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薄荷微涼少年時(1 / 3)

一.囧囧有神的遇見

城市乍暖還寒,氣候更更迭迭。

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裏燈火依舊通明,地板潔白如洗,貨物架次序擺滿琳琅滿目的商品。紀岩選了兩盒標價十八元整的牛肉罐頭,五大袋速凍水餃和香腸,兩包狗糧。

身後有稀裏嘩啦的聲響,紀岩依舊沒有回頭,考慮是要罐裝咖啡還是盒裝咖啡。

工作人員受到過突發事件的處理培訓,保持著職業化的微笑靠過來詢問。

紀岩沒有聽見任何關於抱歉的回答,卻有隻細長的手伸過來攥住他的衣袖,然後把整張臉都藏在自己背後,是親密如戀人的動作。

紀岩轉身過去,看見被碼得整齊的半價貓食,此時已拉枯摧朽的姿態散落得滿地都是。滯留在案發現場的罪魁禍首是個似曾相識的女生,她的眼瞳在燈下很亮,可憐兮兮地盯著紀岩,聲音小小的帶著輕微哭腔:“怎麼辦,我又犯錯了。”

簡直百口莫辯,紀岩隻好對工作人員既彎腰又說“對不起”,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牽起女生的手跑去排隊結賬,慌張得順便付掉她拿著的兩包貓食。

走到便利店門口,紀岩抱著紙袋一聲不吭地往左走,女生拿著免費的貓食沉默地跟在他身後,他走她也走,他停她也停。

是一個十字路口,紅綠燈交替變換,紀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跑過斑馬線。紅燈在身後亮起,他回頭看見女生正置身在車流穿梭的路中央,齊耳的短發在風中小弧度地翻飛,她走了又退退了又走,像隻看著胡蘿卜卻無計可施的兔子般原地蹦躂。

待綠燈重新亮起時女生衝過斑馬線,重新跟在紀岩身後。接過他的視線竟有一種滿滿的歡喜情緒,他終於開口教訓道:“你不能在跟蹤我了,這樣我很困擾,要知道我隨時都可以報警的。”

女生呆呆地杵著很久,眼睛眨一下再眨一下就落下淚來,不依不饒地說:“我是薄荷啊。”

“我不認識一個叫薄荷的女生。”

“你是不是另外有喜歡的女生,所以假裝不認識我啊。”

囧囧有神的對話進行不下去了。正如紀岩第一次見到她一般。

早晨二十七號的麵館店鋪雖狹小擁擠,但勝在麵食量多份足味道極好,所以永遠熱鬧喧囂。夥計慢吞吞地端上牛肉麵,聞著香氣四溢令人食指大動。紀岩趕了一晚的畫稿早就餓得饑腸轆轆,挑起細細的麵就從微小的縫隙間,看見意外闖入視線的女生,臉龐是一朵清早盛開的潔白茶花,一邊嗬嗬地喊夥計,一邊漫不經心地說著電話:“我會找到他計劃那麼完美也一定會成功,三十六計我爛熟於胸呢,美人計空城計苦肉計,你就放心吧。”

紀岩想想是要笑的,結果他放低竹筷繼續吃麵。然後他看見女生拿手背揉自己的眼睛再不肯置信地眨,好玩得很。

夥計站在一旁問她請問要吃什麼麵啊。她“啊”一聲像受到驚嚇,然後呆呆地回神說:“二兩牛肉麵,不要香菜不要牛肉。”

夥計一頭霧水,懷疑地再問:“那你吃什麼啊。”

“牛肉麵啊。”

奇怪的對話。

那時薄荷是想說多要香菜多要牛肉的,結果看見紀岩太吃驚,於是硬生生地反著說了。

“你找的他是哪個他啊。”紀岩想這簡直比自己配圖的小說故事還要跌宕起伏,但或許能從蛛絲馬跡中尋找到一些線索。

他聽完女生的敘述歎息地定案:“你真的認錯人了我不是你的那個他。我是又高又瘦長得不錯,我是想去很多城市可惜我一直住在C路三十一號,我不會煮藍山咖啡從來隻喝超市賣的速溶,我是喜歡動物但我養的是一隻狗,最重要的一點是,我有一個喜歡的女生但是是暗戀。”

薄荷是一頭利落乖巧的短發,齊眉的劉海跟著微涼的晚風搖搖晃晃,笑得柔軟輕巧沒有傷心:“那麼今晚謝謝你呢。”

二.薄荷是打工的薄荷,紀岩是畫家的紀岩

C路三十一號是一幢三層高的住宅樓,裏麵大多房間出租,紀岩就住在三十一號靠販賣圖畫為生,養著一隻叫磨七的狗和一盆綠蘿。磨七喜歡玩毛線團睡覺不打呼嚕,綠蘿迎著風寂寞地向南生長。他喜歡在忙碌完畢後衝杯咖啡望望C路。

便利店的工作人員正在換班,麵館裏沒有客人夥計們正在打牌,啤酒肚大叔的文具店還賣用原生紙做的筆記本和便箋。以前喜歡傍晚和貓散步的女生消失很長的一段時間今天終於出現,她站著目光到處張望像在找某人。

紀岩再次遇見薄荷時,她正抱著雜七雜八的口袋被門衛攔在黑色柵欄外,看見他時歡天喜地地招手:“我想找你幫個忙。”

紀岩嘴角緩緩勾起笑,薄荷在他打開門的一瞬發出由衷的驚歎。

至0.8mm的繪圖筆。砂製橡皮。直尺、三角尺、雲形尺。一得閣墨汁。鴨嘴筆、蘸水筆、油性水性麥克筆。倒放在桶裏的羊尾刷子、大楷中楷小楷三枝毛筆。水彩、水粉、丙烯。修正白。繪圖紙、水彩紙、白卡紙。調色盤。灰網、漸變網、環境網、圖案網。鉛筆美工刀、筆刀和壓網刀。photoshop5.02。

“天啦,你是畫家!”她拿起淩亂在桌上的一疊線稿雙眼崇拜地追問句,“是很厲害的那種嗎。”

“哈哈,你言重啦。”紀岩撒了謊,他是大紅大紫的。仿佛天賦異稟,CG和手繪水平令人歎為觀止,每月為固定幾家雜誌繪製彩色插圖和扉頁,小小年紀已名聲在外。開始有些不安好心的雜誌商聞風而來,他們說和我簽約吧稿費很優,不行的話就給我舊稿吧稿費也很優。發來的郵件紀岩看後避而不回,網上苦苦相逼的就拖黑,看見陌生城市的號碼就掛掉。然後有人登門拜訪,日子一久他都能想出一套應對方法,以不變應萬變。

薄荷走進廚房用天然氣煮小火的粥,放些百合、苡仁、紅棗,她埋著頭專心致誌地用湯勺慢慢攪動,後麵露出一小塊美好潔白的脖頸皮膚,空氣裏氤氳著令人動容的香甜氣息。等煮好了把火熄滅放著涼一會兒,再把稠濃的粥盛進保溫盅裏。

“沒辦法,醫生隻讓吃清淡的半流質飲食。所以今天又謝謝你,打擾了。”薄荷道謝。

紀岩卻問另一個問題:“你找到他了嗎。”

薄荷輕輕地愣一下,雖然覺得奇怪但仍笑容清淺地回答,眼睛明亮得如同滿天繁星都落進眼裏:“恩,找到了。”

紀岩猜自己已經明白,薄荷大概是知道他生了病,所以忙不迭次買來食材給他熬粥。

薄荷走到門口突然又轉過頭來,表情欲說還休:“那個,我以後也可以來嗎看你作畫之類的,我煮粥也可以順便幫你做菜。”

薄荷放學在五點,打工在六點,回家太無所事事。

“好的。”紀岩心中充滿小小的喜悅,他決定把家裏所有速食食品統統扔掉,然後盡量作息規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三.兩人亂七八糟的對話

紀岩看到那個女生每天都顯得忙碌和愉快,心情不錯時蹦躂著走路。她時常提著幾顆圓滾滾的蘋果,一些在便利店買的切得薄薄的土豆片,或者貓食,或者菜市場的一隻花椰菜。甚至有一天她提著口袋仰起頭和帥氣的男生說話,臉頰泛起淡淡的薔薇色,一定是她暗戀的男生。

薄荷開始每天進紀岩的廚房忙碌,她在米粥裏倒進一些褐色的植物粉末,薄荷金銀花合歡之類的。偷閑出來看見他如果依舊伏案作畫,於是便借用他的電腦在豆瓣上看原音電影尋找小說和歌。偶爾還替磨七洗澡喂牛奶。偶爾還收拾整理幹淨,用吸塵器打掃。

天氣晴好時,薄荷喜歡搗鼓紀岩許多陳舊的已發表的畫稿。她把它們都係在陽台的晾衣繩上,哆來咪發嗦拉西,一一列隊整齊。她就背疊著雙手站在底下仰起頭看,笑容是出乎意料的甜美。

薄荷每天都要雷打不動地吃蘋果,削時她抿著嘴眼眨也不眨神情專心致誌,蘋果在細長潔白的指間轉動,果皮沒有斷緩慢垂落到地麵,閉上眼在心底許一個願。

然後把蘋果分成幾瓣放在白瓷碗裏,一邊切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紀岩聊天。

那天小區裏的木棉開得濃烈,薄荷提著沉甸甸的東西,有人靠過來問薄涼,聲調低沉悅耳:“請問,你知道紀岩住在這哪裏嗎。”

薄荷瞟了一眼利落地回答不知道。

是個發色墨黑的欣長男生,上上下下打量了薄荷很久,沉默片刻後深邃的眼睛直直地逼視過來:“我是顧繁塵,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薄荷肯定地否定:“沒有,是你認錯了人吧。”

男生把雙手環抱在胸前,良久竟輕輕地笑出聲來:“是真不記得麼,可我卻總覺得以前見過你啊,比如說在會議室。”

薄荷覺得自己整個身子都僵掉了,她噔噔噔地跑上樓梯,臉上發燙。薄荷覺得和紀岩之間的氣氛突然有些怪異,一人假裝忙得亂七八糟,一人怎麼也靜不下心來畫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