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收容了空母ヲ級,鎮守府裏一切照舊——我沒辦法這麼表述。
某種變化微妙地滲透進空氣裏,比如居酒屋中隱藏在碰杯聲和笑聲之下的竊竊私語,比如似乎再看不到夜幕降臨之後於海岸邊散步的人影,比如澡堂裏隔著霧氣的玻璃看到黑影而滋生出的猶疑……它們都可以被當成錯覺一笑置之,而且也談不上好壞之說,大家對此亦心照不宣。於是這種變化就很難說對現實產生了影響。它到底還是心理上的,至多讓我們在偶然地被惡夢驚醒之後、冷汗淋漓中朝著“公主的薔薇宮”望上一眼。
沒錯,空母ヲ級被一致地稱作“公主”,專門為了關押它而被隔離出來的倉庫——或者應該說是為殿下準備的“寢宮”——是離海最遠的一間,背靠青山,我們叫它“薔薇宮”。
順帶一提,它還有個更好聽的名字叫做“艾爾貝茨一世”,因其來自深淵(abyss)。
殿下的護衛自然也不能怠慢,一般是兩名重巡以上的艦娘和一名空母或者輕空母,當然是雙炮飛機與電探,彩雲烈風加天山,全副武裝,守備之堅比我的提督室可強多了。自然,公主殿下也是不允許離開宮殿的。
我推開門獨自一人進入倉庫,在黑暗中穿過一道短短的由貨物架成的走廊,像是一名騎士那樣抵達ヲ級的麵前。它就鴨子坐在光亮的最中間的一個箱子上,背靠牆壁,頭頂上很高的位置是天窗,外麵透出森森綠意。公主殿下身上蓋著黑袍圍成的披風,雙手身在胸前,此刻正聚精會神地望著手裏,絲毫沒有察覺到我的到來。
“我來看看我們的公主。”
嘿,沒人回應。我看了一眼圍坐在它身邊的龍驤、伊勢和日向,三名艦娘和ヲ級圍出了一個恰當的空間,眼睛也是死死盯著自己的手裏,兩耳不聞窗外事。再仔細一看,她們分明是在打橋牌。
“你們是當自己騎士老爺還是殿下的侍女啊?”我毫不客氣地在三人屁股上一人踢了一腳:“我可不是讓你們來這裏打牌的!這周的出勤沒有了。”
“提督?!”少女們慌亂地起身站開,手裏還緊緊攥著沒來得及扣下的牌。龍驤撓撓頭說:“別呀,提督,咱們這也是在完成你的命令。”
“哦?靠打牌?你們還記得我下的命令是什麼嗎?”
“探尋和公主殿下交流的方法。”
“成果呢?”說著我踢了踢伊勢的佩刀。
“靠說的是沒辦法了,殿下就隻會‘wo’來‘wo’去的,之前島風曾過來和殿下相互‘wo’了一陣紫,但是她說誰也不明白對方在幹嘛。”伊勢神秘兮兮地湊上來:“嘿嘿,所以呢我們就想到了旁敲側擊!”
這下子真的要啞然失笑了:“打牌?”
“這證明殿下是有能力學會和我們交流的手段的!”
“好吧……”真是笨蛋啊,沒想到連日向也會同意這種明顯就是想要偷懶的想法。“那結果如何,殿下的牌技怎麼樣了?”
“嗯……怎麼說呢。好像解釋的明白規則又好像解釋不明白規則,叫牌階段總是遲鈍,但是殿下的跟牌倒還馬虎,而當領的時候又看不出什麼策略性了。”伊勢一邊回想一邊總結:
“一開始非常糟糕,但是後來慢慢有了起色,總覺得不是我們說明白了規則,而是殿下打著打著開始知道該怎麼做了。”
“咱覺得殿下的學習能力很強。”
我強行取走伊勢手裏的牌——局勢之差令人忍不住咂舌——示意牌局繼續。隻再來了幾把就大概明白了,公主殿下怎麼想都算是初學者那種既笨拙又迷茫的家夥:“我覺得它還沒搞明白怎麼算贏,但是已經知道要使結局的分數更高了。”
就結論而言它比世界上除人類之外的任何其它一種生靈都更富智慧。這是可以想見的,人類還不至於自大到認為深海棲艦是彼此孤立、毫無聯係的家夥,它也是我會認為能夠與其建立溝通方法的根據,但是……橋牌這種遊戲難道還能傳遞勝負之外更多的信息嗎?
“再讓我看到的話就扣一個月的出勤。想想除了對話之外傳遞信息的手段,像是肢體動作啊表情變化啊一類的,總之我要更有效的方法。”我伸手挨個在三人頭頂敲了一下:“我也知道這挺無聊,但別總想著偷懶呀。”
離開之前我看見艾爾貝茨一世在它的皇座上露出了悲傷的表情,手裏紙牌散落一地。她像是明白以後再也沒有遊戲玩了。我心裏不禁咯噔一下,想它該不會真能聽懂我們在說什麼吧?那這樣也未免太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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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提督室裏,沒關門,徑直行至辦公桌前,脫下大衣掛在椅背上。
“殿下今天也是安安靜靜,真是幫了大忙。”
“殿下啊。”大鳳貼心地替我旋開台燈:“果然還是沒辦法習慣這個稱呼,把深海叫做公主什麼的。”現在算是夕陽西下,有這麼些燈光照在桌子上確然明亮多了。
“那麼漂亮的人形當然算是深海的公主吧?而且這樣不也挺好麼,大家都用艾爾貝茨一世這個名字而不是什麼空母ヲ級,無形之中也減少了隔閡還有就是對它的恐懼。”這是我內心真實的想法:“不然總是深海來深海去的,既煞風景又令人覺得不安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