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畢竟你曾染綠我的夏天(1 / 3)

1.

17歲的蘇薄荷,是一家電台的DJ,她主持每天淩晨6點到9點時間段的節目。當整個C城漸漸蘇醒時,她開始通過電波把自己的聲音傳到每個角落。

她沒有循規蹈矩,高中時隻身來到C城,當DJ很久,解決一些癡男怨女的情感糾葛卻惟獨幫不到自己,隻喜歡一個叫沈從眠的男生。

她看見陸延遲撐著傘而來,站在門口。低矮灌木在雨中卻爆出整枝的粉嫩,清香甜美。

他們約醫生10點複診。

醫生帶她走進暗室裏,讓她坐在椅子上,點一點眼藥水,眼睛貼在鏡頭前,用儀器檢查她的瞳孔狀況。

醫生一麵開藥一麵囑咐:“你用眼過度,要注意勞逸結合,而且你喜歡用手背揉眼睛,這是個壞習慣要改掉。”

“聽見沒有?!”陸延遲敲心不在焉的女生腦袋一記。

薄荷吃痛,埋怨地想,為什麼是這個男生陪自己呢。

在等巴士期間,陸延遲把傘拿給薄荷,自己紮進雨裏去買漢堡和熱奶茶,等他轉身回來,薄荷一瞬間以為,回到第一次見到沈從眠的時候。

那時雨水困住整個城市,她餓和冷,身上沒有錢,拎著一隻小皮箱,站在KFC門口等沈從眠。

那時的她甚至不知道裏麵暖氣飽滿,可以進去坐坐不要緊。

交通癱瘓導致沈從眠晚來,但在湧動的人潮中,依舊像樹枝一樣瘦而堅挺。他喊她薄荷,薄荷。他小心翼翼地抱住不肯說話的女生,眼眶裏突蓄滿淚水:“薄荷,以後我會代替你父親好好照顧你。”

燈火通明的KFC裏,薄荷局促地吃完一隻漢堡,終於朝沈從眠喊“師兄”,所有心頭都丟盔棄甲般地碎裂,一下子就哭出來。

2.

沈從眠比薄荷大3歲,是父親引以為傲的學生,如今父親把自己托付給他。

在父親還是優秀老師的時候,他就十分疼愛沈從眠。在薄荷的記憶裏,沈從眠雖然考到C城但一旦放寒暑假回來,就會抽空陪著父親談天說地,她就陪著母親下廚,炸點花生米,弄一盤醋溜黃瓜,端出去讓他們就著喝桂花酒。

薄荷很崇拜師兄,還帶著一股不明言喻的少女情愫,一遇到弄不懂的題,她就眼巴巴地盯著沈從眠,可憐兮兮地說:“師兄,你幫我講講吧。”

沈從眠就會揉揉她的頭:“為什麼不問蘇老師呢。”

薄荷不滿地嘴一撇:“他哦,好凶的哦,會罵我是笨蛋。”

一句話逗得大家都歡樂地笑。

這樣的日子總是美好而奢侈的。

有一天母親送沈從眠出門,就再也沒有回來。聽說是一輛摩托在轉彎的地方沒有減速,撞上母親卻很快就駕車逃離,因而沒有抓到肇事者。

薄荷跑到案發現場,看見母親的身體底下淌出一片殷紅,仿若火燒雲,炙烈地灼燒翻滾。很久,薄荷才像是被握住了心髒,一點一點痛得難以呼吸,突然無法抑製地俯身嘔吐起來。

父親開始整日酗酒,脾氣也變得暴躁,很快就讓學校辭退。他整天都呆在家裏,隻管向薄荷討錢買酒,得不到時就會摑她掌。

在大家都在河裏放花燈的時候,薄荷卻躲在狹小的閣樓上麵,抱住雙腿望外麵的天空,在微涼的天氣中漸漸流失溫度,覺得自己像一隻困住的候鳥,始終飛不到溫暖的南方。

她越發努力讀書,她想要離開這個家,卻突然發現眼睛出了問題,剛開始隻是覺得模糊,漸而對強烈的光線或者刺激都會流淚。

那天,父親沒有刮胡子穿著肥大的褲子,緩慢地召喚來薄荷,不是向她討酒喝:“你想不想離開這裏?”

薄荷點點頭,其實父親很可憐的,如果沒有自己陪伴他會很孤單的吧,可是他已經決心不再讓她跟隨自己。

薄荷揉揉眼睛,看見他流淌出渾濁的淚水:“薄荷,對不起。我照顧不了你。”

薄荷才發現,什麼時候意氣風發的父親變得垂垂老去,那晚,她跪倒在父親麵前,第二天結束掉一趟漫長的火車,來C城找沈從眠。

3.

那時沈從眠已經大學畢業,進入一家世界500強,每個月給她的父親寄一筆錢,可以呈現給薄荷一個嶄新的世界。

剛到C城時,這裏盛大和繁複,沒有青石板的街道和幽靜的河流,薄荷聞到這裏不屬於家鄉的氣息。在深夜夢見被自己丟在家裏的父親而哭喊著驚醒,滿頭大汗,醒來便止不住地流淚。沈從眠讓薄荷吵醒,就去溫一杯牛奶為她安神,為她揉額頭:“薄荷,你在夢中都還是皺著眉,你為什麼總是哀傷呢。”

薄荷卻又反問:“可是師兄,為什麼我覺得你比我更哀傷呢。”

沈從眠的內心是一個樹洞,將秘密深藏進去,薄荷隻能路過卻窺探不得。但他的身上散發著令她迷醉的味道,他讓薄荷感覺安寧。她就在他的懷裏睡著,像在海裏深眠。

她今天就穿著他寄回來的祖母綠的雪紡裙子,寬大的袖子有花瓣一樣的褶邊。可是她已經大概3個月沒有看見沈從眠了,她問他:“你說,師兄他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呢。”

陸延遲悶悶地回:“下個星期吧,下個星期你不是就要做眼部手術了麼。等你乖乖把眼睛治好他就回來了吧。”

4.

薄荷因為沈從眠把自己安排進C城最好的高中,才遇見陸延遲的。

那時陸延遲想追求一個漂亮女生,於是就趁女生生日時點一首歌,用便利貼貼在門上,結果全校都聽見薄荷念:“高一A班的任卿卿,今天是你的生日,希望你念念有今日歲歲有今朝,高一C班,陸…廷…遲!”

歌放到一半,就有男生氣急敗壞地闖進播音室:“剛才是誰播的?!”

薄荷遲疑地拿下耳塞:“是我,怎麼啊?!”

“幹嘛念錯我的名字啊!”大聲吼過來。

“誒,”薄荷仔細辨別,本來自己視力就不佳,那人還寫得故作龍飛鳳舞實則鬼畫桃符,薄荷有些無辜,“誰讓你寫得那麼繚亂!”

“什麼叫繚亂,那是簽名懂不懂!簽名!”更大聲地吼過來。

結果薄荷忘記關掉擴音機開關,他們的對話整個學校都傳遍,成為笑談,導致陸延遲一見到薄荷就忍不住銀牙漸碎,而女生卻視而不見地走過。

那時的薄荷,隻在沈從眠麵前才展露歡顏,在學校裏,潔白的麵孔沒有表情,惟獨一雙眼睛很漂亮得驚人,讓人覺得柔軟。

可陸延遲卻私底下捉弄薄荷許多回,比如把喝完的可樂罐當足球,一個不小心就踢到她的腦袋上,大家哄堂大笑;比如在她在講台上朗讀時就和同學打鬧,甚至把課本撕下來折紙飛機到處扔,根本沒人聽她讀的是什麼;又比如,慫恿他們讓她參加女子馬拉鬆,在烈日下一點點擠掉肺裏稀薄的氧氣。

而薄荷,就冷冷地看著他,就像以前看摑自己掌的父親一樣。看得陸延遲心底好象有成群螞蟻爬過,細微的痕跡凝久不散,剛要道歉,薄荷又轉身離去。

其他人就勸陸延遲不要這樣,他卻惱怒起來:“我倒要看看,什麼時候她才會有其他表情!”

直到那天愚人節,按照以往的把戲,他們在教室門上擱著一桶水,等待薄荷推門而入。

其實跟想象中一樣,薄荷大半個身子都打濕,陸延遲把臉迫於她的眉睫,居高臨下地看著女生,目光出現隱約的憫惜,卻還熟稔地弄嘲一句:“愚人節快樂!”

而薄荷目光凜冽地掃過陸延遲,接著無征兆地把那隻水桶朝他砸過去。

而陸延遲呆在原地,不是因為女生的反抗,而是看見她倔強地摸一把臉,他分不清她臉上的到底是清水還是淚水。

原來,她也是會哭的。

那天,陸延遲就看著薄荷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下午。頭發偶爾讓風帶起又落下,輕輕地撓在他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