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殊途同歸
“唐婉心”借屍還魂後的第十一年,嘉陵江上,唐家集口。千帆競秀,百舸爭流,車載船裝,乘風破浪,一葉小舟隨著混沌漩渦的水流搖擺不停,竟有幾次遭遇顛覆之險。鬥笠翁卻毫不在意,穩坐其上靜心垂釣。茶女倚籬歎夕陽,望著懸在天際的江麵,唱到:
西風夜讀寒山雨,家國依舊殘夢裏。
思君不見倍思君,別離難忍忍別離。
狼煙烽火何時休,成王敗寇盡東流。
蠟炬已殘淚難幹,江山未老紅顏舊。
葉芙林聽著看著,雙手捂著剛買的銀芽茶葉,心想,爹爹若是來了,一定會很中意這裏,喜歡這種忙中帶閑的生活,喜歡喝這苦中帶甜的香茶。
忽然,唐錯刀說:“來了。”
眾人循聲看去,揚塵間,仍舊是那輛唐門的四騎馬車,玉兔為首,棗騮隨其後。車夫年邁,卻是神采飛揚,沿路大喊“讓道咯!讓道咯!”五人寬的車身掠過小徑,險些衝散了正要打樣的茶攤。
車夫怒道:“嘖!害人的老東西!不長眼睛的嗎?壓了你我還要賠命!”茶肆笑著,紮緊了裝著銀芽的布袋,退了幾步,給他稍後的回程讓出些寬裕。
唐正清歎:“這般車夫真不可多得,如此火急火燎,至今卻未鬧出過一樁惡事來,也算得上是他命裏多福。”
唐錯刀說:“王叔禦車幾十年了,自有分寸。”待車停妥當,他拉開車門,轉身對半夏生三人說道:“請。”先是半夏生手腳並用,竄進馬車,隨後葉芙林攙著陸去水,扶他進去。雖然陸去水嘴上說著沒事,葉芙林仍不敢有半點怠慢。
等他們坐下,唐正清道:“少堡主,你隨他們同去吧。師弟們隨後便到。”唐錯刀點頭說“好。”便也進車坐下,關門前忽然想起了什麼,關照唐正清:“回去時先不要驚動到爹爹,有什麼話明天我自會和他說的。你關照他們,徑直回屋歇息,今晚就不要在外走動了。完事後你立刻返回紅城,照看那些被打傷的無辜百姓。”
唐正清點頭:“明白。少堡主放心。”言罷,替他關好車門,又轉頭吩咐車夫:“王叔,慢些,客人身上有傷。”
車夫說道:“好嘞!”柔鞭一揮,白馬對空長嘶,直衝唐家集後的山道而去。
唐正清望著絕塵而去的身影搖搖頭,低聲抱怨道:“要他慢些,反是更快了。”
不過片刻,繁鬧的街頭市井已在身後。車身微傾,爬坡而上。葉芙林用身子緊緊夾住陸去水,不讓顛簸的車廂惡化他的傷勢。陸去水便順水推舟,佯裝痛苦,也是依偎在葉芙林酥軟沁香的懷裏,隨著她的呼吸起伏著。他隻可恨兩人當中竟隔著一包茶葉,不然能帖合的更親密些。
半夏生則專心看著車外,景色雖然飛馳過耳,山側岩石上的排排小孔卻逃不過他的眼睛。唐錯刀見他眼珠子左右來回不絕,知道這少年是注意到了些常人很難發覺的東西,說道:“你年紀輕輕,眼力了得,這麼快的速度下,沒想到你竟看得到。”
半夏生並不理睬他。才接觸不久,半夏生還沒有對這個公子哥放下戒心,不過他的確很想知道這些小孔的秘密,但又不想與他過多交談才沒有問起。
唐錯刀素來不太擅長解讀人意,自顧自的便說了起來:“這些小孔都是沿途所埋的唐門機關弩留下來的。這一路上有多少個孔眼,就能說明曾經有多少不速之客,不請自來過。”半夏生半隻耳朵聽著,心想那一側是懸崖,哪來的地方給你埋設機關,不會是吹牛吧。唐錯刀繼續誇誇其談道:“你也許已經發現了,越往上頭,孔越少,武功高反應快,還得有穿梭彈林箭雨的膽量和體力。這種人畢竟是少數。機關放在那,往那射,論誰也猜不透。”
葉芙林左右觀察,驚道:“這麼狠毒,不會誤射吧?!”陸去水的耳朵就擺在她嘴下,這一大聲讓他有些耳鳴。唐錯刀笑道:“姑娘放心,有唐門的人隨行,就不會。”
姓王的車夫聽著車裏的交談,覺得好笑,心想現在的年輕人一驚一乍的,真是膽小怕死。幾年前自己接個老頭上上下下數十回,啥動靜也沒有,不過也有可能是他眼神不好,沒瞧見吧。
******
唐家堡的燈火已經點起,肅然無聲。
唐錯刀安頓三人住進客房,家丁說道:“少堡主,堡主已經睡下了。”
“好,那就不要驚擾爹爹了,明天我再去知會。”唐錯刀答道,隨後拿過葉芙林買的茶葉,繼續說:“葉姑娘很中意這裏的銀芽茶,你找人沏好端來。”
家丁又看少堡主身後的銀發男人,額頭虛汗,臉色不佳,問道:“要不要請藥房的人來?”唐錯刀擺手說:“不用,客人水土不服,休息幾晚便好,不用費心了。師弟他們到了嗎?”
“方才剛到,已經回房了。正清大哥說他明天回來。”
“好,我知道了。多謝。”
唐錯刀打發走下人,便要陸去水坐下,令他褪去上衣。葉芙林小心翼翼得脫下他風塵仆仆的麻衣,隻見左胸上有一毫不起眼的紅點,針尖大小,比血痣還要小些。
葉芙林問道:“怎麼樣,不要緊吧?”
唐錯刀笑道:“不打緊,葉姑娘放心吧。我家小妹學針多年,素來直指要害。雖然這針戳陸兄心窩,不過幸好並沒有傷到其他什麼要害。”葉芙林聽罷剛想說話,他卻沒有停下來,仿佛是在把心中所想,如是陳述道:“好在這次她下手之前,沒有泡過毒水。所以隻要下針的人,不近在身邊,就算不取出來,就這麼任其放著,也不會危及到性命。不過嘛…考慮到以後可能還會見麵交手,我決定還是取出來為妙。”說到這,他猛然想起三人仍舊聽著,問道:“呃…你們說,我說的是不是?”
半夏生被他吵得有點頭疼,葉芙林已經被說得愣住,方才想說的話也被咽回了肚子,忘得一幹二淨了。隻有陸去水張開毫無血色的嘴唇,虛弱的吐出一句:“這位大哥,你先替我拔了…拔了我就回答你,好嗎?”
唐錯刀道:“哦,好!”說完,隻見他取出一塊青布頭,展在桌上,左手食指中指輕按紅痣兩側,使其稍露針尾。隨後右手從後腦扯下黑發長絲一根,單手利索的將一頭繞在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