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對現象的描述,能夠得出這樣的結論:雄蟲對家庭態度冷漠,是昆蟲世界中的普遍規律。可是,在某些種類的食糞蟲中卻出現了不同的情況。它們知道家庭協作,做父親的差不多和母親一樣勤勞,它們共同維係家庭。這些好運氣的昆蟲,它們的這種差不多已經涉及倫理道德的本能到底是從哪裏來的呢?

人們能夠用安置幼蟲耗資過大作為理由。既然需要為幼蟲準備居住的場所,讓它們擁有生存必需品,從整個家族的利益來看,丈夫幫助妻子豈不是大有好處?兩個人一起勞動,可以創造出一個人單獨勞動難以創造的福利,單獨勞動心有餘而力不足。這個理由似乎可以成立,可是它經常被事實否定。

賽西蜣螂為什麼可以成為勤勞的父親,聖甲蟲卻總是無所事事、到處遊逛呢?雖然這樣,這兩種食糞蟲依然有著一樣的技藝、一樣的養育方法。月形糞蜣螂為何知道它的近親西班牙糞蜣螂不知道的事呢?月形糞蜣螂幫助伴侶,不離不棄。西班牙糞蜣螂卻很早就離婚了,甚至等不及孩子們的糧食加工儲存好,就拋棄了新婚的家庭。兩者在製作糞球方麵都耗資巨大,不僅如此,這些糞球在食物儲藏室裏麵成排安放,需要長時間看管。產品相似會給人造成習性也相似的錯覺。

我們來細致地觀察一下膜翅目昆蟲。膜翅目昆蟲的地位無可爭議,它是第一個留給子孫遺產的積聚者。為後代積攢的財富,不管是一罐蜜,還是一筐獵物,父親從不插手。假如住宅的前廳需要清掃,做父親的連掃帚都不會動一下,無所事事就是它鐵的規則。有些時候,維係一個家庭的耗費是很巨大的,可是它作為父親的本能卻從未被喚醒。

我們能從哪裏找到問題的答案呢?

我們可以把問題推及其他,暫且不說蟲子了,我們來關心一下人類吧。我們人類有我們的本能,當從平庸凡俗中突顯出一些本能,並且達到巔峰狀態時,就被讚為天才。從凡俗中湧現出來的奇特怪異的事物,常常令我們驚訝讚歎不止。耀眼的光點令我們著迷,在黑暗中閃著耀眼的光芒。我們為之讚歎,卻搞不清楚這些色彩繽紛、百花怒放的景象是從哪裏降臨在某人身上,所以對於這些人,我們就說:“他們是天才,多才多藝。”

一個牧童擺弄著一堆堆小石子數來數去,借此排憂解悶,消磨時間。後來他成為一個精於計算的人。他不需要借助任何工具,僅僅是通過短暫的默算,他的心算迅捷準確,令人驚訝不已。那一大堆算不清的煩瑣數字,壓得我們難以透氣,然而在他的腦中,卻是條理清晰。這個令人驚歎的人,可以用數字做遊戲,他有天分,是天才,有數的天賦。

還有一個孩子,當我們正在彈子和陀螺的遊戲中玩得不亦樂乎、忘乎所以的年齡時,他沒有去遊戲玩耍,而是默默地離開嘈雜的人群,獨處一個角落。他能夠聽到他心中那如同天籟般的豎琴回音,他的腦袋便是一座教堂,擺滿了管風琴。充裕的音色,隻有他一個人可以聽到,那來自內心的合奏,讓他陶醉其中,歡欣雀躍。祝福這個將來有一天可以用他的音樂引發我們心中的高尚感情的、與生俱來就不平凡的人。他具有音樂方麵的天賦和才能。

第三個小孩,是一個吃食物時還會被果醬弄髒的小孩,他特別喜歡玩黏土,把它們揉捏成天真可愛、幼稚憨厚的小塑像,令人驚訝。他用刀尖把歐石楠根雕刻成假麵具,特別討人喜愛,做鬼臉的,扮怪相的;他把黃楊木雕成綿羊和馬;在鬆軟脆薄的石子上雕刻他的狗。放任他自由發展吧,假如上帝助他一臂之力,或許有一天他可以成為聞名天下的雕刻家。他有形態方麵的本能和天才。

在人類活動的領域中,每個分支裏,比如藝術、科學、商業、工業、文學和哲學,情況大體都是如此。從一出生,我們的體內就潛伏著有別於其他凡夫俗子的東西。可是,這種特征是從哪裏來的呢?有人確定地說,它來自遺傳,一係列的遺傳。一種時而直接、時而遙遠的遺傳,把這種特征傳遞給我們,隻是時間對它進行了添加和修改。假如你去查詢族譜,大概可以追溯到天賦的根源。最開始,它隻是恰好滲出的、微乎其微的涓涓細流,然後慢慢地成為滔滔江河。

遺傳!這個詞蘊涵著多麼神秘深奧、難以想象的寓意啊!先進的科學已然嚐試著向它投射一點兒光芒。可是,科學隻是成功地創造了一種不合常理的專有名詞,從而讓原本就難懂的事物更加晦澀。我渴望清晰,那就把那些荒謬不堪的理論托付給那些沉迷於這種理論的人吧。

我將集中精力來觀察現象,而不會去試圖探究解釋什麼原生質的秘密。

我們的方法肯定不能揭示出本能的根源,可是,它最起碼可以告訴我們,尋找它是有用途的。

做這種研究,一個內在特點已為人熟知的試驗對象是不可或缺的。

可是,到哪裏去尋找這個對象呢?假如可以得知別種生命的深層秘密,就可以找到大量極好的研究對象。可是,除了這個對象本身以外,誰也沒有辦法探測它的生命。假如永不消失的記憶和靜思的才能賦予了這個對象的探究活動應有的準確性,這已經是太走運了。走入別人的角色,無論是誰都辦不到;可是在這個問題上,他又必須位於別人的角色中。

我非常明白,自我是很讓人憎惡的。人們對自我很寬容,這樣有利於所從事的研究。我將替代小木凳上的糞金龜,像對待蟲子那樣單刀直入詢問我自己,詢問自己在各項本能中起支配作用的本能源於何處。

達爾文給予了我“無與倫比的觀察家”的稱號,自從得到這個稱號,“無與倫比”這個詞就在我的腦海中多次盤旋,我自己卻不清楚我在哪些方麵可以無愧於這個稱號。對自己身邊觸手可及、觸目可視、胡亂攢動的一切事物都感興趣,這是很自然也極誘人的。好了,不說這個了,我就暫且認為這個恭維是有理有據的吧。

假如必須肯定我對昆蟲的好奇心,我就不會再猶疑不定。確實如此,我覺察到了自己的才能,覺察到了蠱惑我時常接觸這個奇特世界的本能。就是這樣,我覺得自己適合把寶貴的時間用於這些研究。假如可能,這些時間可以更好地用在預防往日的苦難。是的,我認可我是熱衷於觀察蟲子的觀察者。這種頗具特點的嗜好,不單是我生活中的痛苦,同時也是我生活中的樂趣。它是如何發展起來的呢?首先其中哪樣東西應當歸功於遺傳呢?

芸芸眾生、世間萬物沒有曆史,他們受到現在的束縛,沒有辦法記住過去。可是,告訴我們家族的曆史吧,讓我們可以知曉親人的過去,知曉他們怎樣耐心頑強地同嚴酷的命運抗爭,知曉他們為了造就今天的我們所做出的一切努力。這些誠實的家族史檔案不會沒有絲毫價值,它富有教育意義,令人鼓舞。對於個人來說,沒有哪種曆史具備這種史料的價值。可是,在形勢和環境的逼迫下,家庭被舍棄,一窩新生兒忽然失去蹤跡,那麼,這個家再也沒有人還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