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幸上天仁愛,適有邊陲之患,是憂慮警省,易轅改轍之機也。此在陛下,必宜自有所以痛革弊源、懲艾而振作之者矣。
新進小臣,何敢僭聞其事,以幹出位之誅?至於軍情之利害,事機之得失,苟有所見,是固芻蕘之所可進,卒伍之所得言者也,臣亦何為而不可之有?雖其所陳,未必盡合時論,然私心竊以為必宜如此,則又不可以苟避乖剌而遂已於言也。
正如王陽明自言,他一介新晉小臣,竟有如此膽量來議論時政,也著實勇氣可嘉。好在,他上書的皇帝明孝宗應算得一代明君,若像後來的昏君朱厚照那樣,王陽明那次恐怕就要吃點兒苦頭了。
隨後,在《陳言邊務疏》(《王文成公全書》卷九)中,王陽明列出“邊務八策”。這“邊務八策”從軍事到用人製度再到經濟等八個方麵入手,條分縷析,顯示了王陽明過人的謀略才華。
第一策:蓄材以備急
王陽明言:
臣惟將者,三軍之所恃以動,得其人則克以勝,非其人則敗以亡,其可以不豫蓄哉?今者邊方小寇,曾未足以辱偏裨。而朝廷會議推舉,固已倉皇失措,不得已而思其次,一二人之外,曾無可以繼之者矣。如是而求其克敵製勝,其將何恃而能乎!夫以南宋之偏安,猶且宗澤、嶽飛、韓世忠、劉錡之徒以為之將,李綱之徒以為之相,尚不能止金人之衝突;今以一統之大,求其任事如數子者,曾未見有一人。萬如虜寇長驅而入,不知陛下之臣,孰可使以禦之?若之何其猶不寒心而早圖之也!臣愚以為,今之武舉僅可以得騎射搏擊之士,而不足以收韜略統馭之才。今公侯之家雖有教讀之設,不過虛應故事,而實無所裨益。誠使公侯之子皆聚之一所,擇文武兼濟之才,如今之提學之職者一人以教育之,習之以書史騎射,授之以韜略謀猷;又於武學生之內歲升其超異者於此,使之相與磨礱砥礪,日稽月考,別其才否,比年而校試,三年而選舉;至於兵部,自尚書以下,其兩侍郎使之每歲更迭巡邊,於科道部屬之內擇其通變特達者二三人以從,因使之得以周知道裏之遠近,邊關之要害,虜情之虛實,事勢之緩急,無不深諳熟察於平日;則一旦有急,所以遙度而往蒞之者,不慮無其人矣。
積貧積弱偏安一隅的南宋王朝尚有深諳文韜武略的嶽飛、韓忠、李綱等將才。在王陽明看來,大明眼下之所以缺乏克敵製勝的良將,與平時的選拔製度、訓練方式有脫不開的幹係。拒絕紙上談兵,注重實地訓練,挑選有勇有謀的人才,這樣一旦邊境有急,才能迅速應對。
第二策:舍短以用長
王陽明言:
臣惟人之才能,自非聖賢,有所長必有所短,有所明必有所蔽;而人之常情亦必有所懲於前,而後有所警於後。吳起殺妻,忍人也,而稱名將;陳平受金,貪夫也,而稱謀臣;管仲被囚而建霸,孟明三北而成功,顧上之所以駕馭而鼓動之者何如耳。故曰:用人之仁,去其貪;用人之智,去其詐;用人之勇,去其怒。夫求才於倉卒艱難之際,而必欲拘於規矩繩墨之中,吾知其必不克矣。臣嚐聞諸道路之言,曩者邊關將士以驍勇強悍稱者,多以過失罪名擯棄於閑散之地。夫有過失罪名,其在平居無事,誠不可使處於人上;至於今日之多事,則彼之驍勇強悍,亦誠有足用也。且被擯棄之久,必且悔艾前非,以思奮勵;今誠委以數千之眾,使得立功自贖,彼又素熟於邊事,加之以積慣之餘,其與不習地利、誌圖保守者,功宜相遠矣。古人有言:“使功不如使過”,是所謂“使過”也。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用人過程中全麵衡量,舍其短,用其長,“使功不如使過”,這些用人的思想,後來被王陽明用在晚年平定地方叛亂中,取得了很不錯的戰果。這些是後話,暫不詳表。
第三策:簡師以省費
臣聞之兵法曰:“日費千金,然後十萬之師舉。”夫古之善用兵者,取用於國,因糧於敵,猶且“日費千金”;今以中國而禦夷虜,非漕挽則無粟,非征輸則無財,是故固不可以言“因糧於敵”矣。然則今日之師可以輕出乎?臣以公差在外,甫歸旬日,遙聞出師,竊以為不必然者。何則?北地多寒,今炎暑漸熾,虜性不耐,我得其時,一也;虜恃弓矢,今大雨時行,觔膠解弛,二也;虜逐水草以為居,射生畜以為食,今已蜂屯兩月,邊草殆盡,野無所獵,三也。以臣料之,官軍甫至,虜跡遁矣。夫兵固有先聲而後實者,今師旅既行,言已無及,惟有簡師一事,猶可以省虛費而得實用。夫者兵貴精不貴多,今速詔諸將,密於萬人之內取精健足用者三分之一,而餘皆歸之京師。萬人之聲既揚矣,今密歸京城,邊關固不知也,是萬人之威猶在也,而其實又可以省無窮之費。豈不為兩便哉?況今官軍之出,戰則退後,功則爭先,亦非邊將之所喜。彼之請兵,徒以事之不濟,則責有所分焉耳。今誠於邊塞之卒,以其所以養京軍者而養之,以其所以賞京軍者而賞之,旬日之間,數萬之眾可立募於帳下,奚必自京而出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