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遊世界,遍行五洲四海,從地球的這一邊到那一邊,觀察不同環境中變化多端的生活,對擅長觀察的人來說是特別好的航路。這便是魯濱遜的流浪事跡,也是讓我感到其樂無窮的青春時光的美夢。沉浸在充滿玫瑰色的幻想旅行中,夢醒後麵對的卻是憂心忡忡和深居簡出的現實。印度的熱帶叢林、巴西的原始森林、南美洲為大兀鷹喜愛的安第斯山脈的高峰,壓縮成了一塊如同探險場地那樣的四麵都是圍牆的卵石地。
上帝告訴我,不要抱怨,不要發牢騷,思想的豐收不一定非得去千裏之外旅行探險。讓· 雅克在他的金絲雀休息的海綠樹叢中搜集植物;聖保羅的貝納丹憑借一株偶然落到他窗戶角落的草莓發現了一個世界;梅斯特爾把一張扶手椅當成轎式馬車,就在自己的房間裏做了一次聞名的旅行。
除了在穿越荊棘叢時轎式馬車不好駕馭以外,這樣的旅行方式還是我力所能及的。在圈圍起來的一小塊土地上,我一小站路挨著一小站路地旅行,並且成百次地旅行。我在每一戶人家門前停下腳步;我悉心地詢問,可是卻要隔很長時間才能得到些許答複。
我熟悉那裏哪怕極小的村鎮;我熟識修女螳螂居住的每一根細枝;我與蒼白的意大利蟋蟀也很熟悉,夏夜裏它就在荊棘叢中輕輕地唧唧叫;我熟悉黃斑蜂,它是一個棉花小袋工廠主,耙平披著棉絮的每一根小草;我熟悉樹葉的剪裁者切葉蜂開拓的每個丁香矮樹叢。
假如在荒石園的邊角旅行還不夠的話,我就準備長途旅行去收獲豐富的貢品。我繞過附近的籬笆,在大約 100 米的地方,和聖甲蟲、天牛、糞金龜、糞蜣螂、螽斯、蟋蟀、綠色蟈蟈等許多昆蟲部落都有了來往。鑽研這些昆蟲部落的生活史,會把一個人的生命耗盡。雖然我對附近的鄰居感到厭煩,甚至是特別厭煩,可是我還是沒長途跋涉去千裏之外旅行。
其實,環遊世界,把精力分散在大量的試驗對象上,並不是真正的觀察。昆蟲學家周遊各地,可以把成百上千的昆蟲收集釘在軟木盒裏,這是專業詞彙分類者和收集者的樂事。可是,收集詳細的文獻資料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環遊世界的昆蟲學家是科學領域裏世代流浪的猶大,沒有工夫停下來。當他為了研究一些現象需要長時間停留時,下一個行程又在督促他繼續旅行。可是,我們不能要求他做無法辦到的事情。就讓他在軟木板上釘吧,就讓他在盛著塔菲亞酒的短脖子廣口瓶裏浸泡吧,就讓他把需要細心而且需要花費許多時間進行的觀察留給那些離群索居的人吧。
因此我明白了,為何除了昆蟲分類者列出的乏味的昆蟲體貌特征以外,有關昆蟲的曆史內容極其貧乏。異鄉的昆蟲種類眾多,搞得我們疲憊不堪,可是這些家夥對它們的習性始終保密。所以,我們應該把其他地方的情況同眼前出現的加以對比,觀察在同一個昆蟲類別中,當氣候條件發生變化的時候,它們的本能是如何變化的。這是一件很有益的事情。
在這個時候,旅行的缺憾又湧上心頭。現在的我比什麼時候都更加空虛,除非我可以坐上《一千零一夜》裏的那張魔毯,隻要坐在上麵,就可以周遊世界。啊,神妙的飛行器啊,它遠比梅斯特爾的轎式馬車更可愛。希望我可以擁有一張雙程票,在這飛行器上找到哪怕很小的一個角落。
我當真找到了這樣一個角落。基督教會學校的修士、布宜諾斯艾利斯薩爾中學的朱迪裏安給我帶來了這個出乎意料的好消息,我真的很感謝他。他胸懷寬廣,得到他幫助的人頌揚他,會讓他不高興。這裏我隻說一點,依據我的要求,他用自己的眼睛替代了我。他尋覓、發現、觀察,他把他的記錄和發現的材料贈給了我。我和他用書信聯絡,一起觀察、尋找、發現。
成功了!幸虧這位出色的合作者,我在魔毯上找到了座位。現在,我到了阿根廷共和國的潘帕斯草原,我希望可以把塞裏昂食糞蟲的技藝和它們遠在另一個半球上的同類的技藝進行對比。
多好的開始啊!相見時的巧合讓我首先發現了亮麗亮蜣螂。這種昆蟲閃著銅的紅光與如同綠寶石般鮮亮的翠綠。當我們發現如此貴重的飾物卻背負著糞便,真是吃驚不小。它多麼像糞堆裏的一顆寶石啊。
雄蟲的前胸有個半月形,向下凹,肩上的翼端鋒利,額上插著一隻美麗的角,簡直可以與西班牙糞蜣螂媲美。它的伴侶和它一樣,渾身閃爍著金屬的光澤,隻不過沒有古怪稀奇的珠寶首飾。這種飾物在拉普拉塔同我國的食糞蟲中都是雄蟲特有的,專門用來引誘雌蟲。
可是,這種外表亮麗的外地昆蟲會做什麼呢?月形糞蜣螂會做的它都會。它們和月形糞蜣螂一樣,都是在牛糞餅下麵定居,在地下揉捏製作卵球形麵包。它們幹這個工作時很周到,體積最大與表麵積最小的圓形大肚子、防止過快幹燥的硬殼、孵化室末端的葫蘆柄、可以讓胚胎需要的空氣進入的毛氈圍牆,凡是月形糞蜣螂的糞球有的,它全部都有。
我在家鄉都見過這些。在那裏,差不多就是世界的另一頭,我又一次看到了。生命在不可改變的邏輯控製下在勞動中反複。在某個緯度、某個地區的實實在在的事物,不可能在另一個緯度、另一個地區變得虛妄不實。為了可以深入思考並探索,我們就跑到千裏之外的地方探尋新的景觀。
亮麗亮蜣螂在牛糞圓麵包下居住,大概可以從這塊麵包裏得到很大的好處。它大概還可以學習月形糞蜣螂,把許多卵產在它的窩穴裏。
可是,這些事它全沒做,它寧可從一個新發現的糞堆跑到另一個,從發現的每一個糞堆中提取製作糞球所需要的糞料。然後把小球埋在地裏,讓它自己孵化。亮麗亮蜣螂是這樣的奢侈,即便是在遠離布宜諾斯艾利斯的牧場上,它對羊糞進行加工的時候,也無須節約。
潘帕斯草原上這種如同首飾樣的蟲子,它難道不懂得和父親進行合作嗎?我不敢堅持這個觀點,因為西班牙糞蜣螂否定了這一點。它讓我看到母親是如何獨自建立家庭,還讓唯一的地窖裝滿了小球。每一種蟲子都有屬於自己的生活習性,而且這種習性的秘密並不為我們知道。
雙色大地蜣螂與居間大地蜣螂這兩種昆蟲外貌和聖甲蟲有一些共同點。大地蜣螂用藍黑色替代了聖甲蟲的烏木色,雙色大地蜣螂的前胸可以發出炫目的銅色光澤。這兩種昆蟲都長著長長的足、鑲嵌著發光齒飾的風帽和扁而平的鞘翅,簡直就是著名的聖甲蟲的縮小版,隻是簡縮得不夠充分。
它們同樣具備聖甲蟲的才能,作品也是一種糞梨,隻是技藝更加質樸。糞梨的頸部差不多是錐形,缺少優雅的弧度。如果就優美雅致而言,它無法與聖甲蟲的產品相比。可是,如果從運轉輕快和適於緊抱的角度來看,我對這兩個模型工則是充滿了信心。沒有什麼關係,大地蜣螂的作品是符合食糞蟲的基本技藝要求的。
第四個出場的是牛糞球蜣螂。它的勞動使問題的領域擴大了,可是它並沒有透露什麼前所未有的新資料。牛糞球蜣螂很漂亮,它穿著金屬般的外套,隨著光線入射角度的變化,有時呈現綠色,有時呈現銅紅色。四方形的外形,像鋸齒一樣的前足,看上去更像是雙凹蜣螂。
這種昆蟲的出現,使得食糞蟲家族顯出一種特別出人意料的麵貌。
我認識一些揉捏軟麵包的食糞蟲,現在這兒就有。它們為了讓貯藏在地下的圓形大麵包更好地保持新鮮,發明了陶瓷製品,自己成了陶瓷工,擔負起加工用來作為幼蟲食物的黏土的職務。它們比我們的家庭主婦、比我們所有的人還早知道一個道理,在夏天烈日酷暑難熬的時候,用圓凸的壇子裝食物不會幹燥。
牛糞球蜣螂的作品是卵球形,形狀與聖甲蟲的沒有太大的區別,卻顯示出了美洲蟲子的靈巧。在內部的核,這個一般由母牛或綿羊提供的糞便糕餅上,勻稱地塗著一層黏土。這層黏土就成了特別牢固還可以預防蒸發的陶瓷。土壇子正好盛滿,接合線上沒有絲毫縫隙。這個細節顯示出了牛糞球蜣螂的製造技巧,壇子是依據食物的儲存量製作的。
依據麵包行的通行習慣,富含營養價值的卵球已經完成了,卵放於孵化室後,牛糞球蜣螂就一抱一抱地收集附近的黏土,把它塗抹、壓縮在這些食物上,然後不知疲倦地、極富耐心地把黏土抹光。這隻細小的壇子就如同使用切割器製作出來的一樣,整齊均勻,完全可以和我們的壇子媲美。它可是一片一片地粘貼在一起的啊 !
卵球末端的乳突就是孵化室,那兒就是放卵的地方。胚胎與羸弱的幼蟲,在空氣隔絕的黏土覆蓋層下如何呼吸呢?
別害怕,陶瓷工對這個非常清楚。它會避免用內壁的黏土把頂端封閉起來。在距離乳突頂端一段距離的地方,它就不使用黏土了,而是改用木質碎塊和細小的未經消化的食物殘渣把它塞上。這些殘渣碎片依次序排列起來,如同在卵上搭建了一個熱帶地區的茅屋頂,空氣就可以在這個粗糙的天花板上自由流通。
這個新鮮食物的黏土保護塗層,這個用一捆麥稈塞住的通氣口,這個可以阻止外物入侵又可以使空氣流通的通氣窗,不由得引起了我的思考。假如人們不超越平庸的境界,這將會是一個永恒的問題:牛糞球蜣螂是如何獲得這種機智的技藝的呢?幼蟲的安全與便利的通風,無論是誰都不會違背這兩條規律,即使是拉科代的豬蜣螂也不會,它的才能開闊了我們的視野。
豬蜣螂,就是老母豬的意思,這個聽了讓人生厭的名字,並沒有影響我們對這種昆蟲的觀察。恰恰相反,它就如同前麵描述的那些昆蟲一樣,是一種非常漂亮的食糞蟲,身體呈暗銅色,粗且短,和野生雙凹蜣螂一樣,身體是四方形,大小也差不多。它也擁有自己的技藝,至少在勞動方麵是這樣的。
它的巢穴分成了幾部分,分成不是很多的圓柱形小間,每一隻幼蟲居住一小間。對幼蟲來說,它的糧食就是牛糞磚,大約有一根拇指那麼高,經過細心擠壓,填滿了凹陷的地方,就如同壓入模子的軟麵團。
直到那個時候,豬蜣螂的糞香腸與野生雙凹蜣螂的沒有什麼區別。可是,相似的程度到此為止,其他的特性就和我國各個地區的食糞蟲全然不同了。
我們的香腸模塑工人,雙凹蜣螂和糞金龜把卵產在了圓柱體的下端,產在了糧食垛內部的圓形小間裏。它們在潘帕斯草原的夥伴卻采用了相反的方法,它們把卵產在糧食的上麵,即香腸的上端。為了吃飯,幼蟲不必再上升,反而應該下降。
更奇妙的是,卵不直接在糧食上生產,而是產在一個內壁 2 毫米厚的黏土房間裏。這個內壁充當密封的蓋子,凹陷成小碗的形狀,蓋住了富含營養的糞香腸,然後再隆起,形成了天花板的拱頂。
卵就安置在這樣一個礦物質箱子裏。這個箱子與糧倉絲毫不通,倉庫關得很嚴實,新生的幼蟲剛開始用大顎咬時,必須把封條咬碎,弄破黏土地板,還得在地板上鑿開一個活動門,它才可以到達下麵的糕餅倉庫。
雖然需要鑽開的物質隻是一層細薄的黏土,可是對幼蟲來說,它那柔軟的大顎鑽鑿起來還是特別艱苦的。其他的幼蟲一出生就能夠直接啃咬到包圍著自己的軟麵包,而它在脫離卵後,要進食還必須在牆上鑿開缺口。
這些障礙物的用途是什麼呢?毫無疑問,存在即有道理。幼蟲之所以出生在一口封閉的鍋底,它之所以必須啃噬磚地板才可以到達食品貯藏室,我想那一定是種族發展興旺的需要。那麼,這些條件是什麼呢?了解這些條件需要在當地進行研究,然而我隻有幾個蟲窩可以參考。這些都是死物件,實在很難搞清楚其中隱含的秘密。可是,這些東西卻讓我看到了隱隱約約的希望。
豬蜣螂的洞穴很淺,我們可以看到的細小的圓柱體就是它的糕餅,在那裏頂著幹燥的威脅。潘帕斯草原和我們的地區一樣,致命的危險源於糧食的幹燥。要想排除這種危險,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把糧食妥善地藏在密封的容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