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出去一會兒，你老實在圈裏帶著，不許動，知道不？”奶奶對俺說。
“嘿嘿。”俺銜著手指頭，呆呆地看著她。
奶奶不放心地出去了……
奶奶一走，俺就把‘圈兒’推倒了，噌噌地在炕上撒歡兒竄起來。
“哎呀我的媽呀！”奶奶在院子裏晾被麵子，扭頭透過窗戶看見俺撅著開襠褲裏的大白屁股，嗖嗖地朝炕沿兒爬去，她一路碎跑兒往屋子裏來救俺。
奶奶一進屋，就聽見‘轟’的一聲巨響。
俺的頭紮在地上，差不點兒把地砸出個大坑，腳丫子朝上，像個倒立的酒瓶子似的杵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奶奶，不時還抽搐幾下，嘴角慢慢流出一條白沫子，俺吐奶了，竟然。
俺那時邊吐著奶，邊想，奶奶可真利害哇，咋個都會倒立跑步了呢？
“嘎！”沉默了半晌，俺的嗓子裏咕嚕了一聲，腳丫子幽幽一歪，身子也掉在了地上，像條大白蟲子一樣軟綿綿的。
“可憐的小福啊……”俺奶奶緊緊地摟著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抹在俺的身上，她的手勁兒可真大，差不點兒把俺勒死，俺的頭不疼，但俺的脖子很勒得慌。
她看著俺，啜泣著說：“你要是摔出個好歹的，讓奶奶我可怎麼跟你爸媽交待喲，你可嚇死奶奶嘍，看看摔得，皮兒都破了，可真是心疼死奶奶嘍。”
後來，俺奶奶私下裏常常自責說，是她沒有把俺照顧好，才把俺摔傻了，所以對俺特別的好。
但是俺一點兒都不怪俺奶奶，為啥不怪俺奶奶啊，因為俺不傻啊，俺可聰明了呢，隻是他們都看不出來。
嗯，自從從炕上掉到地上摔了一次之後，俺可老實多了，天天在炕上整齊地坐著，一動也不敢動，但是看見人就咧著嘴死乞白賴地笑到抽筋，還拖著挺老長的口水，俺覺得俺那樣特別好看。
鄰居都說金家的小孫女不怕生，看見誰都笑嗬嗬的，好養活，俺奶奶還倍兒得意。
鄰居們還誇俺長得俊，皮膚遺傳自俺媽的白，眼睛遺傳自俺爸的大，嘴巴遺傳自俺奶奶的小，頭發那麼黑，和他們所有人都很像。俺奶奶家前院養的那條大黑狗也是黑頭發。
鄰居家的女人老太婆們總喜歡來俺家坐坐，趁著俺哇哈哈哈笑的時候捏俺的臉蛋蛋，她們越捏俺就樂得越歡，把唾沫星子都噴到她們臉上，大家都喜歡俺，俺是人見人愛的金小福。
轉眼俺三歲，能跑能跳，就是不會說話。
“叫媽媽！”俺媽對著俺，足足坐了兩個鍾頭了，這兩個鍾頭的時間裏，她翻來覆去地重複這三個字兒，雙手抓著俺的肩膀劇烈搖晃，目光充滿期待。
俺舉著俺的撥浪鼓，搖頭晃腦地哈哈著，嘴邊那條口水就跟長在俺下巴上似的，晶瑩剔透，隨著俺的腦袋左右擺動，絲毫不搭理她。
“大軍，鄰居都說咱們小福有點兒傻，不會是真的吧？”俺媽抬頭眼淚吧喳兒地看著俺爸，俺爸局促地抱著書，不知道怎麼回答。
“不會的，不會的，小福會說話的。”奶奶聞言走過來，安撫俺媽：“前兩天隔壁的女人們說，聽見小福說話了。”
“真的嗎，小福說啥？”俺爸俺媽立刻飛撲過來，囧囧有神地看著俺奶奶。
“呃……”奶奶不習慣被注視，擦了擦汗：“我也沒聽見她說什麼，但是鄰居劉大炮說小福確實是說話了。”
“唉，都三歲了，咋還不能叫爸爸媽媽呢。”俺媽懊惱地看著我：“小福。”
“傻子。”俺低著頭，用手指頭摳著撥浪鼓上的小鈴鐺，含糊不清地說。
“啊？”俺爸、俺媽、俺奶奶仨人驚訝地看著我。
“小福！”俺媽又試探性地叫了我一聲。
“傻子！”俺舉著撥浪鼓，猛地一抬頭，鼻涕甩到後腦勺上，大臉蛋子對著他們三個，脆生生地說。
稀裏嘩啦，俺爸、俺媽、俺奶奶全都趴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