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兩人關係轉好是一個晚上,晚自修時學校卻突然停電,於是提前放學。
等到陸延遲一覺醒來,教室已經空蕩蕩。他氣憤地走出去,結果在走廊上影影綽綽地看見一個女生。
開始以為自己撞到鬼,差點尖叫起來,結果拿火機一照,發現是張蒼白孤獨的臉龐。
他放鬆地打招呼:“喂!你幹嘛現在才走,該不會和我一樣睡覺睡到自然醒吧,哈哈。”
結果女生依舊抿著嘴,火光之中的眼睛沒有聚焦,好像沒有看見他似的。
火機有些燙,他連忙鬆開手:“喂,你沒事吧!”
半響不見回答,陸延遲尷尬地準備自己先走,卻突然讓薄荷抓住手臂,女生的聲線像某種憂傷的小獸:“可不可以麻煩你,帶我下去。”
那天晚上,陸延遲一手按住火機,一手牽著薄荷下樓,他走得緩慢,給予她足夠跟上自己腳步的時間。走下一步台階,就回過頭看女生一眼,像八婆一樣碎碎地提醒道:“還有兩步,小心!”任憑彼此皮膚的溫度就從掌心蔓延全身。
等到兩人走出校園,薄荷輕輕地開口道謝,她說她現在已經沒關係了,她可以自己走回去的。
陸延遲卻不幹,豪氣萬丈地說:“再怎麼想,我也覺得自己做不出把一個女生丟在路邊這種齪事!”
於是陸延遲就陪著薄荷回家,結果折騰半宿,還陪著女生站在門口等沈從眠。因為她沒有帶鑰匙。
那時,陸延遲有一個“她一定是自己克星”的極端想法,但當看見薄荷因為看見沈從眠而欣喜地撲身而去,轉過頭介紹自己時,卻一下子就傾翻以前的觀點。
從來沒有見她笑得如此甜美,唇畔柔軟的笑漾開來,波光瀲灩得令人心悸,陸延遲竟為這份甘甜微微發怔,隻覺得陪伴這麼久都值得。
6.
大概是陸延遲不自覺地把目光都關注在女生的身上,導致越來越多的人發現他的詭異。
那天,薄荷發現自己一貫的位子已經讓一個女生坐下,微卷的頭發懶懶地落在肩頭:“你是蘇薄荷嗎?我是任卿卿。”
女生伸過來一瓶汽水:“還好有你,陸延遲終於不來招惹我啦,以前好煩他的,謝謝你哦。”
薄荷打開喝一口,任卿卿又問:“那你喜歡他麼。”
薄荷搖搖頭,因為沈從眠怕她寂寞所以周末和自己去溪嶺玩,她發現溪流邊長著一大叢白色的雛菊,就躺在裏麵睡覺。等她醒來時聽見沈從眠正到處找著自己。
起初她不打算起身,覺得看師兄的樣子,內心就會膨脹起單純的快樂。
可是當她看見沈從眠拉住一個個過往的路人去打聽:“你有沒有看見薄荷,一個小小瘦瘦的女生”,她無法再無動於衷,哽咽地喊:“師兄,我在這裏,我沒事。”
沈從眠跑過來,眉目擰得緊,她以為他要打他,正嚇住,可是沈從眠卻伸出手抱住她,她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他扶在自己背脊的雙手,不停地顫抖。
所以她聽見自己的聲線:“我喜歡的是沈從眠。”
任卿卿是個直接的女生,聽到這個答案就開始絮絮叨叨地埋怨起陸延遲的缺點來,一樁一樁,掰著手指頭都數不完。
偶爾兩個女生結伴去小賣部買關東煮,或者討論喜歡的歌手,還取笑陸延遲的球技。
而每每此時,陸延遲除了咬牙切齒什麼都不能做……
如果日子就這麼平穩地繼續下去也是好的吧,隻是意外總是洶湧而來,勝過所有潮水的速度。
那天,據說淩晨三點會有大麵積的獅子座流星雨,大家都討論得熱火朝天,任卿卿也撐著頭地問薄荷:“薄荷,你猜我會許什麼樣的願望。”
薄荷搖搖頭,聲音低不可聞:“卿卿,我猜不到,也無心去猜。”
那天,薄荷早早地去睡,任外麵的世界熱鬧,但隻有寂寞屬於她的。大概就是從那些夜晚開始,她養成每晚收聽電台的習慣,那些滋滋作響的電流把美妙的聲音傳到視線不可及的地方,撫慰一顆顆靠不了岸的心靈。
那晚,已睡去的薄荷,卻讓電話吵醒。是陸延遲打來的電話,那頭鬧騰騰的,他興奮地告訴薄荷他現在正在一個山頂上,其他人都在許亂七八糟的願望……
薄荷一開始並沒有做聲,卻突然感到恐懼,她從床上讓被單纏住腳半隻身子落在地上,手機跌出半米遠,她突然無征兆地哭泣,慌了那頭的陸延遲。他急切地問:“薄荷你怎麼了,到底怎麼了?”
童年也看過的絢麗流星。晨曦中鴿子飛翔的身影。母親溫柔的臉。在房間與父親的沉默對抗。還有沈從眠憂鬱的麵容,那些由時光積聚來的悲傷情愫,在這個契點,像一朵孢子一樣蓬勃爆發,撞出一朵巨大的蘑菇雲。她在崩潰邊緣,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地向朝曾嘲笑過自己的陸延遲哭訴:“陸延遲,我看不見了,過了這麼久都還看不見,我會眼瞎的!”
上次,她就睜大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等待,期許很久的光明終於在和他的牽手中到來,而這次,她等待這麼久,四周全是黑暗她伸手終不見自己的五指……她的眼睛越來越壞,一到晚上就幾乎失盲。
那晚,薄荷哭了很久,在清晨的暮光裏才疲倦地睡去,睡夢中她似乎聽到沈從眠輕輕地對自己說“薄荷,對不起。”
沈從眠話裏不斷湧出的愴然的悲,像海潮一般擊打著薄荷的心髒。她迷蒙地想,是自己不小心,關師兄什麼事呢。
反正,命運都是溝壑曲奇。
7.
薄荷去醫院檢查了回來,沈從眠告訴她要出差,要離開一段時間。她問是多久呢。
“不知道,或許幾個星期,或許兩三個月吧。”沈從眠皺著眉頭沉思良久,他又補充:“薄荷,把陸延遲也叫來吧。”
那天,女生進廚房做菜。而在外麵,沈從眠就隔著半米的距離,問陸延遲對薄荷是怎樣的心情,是喜歡呢,還是隻是憐惜。
陸延遲不曾想過他會這麼直接地詢問,正喝著茶一下就被嗆到。本來是不能與人分享,隻能埋藏起來的,但他無法在沈從眠麵前表現得妥帖。沈從眠勾起笑:“其實那晚你打了那麼久的電話,我就知道答案了,不過想親耳確認一次。”
接著他低低地講述關於他的故事,刻骨銘心的記憶像一些光感飽滿的膠片飛快地從眼前拉過去。
陸延遲聽得幾次震驚。居然是這樣!
他當時氣憤得拳頭接連打過去:“薄荷那麼崇拜你,你居然對她這樣!你知不知道你對她的傷害有多大!”
沈從眠沒有躲,第一下拳頭正中鼻梁,流出一小股鼻血,他擦擦:“我知道。”
當薄荷從廚房端菜出來時,見狀就站在沈從眠一側,劈頭蓋臉地問陸延遲:“陸延遲,你今天酒喝多了啊,發什麼神經!”
陸延遲一下被堵到,不解氣,摔門而去。
後來,沈從眠就出差去別地,再後來,陸延遲就陪著薄荷做了一次眼部手術。陸延遲說:“這次是從上海請來的眼科專家,最擅長向你這樣的情況了,你放心,這次手術下來,你就可以看見了。”
在揭開紗布的那一瞬間,薄荷真的覺得往日的陰霾和霧靄都遠去,她有個嶄新的未來。
8.
夕陽拚酒醉,寂寞好顏色。任卿卿生日,組織去弄燒烤,也邀請薄荷去:“去年還是你念的祝詞給我呢。”
任卿卿弄一隻雞腿,神秘兮兮地問:“知道燒烤時什麼最悲劇麼?”
大家都說不知道。
“肉跟你裝熟,木炭耍冷,蛤蚧搞自閉,烤肉架搞分裂,火種沒種,肉跟架子搞小團體,香腸肉跟你耍黑道,黑輪爆胎,蔥跟你裝蒜,玉米跟你來硬的!”任卿卿慢悠悠地道來,大家都忍不住說:“有道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