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納蘭成德傳(1)(2 / 3)

久識林塘好,新亭愜所期。花底隨燕掠,波動見魚吹。涼氣全侵席,輕陰尚覆池。茶瓜留客慣,行坐總相宜。遠見簾纖雨,都隨斷續雲。漬花當徑合,添漲過城分。樹杪驚殘角,鷗邊逗夕曛。漁歌疑可即,此外欲何聞。宮雲濕更浮,清漏接章溝。抗館煙中遠,疏泉天上流。銀鞍臨水映,金彈隔林收。多謝門前客,風塵刺漫投。碧瓦壓堤斜,居人半賣花。卻思湖上女,並舫折殘霞。蘸綠安帆幅,搴紅卷袖紗。空留薜蘿月,應識舊漁家。

(三)薑宸英《淥水亭送張丞》(《葦間詩集》卷三)

憶過桑乾別業時,禁城寒食柳絲絲。行看籬落參差影,開到杏花三兩枝。落照村邊逢獵騎,清流石上對圍棋。(下略)

此林泉幽秀之地,實容若大部分生活之背景也。

康熙十年,容若年十七,補諸生,讀書國子監。時昆山徐元文為祭酒,深器重之,謂其兄乾學曰“司馬公子,非常人也”。次年秋八月,舉順天鄉試。主考官為德清蔡立齊,副主考官為徐乾學,他日徐之自述曰:“餘忝主司宴,(容若)於京兆府偕諸舉人拜堂下,舉止閑雅。越三日,謁餘邸舍,談經史原委及文體正變,老師宿儒,有所不及。”乾學與明珠接近,此後容若遂師事之。

容若完婚之年,諸碑傳俱無可征,亦不見別記。其詞《浣沙溪》有一闋雲:

十八年來墮世間,吹花嚼蕊弄冰弦,多情情在阿誰邊?紫玉釵頭燈影背,紅綿粉冷枕函偏,相看好處卻無言。

據此,則容若在十八歲時已有閨中之友,惟不知其成婚是否即在此年,抑在此年以前,又前若幹時。容若所娶,乃兩廣總督盧興祖(鑲白旗人,康熙六年卒。《耆獻類征》卷一五二有傳)之女,雖非翰墨之友,然相愛極篤,讀上引一詞已可見。蓋容若生性浪漫,肫厚懇摯,善感多情。其對幼弟,對朋友,對素不相識之人,猶且“竭其肺腑”(徐乾學語),而況於夫婦之間乎!讀飲水詩詞,其伉儷間之柔情蜜意、雅趣逸致,隨處流露。茲摘引數則,以見其概:

紅藥闌邊攜素手,暖語濃於酒。盼到園花鋪似繡,卻更比春前瘦。(《回犯令》下半闋)

夕陽誰喚下樓梯,一握香荑,回頭忍笑階前立。總無語,也相宜。(《落花時》上半闋)

花徑裏,戲捉迷藏,曾惹下蕭蕭井梧葉。(《琵琶仙·中秋》)

水榭同攜喚莫愁,一天涼雨晚來收。戲將蓮葩拋池裏,種出花枝是並頭。(《四時無題詩》之七)

露下庭柯蟬響歇。紗碧如煙,煙裏玲瓏月。並著香肩無可說,櫻桃暗吐丁香結。笑卷輕衫魚子纈。試撲流螢,驚起雙棲蝶。瘦盡玉腰沾粉葉,人生那不相思絕。(《臨江仙·夏夜》)

最憶相看,嬌訛道字,手剪銀鐙自撥茶。(《沁園春》句)

芭蕉影斷玉繩斜,風送微涼透碧紗。記得夜深人未寢,枕邊狼藉一堆花。(《別意》之四)

挑燈坐,坐久憶年時。薄霧籠花嬌欲泣,夜深微月下楊枝。催道太眠遲。(《憶江南》上半闋)

容若《沁園春》詞有一闋自序雲:

丁巳重陽前三日,夢亡婦淡妝素服,執手哽咽,語多不複能記,但臨別有雲:“銜恨願為天上月,年年猶得向郎圓。”婦素未工詩,不知何以得此也。(下略)

據此,則是時(康熙十六年)容若已賦悼亡。盧氏究卒於何年耶?容若悼亡詞之有時間關係可考者,其中有一首雲:

謝家庭院殘更立,燕宿雕梁,月度銀牆,不辨花叢那辨香。此情已自成追憶,零落鴛鴦,雨歇微涼,十一年前夢一場。(《采桑子》)

就本文可知此詞作於盧氏卒後十一年,而此詞之作最遲不能後於容若逝世之年,故盧氏之卒,最遲不能後於容若卒前十一年,即不能後於康熙十三年甲寅,時容若年二十。又《金縷曲》(《亡婦忌日有感》)一詞中有“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天氣”之句,則盧氏之卒乃在暮春。上舉之《沁園春》中有“幾年恩愛”之句,可見其自結婚至悼亡之間,有“幾年”之久。上文言容若之結婚不知其是否即在十八歲,由今觀之,若假定其為十八歲,則自十八歲至二十歲之春,至多不過兩年,容若不當雲幾年恩愛。然結婚過早又不類,大略以十六七為近。假定如此,又就最低限度,假定“幾年”為三年,則容若悼亡,當在十九與二十歲之間也。現在大略可推測者如此,須俟他日新發現材料之證實。今可確知者,容若與盧氏之同居生活,為期不過數年。綺夢之促,比似曇花;繾綣之心,忽然失寄。其傷痛之深、思念之苦,不待言矣。容若悼亡之詞甚夥,皆纏綿慘側,今不具引。但讀其“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燈和月就花陰,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及“零落鴛鴦,雨歇微涼,十一年前夢一場”諸句,懷念之心,十餘年如一日,其相愛之摯可見。盧氏死後,容若續娶官氏,不知其事在何年。然“鸞膠縱續琵琶,問可及當年綠萼華”,“知否那人心,舊恨新歡相半。誰見,誰見,珊枕淚痕紅泣”。然容若對後妻似亦有相當情愛,觀其行役思閨之作而可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