過了,比你傷得更厲害的人多的是,所以你是怕被別人說,隻不過是這個程度而已,不要給自己找借口,才會隱瞞起來的吧?——剛才這家夥用那種態度對待你,換誰都會發火的。”

被同事背著身體用手一指,年輕的調查官露出了很尷尬的表情。

他道歉似的捂住了麵孔。

“心理傷害是不能小看的,那種傷口會讓人的思維方法和對事物的感觸發生扭曲。而且那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變得越來越巨大堅固,這樣活著自然就會更加痛苦。而本人卻不知道原因就在那個小小的傷口上,反而歸罪於他人。對那個自己認定是原因的人產生憎恨與不滿。就算對方改變態度,也因為真正的原因並不在那裏,鬱結也不會消除。於是這個人就會一直責備對方,這樣對方也會無法忍受吧?已經按照要求改變了,卻還是受到責備,得寸進尺地被要求做出更多讓步。”

“最後就會耗盡耐心……一切都完了……”

梅莉莎用借來的手絹擦著眼淚,說出了聽了調查官的話後自己的感想。

壯年男人點了點頭。

“被所愛的人拋棄後,就會越發地增長怒火與恨意。當那些負麵情緒對著社會或者特定個人爆發出來的時候,就變成了犯罪。我看過很多犯下無可挽回的罪行的人,還有他身邊的人們。當然了,他們犯罪的原因是形形色色的,可是裏麵有不少事件的原因就是和你一樣的心靈傷害。雖然覺得罪犯可憐,但畢竟是犯下了罪行,而我的工作就是把這些罪行立案,所以我不可能去袒護他們。——因為我經曆過了不少事件,也認識了好幾位精神方麵的醫生,聽他們說過話,所以我才會對你說這些的。我這也是現學現賣的場麵話罷了……”

梅莉莎向著苦笑的調查官微微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並不這麼想。

如果隻是現學現賣的場麵話而已,是不會如此震動心靈的。他從豐富的經驗中產生的理解,還有明白犯人也是犧牲者的溫柔,讓他的話語充滿了說服力。

“要治療心裏受傷的人的怪癖,就算是專家也很難做到。首先本人要自覺到原因,還要下定決心治療,付出努力才行。不少人沒法直視自己的過去,結果半途而廢,這事可沒有那麼簡單的。可是你卻因為這次的事件發現自己的男性觀念是扭曲的,而且也領悟到這是因為自己心理傷害的緣故。你是個很努力地積極向上,對自己的人生擁有自信和自豪的了不起的女性呦。而且比什麼都好的就是安德烈-布蘭卡曼還活著,再考慮到他犯下的罪行,你贖罪的時間會比一般的情況要少。”

雖然作為調查官而言,這是有點出格的發言,但是年輕的同僚卻似乎很有同感的樣子,沒有表示一點異議。

壯年的調查官將自己大大的手重疊在梅莉莎放在樸素桌子上的手上,鼓勵她一樣握住,對她說道:

“你還年輕,有很多的時間足夠重來。而且你又聰明,又自尊,還是個上進努力家,以後你一定會很受注目。你總有一天會和跟父親完全不一樣的男人真心相愛,建築起一個大家都幸福生活的快樂家庭。所以你不可以因為自己之外的人放棄自己擁有無數可能性的人生。你根本不是什麼次品,就算受了傷,隻要活著就能治好。能讓你幸福的隻有你自己的心而已,如果你不接受,就算是富裕的生活也會覺得不滿;如果你接受,就算是貧窮的生活也會得到滿足。——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把臉孔埋在手絹裏的梅莉莎一個勁地點頭。

她顫抖著肩膀哭了一會兒,總算發出了一句混雜著嗚咽的話:

“……我做了很對不起那個孩子的事……”

“是啊。不過那邊已經找來了專門醫生,我想很快就能治好的。孩子的心是柔軟的。而且好起來的爸爸的臉就是比什麼都要好的藥。”

這個時候,一直沉默著的年輕調查官換班似的開了口:

“還好你用的是護身用的小口徑手槍啊。你身為軍人,是不可能不知道槍的殺傷能力的吧。你的射擊也是非常正確基本的兩點擊發。所以我知道你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殺死他才去找布蘭卡曼的。之後你看到他的女兒,想到他都有這麼大的女兒了,還欺騙自己,跟自己訂下假婚約,才憤怒得忘我開了槍。這也是這類的事件常有的情況。而在憤怒的狀態還能正確地擊中對方,這是因為你是經過長期訓練的軍人。——畢竟是殺人未遂事件,所以當然還是要立案的,不過我也認為你的罪並不是很重……”

對於經驗和知識、還有人格的深度都遠遠不及前輩的他來說,這是竭盡全力的安慰了。

本來梅莉莎還要講述那之後的事,但是因為坐在身邊的瓦魯多說不下去了。

這個家夥哭得眼淚滂沱,實在是很難無視他的嗚咽聲,梅莉莎隻得困惑地轉向了他。

“哪,很丟臉的,不要再哭了吧。又不是你的事。”

“……可是……可是……實在太過分了……梅、梅莉莎,太可憐……了。”

“我都已經重新站起來了,早就沒事了。你也不要再哭了。”

“我……我對這樣的你……都做了,做了什麼啊……”

“你這麼說了,我又能說什麼啊。”

梅莉莎拉著麵孔歎了口氣,把手伸進前夫上衣口袋裏,拿出手絹來貼在他滿是眼淚的臉頰上。

眼淚順著下巴尖掉下來的瓦魯多接過手絹,自己擦著眼睛和臉。

因為過去結過婚的緣故,自己才連他會把手絹放在上衣的哪個口袋裏都這麼清楚啊。我也真夠奇怪的了,前妻這樣自嘲著,把剩下的雞尾酒喝了下去。

見擦著眼淚的瓦魯多沒有停下不哭的意思,梅莉莎代替地把他的杯子裏剩下的東西也喝掉,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對不起,因為把這個人就這麼放在這裏會給店裏添麻煩,今天晚上我這就回去了。抱歉讓大家聽到了這麼沉重的話。”

向兼任酒保的店主道了聲歉,她用ID卡付了費用。

“哪有的事。歡迎您再次光臨,回家路上請多加小心。”

“謝謝你今天也是這麼美味的雞尾酒。晚安。——好了,站起來。不在你那些熟人來之前回去可就糟了哦。要是看到你這個樣子,不知道他們要說什麼了。……你啊,淚腺真是太脆弱了……”

梅莉莎有點強硬地把瓦魯多拖了起來,拽住他的一隻手腕向出口拉去。

而用手絹捂著眼睛的男人則任她拉著向前走。

離開的時候,梅莉莎向少校示意一下,少校也報以回禮。在目送兩個人離開後,他用感慨的口吻自言自語道:

“女性真是堅強啊。——老板,你覺得那兩個人會怎麼樣?”

“不知道呢,我隻是個外人而已,不該對客人說三道四……隻是,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為放棄的女性哭到這個程度的人。”

“男人對美女的眼淚很沒抵抗力,可是女性會怎麼看男人的眼淚呢?不管是高興地哭,還是不甘心地哭,都會被認為是太孩子氣或者是心靈脆弱,最後隻落得負麵影響而已吧。”

“不是說男人尋求他人同意自己的主張正確,而女性則尋求他人對自己的心情產生同感嗎。既然是體貼她過去所背負的傷痕和疼痛才流下的眼淚,那她並不會覺得丟臉吧?”

店主收拾著玻璃杯,嘴邊浮起了溫和的微笑。

“不會嗎?不正因為覺得丟臉,才會趕快回去的嗎。而且她對他也挺粗暴的。”

“……你就是這樣,才會被太太責備不懂女人的心意哦。”

“老板,你不用往我的傷口上也灑一把鹽霜吧?”

“看起來你不喜歡辣味的酒呢。”

更喜歡清爽適口的味道還有薄荷的後味的男人,向著穩重地揶揄了他一句的酒保點了今天第二杯雞尾酒——伏特加史丁格。

那是以伏特加作為基酒,加入白薄荷酒做成的雞尾酒,酒精度數很高,介乎於甜口味與辣口味中間。

“其實要說起來,還是叫白色蜘蛛這個名字配你更合適一些。”

“既然酒是你調的,那麼肯定是那個更貼切了吧?我雖然不像剛才的男朋友那麼纖細,可是我的心也被你這句話裏帶的刺弄得流出了鮮血哦。”

“那還真是不好意思。蒙您光顧本店這麼久,我卻都不知道客人您還殘留著能被刺刺傷的柔軟部分呢。實在是太失禮了。”

店主看似恭敬,實際不以為然地低了低頭,伸手去拿調酒杯。

“的確啊,我也早就沒有被你挖苦一句就會哭那時候的情色純真了……隻是殘留下了會為喪失的東西感到難過的心而已。”

“不過,我怕那位太太已經對客人您沒有餘情了哦。女性在分手的瞬間就會讓一切成為過去的。哎呀呀,真是值得同情呢。”

“誰跟你說我老婆的事了。再說就算有餘情也不會表現在臉上吧。何況她也不理解我的心情,所以我們也是彼此彼此而已。”

“……看來雖然在一起,卻沒有努力去了解對方啊。就好像是那兩個人一樣。”

店主把冰塊和計量好分量的酒倒進調酒杯裏,蓋上蓋子開始搖晃起來。

“我是還沒有遇到能讓自己覺得該做出那種努力的女性而已。說老實話,我很羨慕他。”

“無視其實自己並沒有魅力的問題嗎?”

“啊!剛才那句話刺到最深處了!”

店主過去曾經是少校的副官,他對用自己的毒蛇把剛剛就任的年輕稚嫩少尉們調教成獨當一麵的指揮官深有心得。

他是從一介小卒一路爬將上來,最後離開軍隊的時候擔任曹長的人,又到底是經過了什麼樣的事情來到巴米利歐行星,開起了自己的店鋪,成了酒保的呢?少校並沒有詢問這些。而老板也沒有問本來是順利出人頭地調任他處的少校是怎麼被左遷到巴米利歐行星上來的。

現在的他們隻是坐在吧台前的客人和酒保,兩個人之間的聯係則是美味的雞尾酒與毒舌。

對過去曾經同乘一條戰艦,共同戰鬥過的他們來說,這就足夠了。

梅莉莎把瓦魯多拖到夜晚的街道上,她選擇了一條沒有人跡的小路,邊走邊對他說了事件的後續。

梅莉莎委托的民間調查機構的負責人在和宇宙軍的法務官商談過後,聯係了梅莉莎的父母,結果和父親離婚後獨自創立事業的母親最先趕了過來。

和女兒和解的母親後來告訴她,父親雖然遲來了一步,但也拚命地去請律師,為了極力減輕梅莉莎的裁判而用盡了一切手段。

其中也包括與安德烈-布蘭卡曼的交易。

替他償還被他詐騙的女性們的金錢,代替支付謝罪金,與所有受害人商談進行庭外解決,並且支付負重傷的他的所有治療費用。作為代價,他必須要全麵承認自己的罪行,向行星警察要求對梅莉莎進行酌情處理。

受害的女性們都為梅莉莎替自己複了仇而欣喜,為了她而接受了庭外解決。

但是瓦魯多卻對這個處理很不同意。

“可是,既然全部都庭外解決了,那麼他對她們做出的勾當不就全部無罪了嗎?我不能接受。我認為那種差到極點的家夥就應該進監獄才對。簡直是給宇宙軍軍官抹黑。”

“他也付出了很大的代價。因為這個事件,他過去的罪行全部曝光了,也被離開軍隊後就職的民營公司解雇,他妻子當然也和他離婚了。因為他對我的結婚詐騙是在他現役的時候犯下的罪行,宇宙軍把他的處理從退役改成了開除,撤銷了他的養老金。再加上他又把結婚詐騙騙來的錢全都花在了賭博上,所以他從此是一文不名了。”

“也就是沒了工作,沒了老婆,也沒了津貼嗎?既然鄰居都知道了,他也沒法再之前的家裏住下去了吧。給他個好看。不過光是沒有讓他進監獄落下前科,對那家夥來說就已經是過度的幸運了。”

聽著瓦魯多氣呼呼的發言,梅莉莎苦笑著點了點頭。

讓人受不了的是,安德烈不隻讓梅莉莎的父親出了被槍擊的醫療費,甚至還要求一筆莫大的賠償金。這下就連父親派來的律師都被惹怒了,他對那家夥說,要不把這筆錢和他從梅莉莎那裏詐騙的錢財,還有該支付給梅莉莎的賠償費對抵,就以對梅莉莎的結婚詐騙罪報警。

因為和受害人安德烈-布蘭卡曼達成了協議,又被認定事發當時屬於心神虛弱狀態,於是對梅莉莎-蘭格雷的刑事處分為有罪判決,但是緩期執行。

梅莉莎引發了這樣的事態,傷害了銀河聯邦宇宙軍的名譽,本來的話,軍方會作出懲戒免職這種相當不光彩的開除處理。但是在父親的律師與聯邦宇宙軍法務官商量過後,決定將梅莉莎左遷到卡馬因基地上來。

那是知道女兒的歸處隻有軍隊的梅莉莎父親強烈的希望。

“安迪連續對普通女性進行結婚詐騙,軍方也覺得這種事鬧到媒體上去就糟了,所以也就給我留了條後路作為封口費吧。”

“一開始聽到你父親帶了律師來的時候,我還以為他是怕女兒的醜聞影響到他呢。但是後來聽起來並不是這樣。你之前說你的母親向著好的方向轉變了,可這麼說起來,你的父親也變了吧?”

“是啊。可是我父親的轉變又離不開他過去的情婦,後來的後妻,還有我同父異母的妹妹的犧牲。我媽媽後來告訴了我……那又是一段很難受的話了,這讓我第一次不知道該怎麼看我的父親……”

紅發女軍官聲音沉鬱,她無意識地交叉雙手,抱住了自己的身體。

畢竟是十一月的夜裏,後街上泛起陣陣的冷氣,即使有街頭的照明,仍然無法消除那種清冷的範圍。

雖然身穿著具有防寒服功能的製服,這個程度的氣溫不會讓人感到寒冷,但是女性軍官的長款西服裙還是不像男性軍官的褲子一樣可以保護小腿的。

瓦魯多躊躇了半晌,終於還是伸出手去抱住了梅莉莎的肩膀。

“跟母親離婚之後,父親終於能把他愛的女性和女兒正式接進家裏了。但那個女性是對作為社長夫人出席社交性場合覺得很為難的人,出於立場,我父親又要麵臨很多需要夫婦一起出席的集會。這讓她整夜整夜地睡不著。一天早上,我父親發現她因為服用安眠藥過量死去了。”

“……那真是很可憐啊。沒法判斷是事故還是發作性自殺的那段時間裏,她的女兒會很難受的。”

“恐怕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我那當時還是大學生的異母妹妹沾染了毒品。”

“什麼!那不是比安眠藥更糟糕嗎!”

“因為她短時間內多次使用了本來該少量分散使用的藥物,結果在別人發現到的時候,她的大腦已經遭到了不可能治好的損傷……她到底隻是想要逃避現實,還是吸毒過量導致藥物中毒,又或者是對父親複仇的自毀願望呢——到最後誰也不知道我的異母妹妹是在想什麼才會做出這種荒唐的行為。她在藥物療養設施裏過了幾年,再也沒有恢複過一次清醒,死的時候才二十五歲……”

瓦魯多的喉嚨深處噎住了,他抱住梅莉莎肩膀的手越發地用力。

“……雖然這麼說很抱歉……我也許沒有插口的資格……可是你的父親真是個最差勁的男人。居然讓你們母女和異母妹妹母女都這麼不幸……!一想到為了這種男人,連你的人生都弄得差點無法挽回……我就好想狠狠地揍他……!”

“我母親說,父親是個任性地不能忍耐討厭的事情的人,其實也就是個哪裏都有的普通男人而已。他把自己的問題推給對方,對方不服從的話就會發火,麵對麻煩的事情就會轉身逃避,裝是沒有看見。這個類型的男人真的是太多了。特別是後者。他就是那些有著逃避感情方麵糾葛傾向的男人們的模板。”

“嗚……這話聽著好刺耳。”

“就算是我父親,也受到了相當的刺激吧。他對著我母親,說梅莉莎沒有自殺真的太好了,正因為這樣,自己才能彌補罪過……之類的話。”

“是嗎……他在反省了啊。明明得到了象征著兩個女性的財富與愛情,可是最後剩下的隻有錢而已,多麼的空虛啊。他所愛的你的異母妹妹和她的母親都淒慘地死去,所以對之前沒有看顧的你的照顧也是對他自己的拯救了。雖然這麼想起來讓人不舒服,但是做了就總比不做的強了。”

“我那個自尊心高昂的父親,就算要被母親和我嘲笑,他也下定決心做出了這些事,我也覺得正和父親說的一樣。隻要活著,就可以重來——當然我也知道,有的心是無法挽回的。但即使如此,也可以對努力過的自己產生自豪,哪怕別人說這是自我滿足也能接受。什麼也不做而產生的自我厭惡與後悔,跟什麼也做不到的無力感和難受是不一樣的。這種意義隻能由自己告訴自己的心。什麼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是最清楚之類的話是混不過去的。”

瓦魯多明白了,正因為她是這麼想的,所以才能夠奉陪想要重新來過的自己。他想到自己對有過如此不幸經曆的她做出那些事情,等於又給了她一次磨練,連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

自己和那個任性又自我中心,隻求自己心安的她的父親是多麼的相似啊。

但是如果說出這句話來,就等於向梅莉莎宣告她再次犯下了同樣的失誤,會深深地傷害她。

“後來……你和你父親和解了嗎?”

“沒有。到現在還有著芥蒂……但是我告訴他我並不會拒絕來往。我想還是一點點地慢慢交流,習慣彼此的存在的做法比較好。至於打開心扉談更深的東西,就留到以後再說吧。光是拒絕是不行的,正因為對方不知道,才會隻為自己打算,把自己的惡意投影出來,往壞裏去想。所以為了從頭來過,要留下理解對方的想法和心情的機會。——這是為了我們彼此雙方好。”

“習慣對方的存在嗎。就算有血緣關係,那也隻不過是單純的事實而已。過度依賴那個事實,就會變得無法溝通心靈,不能忍耐對方的存在。……不隻是血緣親人,朋友,夫婦,都是這樣。我們還是夫妻的時候,也從來沒有認真地談過這麼長時間的話的。”

雙手環繞在瓦魯多的背後,梅莉莎聽著前夫獨白似的喃喃,仔細地想了想自己的生活。

“……我們是對生活隨波逐流了啊。就是把在一起的事情當成了理所當然的,靠著惰性生活下去,所以才會膩煩了對方吧。就算你沒有出軌,說不定到現在也分手了。”

“最初那個晚上我雖然否定了你的話,但其實的確是在試探你的。我在試探你到底能容忍我放縱到什麼程度……我跟這麼多女性交往,也是在找一個不會像母親那樣拋棄我的人。我真是太胡來了,明明連親生母親都會拋棄孩子,我卻要求他人不管發生了什麼……不管我做出什麼都不會拋棄我。”

“要是知道我是個十五歲就拋棄父母的女兒,你別說不會試探我了,首先絕對就不會和我結婚了吧?”

梅莉莎開玩笑地說著,笑了起來,但瓦魯多的視線卻凝固在前方,表情認真地道:

“如果我現在能見到十五歲的你的話,我一定會抱住你,摸摸你的頭的。才不過十五歲的女孩,就下定決心離開父母身邊,那她是有多麼的煩惱痛苦啊,實在太可憐了。而且雖然又難受又害怕,卻不能和任何人商量——再加上還要在別人麵前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我發自內心地尊敬這種靠著自己的意誌來忍耐這樣的日子,又堅強,又偉大,又自尊的十五歲女孩。可是同時又覺得她讓人心痛,讓人可憐。我想要抱住沒法無邪地向父母撒嬌,對他們笑的十五歲的你,撫摸你的頭,對你說你很努力了,一定很難受吧。”

梅莉莎一時間帶著快哭出來的表情低下了頭,在眨了幾次眼之後,她勉強地擠出笑容仰望著瓦魯多。

“十五歲的我會叫的哦。——放手啦,這個變態!蘿莉控!大家來救人啊!”

“嗚哇,千萬可別叫蘿莉控啊~……也是,突然被一個陌生男人抱得緊緊的,當然會尖叫的吧。何況你還是個超級美少女呢。”

“哎呀,你的嘴巴還是那麼甜呦~瓦魯多-休密特。”

“這是理所當然的推論。”

瓦魯多以絕對的自信對擁有華麗美貌的前妻進行反駁。

梅莉莎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在短短地笑了笑之後,改變了口氣說起了剛才在酒吧裏拿手絹的時候碰到的東西來。

“哪,你衣兜裏的東西是戒指盒子吧?是離婚的時候我留下的那個?還是新的?”

“不,那個是……那個,不是的……所以說……還是沒法給你……”

“怎麼?都這個時候了又軟了腳了嗎?”

“不是的……!我是個任性又自我中心的自私男人……我想你早就知道了。在我揍你父親之前,首先該把自己的腦袋往牆上撞才對。”

聽了他忍耐著羞恥的告白後,梅莉莎笑著歪了歪頭。

“任性又自我中心的自私男人?那有怎麼樣?就算多少有差別,人類不也都是這樣的嗎。世上沒有完美的人,就算有,我也死都不要找那種男人做丈夫。再說,都到現在了還說什麼,你這個家夥有多愛撒嬌,是個軟弱蟲的事,我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梅莉莎並沒有否定這樣的瓦魯多。

在她的態度鼓勵下,瓦魯多雙手拉起了她的手,凝望著她的眼睛,發下了誓言:

“為了不讓十五歲的你羞恥,我會努力變強。為了你和我都能夠獲得幸福——我絕對不會輸給過去的舊傷。所以……所以,和我再一次……再一次……交往……可以嗎?”

他本來是想要強烈地發誓,可是卻早早地受到了挫折。

非常符合瓦魯多作風的示弱版再次求婚讓梅莉莎破顏了。

“真是的……你真的是個軟腳蝦!好了。畢竟也不是那麼快就能改變的……,我們就從情侶重新開始吧。兩個人一點點地努力,變成和以前不一樣的兩個人。”

“梅莉莎……!啊啊,梅莉莎……謝謝你,謝謝你真的太謝謝你了……”

“哎呀,真是不管說什麼都要哭。你還是一樣淚腺脆弱啊。不過這一點也不用勉強改掉了。畢竟這可是你跟我的父親完全不一樣,非常有你的風格的地方嘛。”

像是在安慰小孩子一樣用手掌溫柔地拍打寬寬的脊背,梅莉莎給予了瓦魯多原諒。

雖然那是不可能的,但如果梅莉莎能夠遇到過去的瓦魯多的話,她會到頑強地一直等待著不會回來的母親的幼小瓦魯多身邊去。

她想要抱住那個為喪失母親之後的日子而恐懼,顫抖著流下眼淚的小小的身體。

對他耳語說,因為未來有我在等待著你,所以你要忍耐著難過的現在活下去哦。

友情,愛情,有那麼多快樂的東西等待著你,所以你不要對現在的自己絕望,相信未來活下去——

過了新年,到月底的時候,負責宇宙港警備的第五連隊和第六連隊就和負責下個月警備的第一第二連隊軍官們做了交接工作。

隸屬第六連隊的瓦魯多,和一個連隊的路西法多,還有拉傑多拉-摩斯、埃迪-馬卡姆他們離開本部大樓的會議室,走到了走廊上。

這幫因為玩牌而混到一起的牌友中間,正在談論著瓦魯多和第二任妻子諾拉的離婚問題得到解決的話題。

“她向你要了好大一筆賠償金吧?你沒問題嗎?要是你的存款不夠,我可以借給你哦?”

“沒錯沒錯。與其向軍隊借款,不如找我們這些朋友啦。就算利息再低,畢竟也還是有利息嘛。雖然我有老婆孩子,你要我拿我也拿不出太多來,但是至少表表心意——”

“沒事的。因為她不要賠償金了。”

瓦魯多打斷了艾迪那快嘴快舌卻沒有什麼情報量的廢話。

拉傑多拉和艾迪一起睜大了眼睛。

還不等艾迪開口,溺愛女兒的壯漢拉傑多拉就勢頭迅猛地問了起來:

“你怎麼做到的?因為我今後不能說絕對沒有離婚的預定,所以為了參考起見告訴我吧!”

“呃……不是我做到的。是用小路告訴梅莉莎的方法,讓諾拉取消了要求……”

微妙地難以啟齒的瓦魯多,求救似的回頭看向走在自己背後的高個朋友。

頭發以驚人的速度長長,現在已經恢複到了到任當時的長度的超絕美形大尉露出了有點壞心眼的笑容。

“是啊,小瓦有點說不出口呢。——是梅莉莎對諾拉說,如果她不跟瓦魯多馬上離婚,那麼她就要向諾拉要求她跟瓦魯多搞婚外戀對自己造成精神創傷的賠償金。因為她當時還是正式的妻子,梅莉莎有要求賠償的權利,而且也在請求期間之內。”

“就是賠償金彼此抵消了嗎!路西法,你真是想到了個好主意啊。——可是你啊,竟然讓搞婚外戀沒付賠償金就離婚的前妻把你救出了和婚外戀對象離婚的泥沼,瓦魯多你還真是個差勁到家的男人啊。差勁到我都不能不感歎了。”

“我跟艾迪有同感。”拉傑多拉一個勁地點頭。

“不過想出這個主意的並不是我,是對法律很熟悉的胡子憲兵隊長哦。”

“咦?真的嗎?我可不要欠那個男人的人情啊,路西法!”

瓦魯多那偏離中心的發言讓兩個愛妻人士憤怒了。

“這樣的話,你就向軍隊借債,乖乖地諾拉要多少你就給多少吧。本來也都是你的錯。”

“沒錯沒錯。你就不想想要去脅迫老公偷情對象的梅莉莎的心情。”

“啊,不是,那個……我當然,當然明白的!我向梅莉莎道了不知道多少次歉了。”

朋友們認為為了他自己,必須要借此機會好好地教訓他一下,並不打算就此偃旗息鼓。

這時候路西法多舉起雙手來做仲裁了。

“這也是為了梅莉莎好啊。雖然能和瓦魯多破鏡重圓是好事,可是老公為此債務纏身,,落到要靠自己養的地步不就糟糕了嗎?再加上還是把錢給那個過去讓自己受苦的女人,不管怎麼想都太不講理了吧。”

“這倒也是。雖然瓦魯多這混蛋就算屁股上的毛都被拔光了也是自作自受,可她卻是不該受一點委屈的。”

“就是啊。我說啊。瓦魯多。從你不用支付的賠償金金額來考慮,向阿曆沃尼大尉低個頭已經算是很便宜的了吧?”

瓦魯多根本無法反駁朋友們充滿良識的意見,隻能乖乖地點頭而已,路西法多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溫和地對他說:

“給小馬馬的禮物就送一箱高級葡萄酒吧。”

“啊……哦。我馬上去買。想想不用我出的賠償金,這個是太便宜了。”

其他兩個人一起向著露出心安笑容的瓦魯多翻個白眼。

“你每次都太縱容他啦。就算你這個溺愛這小子,也不會有回報哦,路西法多。”

“才不是。比起瓦魯多拉著一張臭臉去道謝來,還是喝到好喝的葡萄酒更讓馬爾切洛開心吧。他也會覺得幫了忙太好了的。——咦?梅莉莎。”

隨著交接結束走出會議室的軍官們流動,紅發的女軍官向著這邊走來。

搶在朋友們前麵看到了她的路西法多,因為她

抱在胸前的某個和裝扮不合的東西發出了驚訝的聲音。

接著拉傑多拉和艾迪也不可思議地嘟囔起來:

“怎麼?為什麼這裏會有熊布娃娃?而且還是這麼大個的?”

“脖子上打著蝴蝶結,是送禮用的?誰的生日禮物嗎?”

梅莉莎懷裏抱著的那個大大的熊寶寶,是那種收到的小孩子們會很開心的類型。

有著柔柔軟軟、圓滾滾的肚子,還有一雙水汪汪的圓眼睛的熊熊,會成為給它起名字的孩子的第一個朋友。

雖然有時會被人流阻礙,梅莉莎仍然走到了四個男人身邊,她將布娃娃向著表情複雜的瓦魯多遞了過來。

“來,這個給你。”

“這個……是什麼啊?這個熊?”

“希望你作為父親,把第一件禮物送給不到九個月後就要出生的你的孩子。”

梅莉莎莞爾微笑著說出的炸彈發言,讓瓦魯多的嘴巴一下張得老大,背後的三個損友則同時發出了歡呼。

“耶!太棒啦!”

“BRAVO!恭喜你們!”

“這真是人生最開心的禮物啊!瓦魯多!”

抱著脖子上係著紫羅蘭色蝴蝶結的熊寶寶,瓦魯多因為過度的感動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周圍的軍官們聽到騷動,紛紛過來打聽到底是發生了什麼,路西法多簡潔地告訴了他們:

“瓦魯多要做老爸啦!”

瓦魯多雖然是個出名的花花公子,同時也是個愛照顧人,愛熱鬧的男人,朋友熟人非常的多。

所以這個可喜可賀的新聞一下就在周圍傳開了。

異口同聲地說著祝賀言語的軍官們登時殺到,又哭又笑地回答他們的瓦魯多一下被人潮給淹沒了。

軍官們有些粗魯的祝福,很快就變成了拋人。

路西法多保護著剛剛懷孕不久的梅莉莎,帶她移動到了牆邊,用雙手扶牆,把她圈在中間。

看到他隔開碰碰撞撞的家夥們的樣子,察覺到情況的女軍官們把那些不管不顧的男人們給推開了。

梅莉莎仰望著確認安全後才放手的他,笑了起來。

“謝謝你。這個時候還能這麼溫柔地關心人的,也就隻有你了。”

“哪裏哪裏,隻是本來應該擔任護衛的瓦魯多無法脫身,我是臨時代替他一下而已。——我也再道聲恭喜。我想瓦魯多會成為一個好老爸的。”

“我也這麼想哦。他會把自己沒得到的東西都變成愛情傾注在孩子身上的。”

“哪,梅莉莎。你知道瓦魯多的母親是對他說要給他買玩具熊,從此把還是孩子的他丟在那裏自己消失的嗎?”

路西法多那小聲的詢問,讓梅莉莎的臉一下蒼白了。

“我不知道……!我真是的……雖然不知道,可是竟然做出這麼沒有神經的事情來……所以他接過熊寶寶的時候表情才那麼古怪的嗎?”

“不是的。你給他的熊,對一直一直在等待的瓦魯多來說,是好不容易才終於得到了的莫大的獎勵。對他來說,熊寶寶就是家族愛情的象征。”

“……那不隻是瓦魯多,我也一樣哦。……其實我對父親作為生日禮物送給異母妹妹的大大的熊寶寶羨慕得要死呢。所以我才想把那個作為我們的孩子的第一個禮物,而且還是父親來送。”

梅莉莎眼淚朦朧的視線裏,出現了瓦魯多的樣子。

好不容易被往天上扔完了,卻又被別的朋友們抓去繼續扔,看來抱著玩具熊的瓦魯多暫時是得不到自由了。

梅莉莎想起了幾天前,瓦魯多用亞空間通信與養父母進行的對話。

養母一直想要為過去的過失對瓦魯多道歉,她含著眼淚對他說著。

在生下親生兒子之後不久,她為育嬰的事和她的母親發生了爭執,處於了為育兒快要歇斯底裏的狀態。

她對用攻擊性的言語批判女兒的育兒情況、一定要讓她聽從自己看法的母親的強硬態度十分抵觸,拚命地進行抵抗,結果產生了被害妄想,陷入了過剩防衛狀態。

她雖然明白了自己是用與母親對峙的態度對待了樣子瓦魯多,為他沒有犯下的錯誤而懲罰他,但是當時她的心裏卻沒有能夠為此向瓦魯多道歉的從容。

承認自己的過失,為此道歉是很困難的,要原諒他人的過失則更加的困難。

“所謂寬恕,就是踩踏的鞋子上帶著的紫羅蘭花香。”

望著紫羅蘭色,瓦魯多想起了這句格言。

由於和被拋棄的那一天的母親的記憶牢固地連接在一起,他是和什麼感覺一起記住了有關紫羅蘭花的這條格言呢。

他連拋棄自己的母親的模樣和名字都忘記了,但是卻怎樣也無法忘記她的行為。

為了讓至今還在折磨自己的傷痕愈合,自己該像格言那樣寬恕母親吧。還是說,有關紫羅蘭花的一切,都會提醒自己想起母親呢。

就算現在還不可能,但瓦魯多希望總有一天,當自己看著紫羅蘭時,想起是裝飾在要和兒子做朋友的熊寶寶脖子上的緞帶的顏色。

所謂寬恕,不隻會拯救被寬恕的人,更會拯救寬恕者的心靈。

從憤怒與憎恨,辛酸與痛苦的記憶中獲得自由後,那最終就會變成不伴隨任何感情的、單純的回憶。原來過去發生過那樣的事事情啊,這樣嘟囔著,就會覺得忍耐了當時的痛苦的自己可愛了吧。

在痛苦的正中,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構想未來的自己的,但是隻要忍耐下去,那樣的未來必定會到來。

路西法多輕輕聳聳肩說:

“雖然說是父母,說到底也不過是凡人罷了。既然會有糟糕的人,自然會有糟糕的父母,也正像沒有完美的人一樣,沒有完美的父母。接著就是個體差別的程度而已。問題在於孩子是無力的存在,沒法選擇自己的父母。”

“但孩子可以告訴父母,既然身為人類,父母也是可以為了孩子而發生巨大的改變的。我也無法成為完美的父母,但是我會盡最大的可能去做。”

“這不就好了嗎?就算你一個無法改變,為了所愛的人也就能去努力了。就好像把你奪回來的瓦魯多一樣。他為了你們未來的孩子,一定會做出更多的改變——而且肯定是好的那種。”

不知道被第多少次地扔上天空的瓦魯多,緊緊地抱著熊寶寶笑著。

用溫柔的眼神看著這一切的梅莉莎,不由得呢喃出一句話:

“……我也許是相當幸福的吧……”

“這就好。既然你說出這句話,那麼以後就會更幸福的了。——工作結束之後,你們要到住宅區去看看兩個人一起住的家吧?”

“是。等搬完家安定下來,就辦個朋友間的聚會,你跟萊拉一起來吧。”

“那可以不用破費找廚師呦,我來做菜和甜點。”

從萊拉那裏知道她的上司有多會做菜的梅莉莎高興地拍了拍手。

“哎呀,太棒了呢。那飲料就拜托那個酒吧的老板好了。”

“真是個好主意。他一定會很開心地來出差的。”

說到這裏,瓦魯多總算從粗魯的祝福中被解放出來了,正用手整理著淩亂不堪的頭發。

梅莉莎想要把剛才和路西法多商量的計劃告訴他,向他走了過去。

周圍的男軍官們看到這個情況,都連忙向兩邊散開,把大大的熊寶寶夾在腋下的瓦魯多害羞地笑了。

拉傑多拉的大手在背後猛地一推,瓦魯多半是被推飛地踏出了腳步,向著梅莉莎——還有自己的孩子伸出了手。

望著瓦魯多藍色的眼睛,梅莉莎想。

瓦魯多說,舍棄父母衝進銀河聯邦宇宙軍征兵事務所的十五歲的自己很讓人心疼可憐,但事實絕對不是那樣的。

那是自己選擇決定的道路。正因為十五歲的決意連接著今天的這個場所,所以自己可以挺起胸膛說,自己絕對不是讓人心疼可憐的。

在同僚們的笑容與祝福中,梅莉莎也向著要並肩走過今後的人生的男人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