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務小姐依然保持得體的微笑:“先生,這裏真的沒一位叫林薄荷的小姐。”
紀岩的胸腔似有雷電無聲地劈過,他隱隱察覺到什麼事,但又不肯置信。回到家後紀岩拉開許多抽屜。
果然,自己放著的資料和舊畫稿被翻得亂七八糟,最後他還看到自己的右手拇指上有還沒擦去的紅印泥的痕跡。
原來自己一直籠罩於一場計劃已久的陰謀裏,他終於想起自己和她的第一次見麵,說的不是暗戀的男生,而是陰謀關乎的自己。
最可笑的是,自己還企圖向她告白,一直相信她的真善美。
好的,她就拿去出劣質的畫稿集吧,讓自己聲名狼藉被眾人唾罵吧。
七.喜歡是不能說出口的緘默
薄荷翻著那些畫稿,看著有些細微褶皺的地方就感動心疼,在她在可樂裏放了安眠藥離開紀岩後,她用牛皮紙把它們細細地包起來,想起他是拿出來看看才能夠安心。最終的最終,她還是回到了隻能遙遠注視的原點。
薄荷走進那家咖啡屋,室內溫度調得其實恰到好處,但她仍覺得整個背脊發冷。她一眼就瞧見歡喜地對她說“這裏”的顧繁塵。
薄荷對麵而坐,她恍惚在藍山咖啡的嫋嫋細煙中望見了紀岩。幾日沒見仿若他變得消瘦和頹敗,眼中加深了幾道憂傷,令人止不住的心疼。
夢境與現實總是相背離的,而且這種距離,就像站在海的這一邊,帶著海藍色的憂傷遙望彼岸,卻總是被那一波一波湧起的海浪阻隔視線,撲麵而來的是海水,鹹的。
薄荷記得初次看見紀岩的畫後就順帶喜歡上作畫的他了。藏著自己背包裏說不出口的秘密,硬皮筆記本上細細描繪沉澱澱的藍色碎花,紙頁已經褪色略微泛黃,一筆一劃異常認真地寫下關於他的消息和記憶,臉上如潮水般的溫柔。
她就呆在他身邊,一抬眼就看得見,一呼吸就感覺得到,一伸手就可以觸摸。其實也希望可以告白說,我可以喜歡你嗎,不是在夢境裏,明知道是不可能但仍然有微弱的期待。
我可不可以在想起你眉目的時候,不是輕輕地把筆記本拿出來,摩挲著凹凸的殼麵,感受到它在掌心裏蜿蜒的餘溫,而是你站在麵前隻對我微笑,雙眼裏的光明明滅滅,明明又滅滅。
可以嗎。
果然不可以吧。
顧繁塵眉飛色舞地說:“果然讓你接近紀岩是正確的。聽說他脾氣很差,喜歡挑三揀四喜歡顛倒是非喜歡強詞奪理,自傲又自戀。但合同還是被你拿下了。”
薄荷突然覺得氣惱,她的紀岩被人說成這樣,她一把抓過合同握在手裏。
顧繁塵目瞪口呆,旋即才露出勝券在握的笑容,他扔給薄荷一遝東西,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慢條斯理地說:“這是我們事先說好的報酬,我記得你媽媽一直身體不好在住院吧,你對紀岩撒謊說是打工其實都是去照顧她吧。”
軟硬皆施嗎,薄荷的胸口快速起伏,她想起自己每削一個蘋果就在為媽媽祈禱一遍,過了很久她突然眉眼一展笑得明媚:“顧繁塵你知道嗎,我看過的電視劇讀過的小說沒有上萬部也有九千部,很多我都覺得矯情,但一直都對於有個經典橋段喜歡得很,做夢都想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也可以試一試,那該多美妙。”
顧繁塵好奇地問:“哦,那是什麼。”
薄荷突然莞爾一笑,然後把那遝厚實的東西砸在顧繁塵的臉上。於是漫天紙幣蹁躚如粉蝶,咖啡屋裏所有的人都投來驚訝的熱鬧目光。顧繁塵狠狠地皺著眉冷聲質問:“林薄荷,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我不要你的臭錢。”薄荷端起滾燙的咖啡全部潑過去,在離開之前還落井下石,薄荷擲地有聲地補充了一句:“你這個負心漢。”
所有人指責的目光紛紛落在顧繁塵的身上,薄荷跑出去不顧路人眼光地哈哈大笑,心情愉快地像隻鳥兒。
八.微暖再遇少年時
薄荷真的在一家雜貨店打零工,賺錢醫治媽媽的病。那天她剛賣掉一盒餅幹,一個學生模樣的女生用奇怪的目光看了看她,然後拿著一本雜誌歡喜得大呼小叫:“哎呀姐姐,這上麵畫的真的是你呢。”
薄荷接過書一看,就忍不住落淚。是紀岩的繪圖本,封麵是一個異常熟悉的情景。
一扇打開的窗戶,開得正盛的木棉花下,光與影重疊,陽光稀稀落落。有一片光剛好無聲無息地打在薄荷仰起的臉上,她在那裏晾著舊畫稿,裙擺似蝴蝶般蹁躚。他在窗戶後長時間地凝視這樣安靜溫柔的美滿,拿著畫筆卻早已無法凝聚心神。一旁附著一首小詩:“我想你了。你的手你的唇你微微顫抖的眼睫毛,我看到的最潔白的雲最燦爛的花我吹過的最清新的風,都不及你的柔軟,甚至不及你的那條棉布裙子你飄揚的頭發。我想你的時候就像是一張最柔軟的床,即使上麵掉了一粒沙子鋪上幾十層的床單也能感覺到。”
原來她暗戀的是他,他暗戀著的也是她。原來她暗戀著他的暗戀。
笨蛋呐,哪裏還能找到比這更煽情的繪圖本,主角是她和他,劇情就是生活的細節。薄荷就拿著書哭得一發不可收拾,小女生在一旁不知所措。
薄荷一直以為,有那麼一天她會安靜地坐在窗台一會兒,習慣性地播一些歌,和韭菜說說話,寫篇關於她與紀岩的日誌或者小說作為紀念。她想自己難過的時間不會用很長,關於紀岩的記憶最終會被時光粉刷掉。在接近半年之久不曾接近他後,突聞他的消息以為自己早已微笑著麵對,卻發現那樣濃重的想念早已裝滿整顆心,隻要輕微一碰就全部傾倒出來。
薄荷仍不去見紀岩,她始終記得自己那時千方百計地靠近他,為了一份合同。依舊過著和這半年來一樣的生活,假裝心中未曾有波瀾。隻是有一天薄荷突然找不到那隻叫韭菜的小白貓了。
沒有任何的問候和告別,她打電話給鄰居,給所有有過往來的朋友,然後開始尋找。她走過小區,走過街道,走過常去的那家書店和小飯館。去過菜市場,去過文具屋,去過散步的廣場和公園。她找遍了大街小巷卻始終找不到那隻韭菜,她站在人潮洶湧的十字路口等紅綠燈,她想接下來她該去哪裏找。
綠燈亮起,她的左手被人從後麵牽住,薄荷的身體僵住,不用回頭就已經知道那人是誰。
他說“我們走吧”,薄荷就乖乖地被他牽著往前走。絲毫沒注意他說的是我們,就像半年前一般,中間沒有任何意外的間隙。
“我陪你找,直到你找到它。然後你再選擇認識或不認識我。”紀岩的目光依舊落在前方,可話落在薄荷的耳道裏分明字字珠璣:“我已經沒事了,那你呢。”
於是兩人相約去尋找,漸漸走成戀人的姿態。紀岩提議去遊樂場,因為“那裏的摩天輪非常高,可以俯瞰到整個城市的樣子,說不定我們就會瞧見在某戶人家屋頂爬行的韭菜”。結果兩人還跑去吃了很多美味的小吃,又幾乎玩遍了所有的遊戲。
某天又去了公園,因為紀岩說“貓最喜歡在草地上打滾了”,兩人走在草坪上聊天,買了巨大的棉花糖舉著,薄荷還跑去和小孩子爭秋千。
紀岩又建議去電影院,“裏麵冷氣足夠,氣氛暗黑,貓那樣的動物最喜歡這樣的氣息了”,於是又跑去看喜劇,薄荷一邊哈哈笑一邊把爆米花撒得滿懷都是。
還有漂亮迂回的巷子,“貓更喜歡老式屋子的房梁”,紀岩笑著說。薄荷一邊看著古式的建築群,一邊和紀岩一起比剪刀手留下永恒。差點就忘了目的是為了尋找那隻丟失的韭菜。
薄荷不免歎氣,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她苦惱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然後突然驚覺。好像,好像一直都是他在策劃的。
隔天薄荷沒打過招呼就去找紀岩,開門的大爺見到她還對她微笑,依舊認識她。薄荷有點緊張,一步一步踏在樓梯上,有沉悶的回音響在樓道裏。她覺得自己回到了半年前,每天都跑到這裏來輕快地敲門說打擾。
薄荷聽到有鞋走在地板上“啪嗒啪嗒”的聲音,然後也聽見闊別已久的貓叫聲,她覺得簡直像在玩一場偵探遊戲,真相就快大白了。
房門打開來的時候,紀岩看著笑得調皮的薄荷一副措手不及的表情。他指了指迅速撲到薄荷腳下的韭菜支支吾吾地解釋:“這個,恩…”
“說實話吧,你是怎麼誘拐到我們家韭菜的。”
“哦,用你以前做飯剩的牛肉罐頭。隻一點點,它就乖乖地跟著我走了。”
“啊韭菜,幹脆你就留在這裏好了,和磨七做伴吧。”
“我收留它了。”
“你不會嫌多吧,幹脆再收留一個好了。好巧好巧我這裏還有一枚拉環,我還等著兌換呢。”
“當然可以,反正繪圖本裏最後的結局不就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