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觀察到的情況絕非個別的、孤立的。每次看見一群負葬甲埋葬屍體,可在埋完以後,就隻剩下了一對負葬甲在地下墓穴中。而且上麵的那群負葬甲中,多數都是雄蟲,每一個都幹勁兒十足。它們在協同埋葬工作後,除了那對夫妻以外,全都不說話,悄然離去。
確實,這些掘墓者是優秀的父親。我在這裏觀察到的,絕非那種無牽無掛、不問世事的父親。可是做父親的無牽無掛、不聞不問世事,不正是昆蟲界的普遍規律嗎?父親在戲弄母親一段時間後,就拋棄妻子,把子女的責任交給母親。可是在負葬甲的世界裏,每個等級的閑散人員都在幹活,而且是幹勁兒十足。有的時候是為了它們自己家庭的幸福,有的時候是為了別人的利益,這兩者並沒有區別。假如一對夫妻陷入困境,野味的味道傳到協助者那兒,它們就會突然降臨。它們服侍著母親,鑽到屍體下,用背與足處理屍體,埋葬屍體,最後,在一對夫妻興高采烈的時候悄然離去。
這夫妻二人還需要長時間齊心協力處理這具屍體:拔毛、卷起、根據幼蟲的口味兒烹飪。當所有的事情全處理得井井有條時,這對夫婦就離家出走,各奔東西了,最起碼是像一個普通助手那樣開始自己的新生活。
迄今為止,我有兩次找到了為子女未來操心、盡量為子女留下財富的父親。這些父親是一些牛糞的發掘者和負葬甲這樣的葬屍工人。
掏糞工和葬屍工有典型的高風亮節,德行應該擺在哪裏呢?
其他的,如幼蟲的生活和變態,都是次要的環節,並且大家都已經了解了。對索然無味的話題,我就隻言片語、簡明扼要地談談。大約5 月末,我挖出一隻掘墓者兩個星期前埋葬的褐家鼠。這具駭人的屍體已經變成了有黏性的褐色稀糊,上麵集攢著 15 隻幼蟲,大部分已經接近成熟。幾隻成蟲,一定是這一窩幼蟲的父母,也一樣在這惡臭中胡亂攢動。產卵期到此已經結束,食物美味可口,父母無事可幹,就挨著幼小的孩子坐在桌邊。
葬屍工剛剛埋葬完屍體,緊接著就要展開家庭教育。褐家鼠埋葬最多兩周多時間,屍坑裏就已經有了一批身體強壯很快就要變態的居民,如此的成長速度讓我驚歎不已。由此看來,屍體潮解物對其他的胃雖然足以致命,但在這裏卻可以刺激身體的快速發育,使食物在轉化為腐質土之前被消化幹淨,有機化學很快就超越了無機化學的極限反應。
負葬甲的幼蟲呈現白色、裸露、眼盲,具有在黑暗中生存的普通特性。它的外形是披針形,會讓人想到一隻螃蟹;那黑色大顎很強壯有力,是一把優質的解剖刀;足很短,但是在碎步小跑時靈敏迅捷;腹部的腹麵有一塊狹窄的腹板,紅棕色,腹板上有 4 根骨針,骨針的作用很明顯,就是在幼蟲離開出生室降到地下變態時,為它提供支撐點;胸部體節的護甲更寬,但沒有刺。
成年負葬甲陪著它們的孩子,生活在褐家鼠的腐屍裏,身上滿是“虱子”,令人厭惡。4 月,負葬甲在第一批鼠屍體下時,通體發亮,衣冠楚楚。臨近 7 月時,它們就變得無比醜陋,身上遮蓋著一層寄生蟲。
寄生蟲鑽進它們的關節,差不多形成了一張不間斷的皮衣。這隻昆蟲穿著用虱子縫製的外衣,畸形醜陋。我難以用畫筆掃掉這件外套,從負葬甲的腹部趕走的這群烏合之眾,雖然因為受了涼,身體略微變形,可一會兒就又爬到寄主的背上活靈活現,不願意放棄。
我辨認出它們屬於蜱蟎,是常常把糞金龜腹部的紫晶搞得肮髒不堪的蛛形綱動物。不,生命的好運不屬於有用的動物。負葬甲和糞金龜為公眾的衛生事業獻身,這兩種行會的成員因它們的職業而變得非常有趣,因它們的家庭習慣而特別突出,卻遭受到為它們帶來災難的害蟲的侵犯折磨。唉!熱心公共事業和生活艱難這兩者間的不相稱,在葬屍工和淘糞工的領域之外,還有大量其他的例子。
沒錯,這是模範的家庭習慣,可是,在負葬甲那裏卻沒能夠始終貫徹。在 6 月上旬,家庭已經富裕,埋葬工作就停止了。雖然我已更換了老鼠和麻雀,但是我的籠子卻一直處於棄置狀態。一個掘墓者時不時地離開地下墓穴,懶懶地在露天爬行。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非常詭異的現象引起了我的注意:大批從地下爬到地麵的負葬甲都沒有了胳膊,關節也被切掉,切除的部位有高有低。我看見一個殘廢者僅剩下了一隻完整的足,它就是用這一隻足和其餘的殘肢,在滿是灰塵的地層上,耗費力氣活動。它衣衫破爛,渾身虱子,就像長著鱗片一般。這時,一個夥伴來了,它步伐要輕健些,隻見它給了這個殘廢者致命的一擊,然後就把同伴的腹部挖空了。我餘下的 13 隻負葬甲就是這樣葬送了生命。一半被夥伴吞吃掉,或者至少被切去幾隻跗節。嗜食同類的醜惡習性,替代了原來的和睦關係。
曆史告訴我們,在一些民族,如馬薩熱特人①或者其他民族,殺死老人來避免他們經曆老年的痛苦折磨。用敲擊頭部的凶器給滿頭白發的老人重重一擊,在他們眼裏,是子女孝順父母的道德行為。負葬甲也具有這些曆史的野蠻行徑。它們活夠了時間,氣數已盡,從此變成廢物,生命將逝,苟且偷生,所以互相殘殺。延長廢疾者和衰老愚昧者的暮年,又有什麼用呢 ?
馬薩熱特人可以用缺少糧食為理由,為他們殘殺父母的凶殘習俗辯護。負葬甲卻完全不是這樣,由於我的慷慨大方,地上地下的食物都很充足。在這場屠殺中,饑餓絕對不可以成為它們蠶食同類的理由。
對它們來說,這是體力衰亡產生的錯誤,是瀕臨死亡的病態的極端憤怒。這符合昆蟲世界的普遍規律:勞動可以賦予工人溫順平和的習俗品質,懶惰則會引發奸邪不正的固執。掘墓者無事生非,就會砸碎同伴的足,吞食同類,並且也不在意自己失去肢體,被同類吞食。這就是肮髒醜惡的晚年的最後開脫。
這種晚年發作,造成大量死亡的狂亂現象,並不是負葬甲特有的習俗。我在其他地方談過壁蜂的邪辟罪惡。壁蜂開始平和沉靜,但是,當它意識到自己的卵巢已經衰弱竭盡時,就會砸碎鄰居的蜂房,甚至還把自己的蜂房也砸破。它會把蜂房裏有灰塵的蜜弄得亂七八糟,還會把卵弄破吃掉。螳螂在扮演完情人的角色後,就把伴侶吞入肚子。螽斯母親也常常吃掉它殘廢丈夫的腿。溫柔寬厚的蟋蟀,在產卵結束後,就會上演家庭慘劇,一對夫妻都毫無顧忌地捅破伴侶的肚皮。對幼蟲的關照結束了,生命的樂趣也就終結了。這個時候,蟲子們的習俗往往被破壞,被毀壞的器官也以畸變完結。
負葬甲的幼蟲在技術上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它在身體足夠健壯時,就遺棄了那個堆放屍體的地方——它出生的地下室,走到外麵,離開汙染。它用足與背部的硬甲勞動,把身體周圍的沙土推向後麵,給自己建造一間用於變態時靜休的蛹室。準備好蛹室後,就進入了渾渾噩噩、迷糊不清的蛹期。它躺在那裏,死氣沉沉;可是一旦有絲毫動靜,它馬上就充滿了活力,精神抖擻,圍著自己的軸轉動。
許多蛹,特別是在 7 月,我觀察的薄翅天牛的蛹,它在受到幹擾的時候,就如同渦輪機來回轉動那樣,動個不停。看到這些僵屍忽然脫離靜止的狀態,用一種秘密得值得深入研究的技巧旋轉,讓人驚歎不已。
力學理論可能在那裏找到運用的最佳時機。馬戲團小醜腰部的柔韌和力度,也難以和這些新生的肉體、這種差不多不會凝固的生蛋白比美。
隔離在育嬰室的負葬甲幼蟲,十幾天就變成了蛹。對此,我缺少經過直接觀察得來的珍貴資料,可是,它的曆史可以自動地把它補充完整。負葬甲不得不在夏天具備成蟲的形態。它和食糞蟲一樣,僅有幾天快活的時間,不需要為家庭操勞。接下來,嚴冬來臨,它就在冬天的營地裏躲藏起來;等到春天到來,它就又一次回到燦爛的陽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