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爾蓬按時來了,有時候 2 隻,有時候 3 隻,有時候 4 隻,都是用幾張甘藍葉包著,放在菜籃子裏。這個樂於服從我稀奇古怪意願的老實人,永遠也猜不到比較心理學從他這裏受到的恩惠。短短的幾天,我就擁有了 30 隻鼴鼠。鼴鼠一到,我就把它們分散到荒石園的各個角落,在迷迭香、野草莓樹與薰衣草叢中。
每天都在等待,每天都好幾次地去查看那些小動物的腐屍下麵的情況,這已經不算是問題了。這些事情對那些血管裏缺乏激情的人來說,可真是件惡心得要逃得遠遠的苦差事。在家裏,小保爾可以助我一臂之力,他用靈活的小手幫助我抓捕逃犯。我說的沒錯,要想從事昆蟲學研究,就必須天真。在認真地處理負葬甲這件事上,我隻有兩個合作者,一個孩子,還有一個文盲。
小保爾與我交替查看,等待的時間也就不是很長。葬屍地的肉味被風吹向了四周,埋葬屍體的蟲子從四麵八方向荒石園奔來,於是試驗對象很快就由最初的 4 隻增加到了 14 隻。這個數量可是前所未有的。
以前我的捕獵缺少預先的策劃,也沒有用餌引誘。這次我設置陷阱的謀略大獲成功。
在陳述籠子裏取得的成績之前,請稍候一下,我先來說說負葬甲正常的勞作條件。對野味的選擇負葬甲並不挑剔,它在處理屍體時,就像捕食性膜翅目昆蟲那樣,絕不會自不量力,它是得到什麼就接受什麼。在它得到的東西中,有小的,如鼩鼱;也有大如鼴鼠、溝鼠、無毒蛇的;還有中等的,如田鼠。把這些動物的屍體埋葬,超出了一個單獨埋葬者的挖掘力量。在絕大多數情況下,背負的總量與發動機的馬力很不成比例,所以運輸是不可能的。背部使勁兒,身體略微移動一下,這就是負葬甲可以做到的一切。
飛蝗泥蜂與蛛蜂在它們自以為合適的地方挖掘洞穴,它們通過飛行把獵物運輸到洞裏。假如獵物過重,就步行把它拖到那裏。負葬甲沒有如此便利的條件,它沒有能力運輸在任何地方碰到的大塊屍體,所以,它隻能在屍體躺著的地方就地挖洞。
這個沒有選擇的埋葬地點,或許是土質比較疏鬆的,或許是鋪滿卵石的,或許是位於一個不毛之地,或許是位於一塊細草,特別是狗牙根草盤繞交錯的草地。短荊棘豎起的情況也很常見,荊棘把屍體架托起來,離地有幾法寸高。鼴鼠被剛才要了它性命的種地人用鐵鍬扔在一邊,隨便什麼地方。負葬甲就在屍體墜落的地方,等著利用它。隻要障礙物不是不可逾越就沒有關係。
埋葬過程中的困難變化萬端,我好像隱約看到,負葬甲在勞動過程中並不是隻用一個固定方法。它被偶發的機會支配,不得不在它微小的分辨能力範圍內改變謀略。鋸開、砸碎、掃清、升騰、震動、移動,對處在困難中的負葬甲來說都是不能缺少的辦法。假如負葬甲失去了這些才能與本領,而隻有一種不會變通的方法,那就難以從事上帝賦予它的職業。
從這個時候起,人們就可以看到,僅根據一個孤立的現象就下結論是多麼草率魯莽啊。在這個現象中,理性的方法和事先思考過的打算,好像都在發生作用。不用懷疑,本能的行為有它存在的原因。可是,昆蟲會率先判斷、評估行為的可行性嗎?假如我們把充分了解勞動過程當做開始,用其他一些證據來證實每個證據,或許可以回答這個問題。
首先,我來談談食物。負葬甲是環境保潔員,任何惡臭腐爛的屍體它都不會拒絕。不管是長羽毛的獵物,還是長皮毛的動物,隻要屍體不超重,一切都是好的。無論對兩棲動物,還是對爬行動物,它處理時都一樣賣力,積極工作。它不假思索地接受它的種族也許還不了解的、超乎尋常的發現物。一種紅色的魚就是明證,這種魚就是中國的金魚。在我的籠子裏,負葬甲很快就把它判定為好東西,並用老方法埋掉。羊肋條、牛排骨變得臭味熏天時,就在地下消失,受到的珍愛與重視,與大方地給予鼴鼠和老鼠的一樣。總之,負葬甲沒有排他性的嗜好,所有的腐爛物它都會放進地窖中。
讓負葬甲發揮職業才能,沒有任何困難,假如某種獵物短缺,則哪一種碰巧遇到的獵物都可以。至於負葬甲的定居問題,也沒什麼問題,一個安放在瓦缽上的金屬鍾形罩就足夠了,瓦缽裏裝上新鮮沙土,壓緊、裝滿,一直溢到瓦缽的邊沿。為了防止受野味引誘的貓來搗亂,我把籠子放進了一個封閉的玻璃房裏。冬天,這個房間是植物的避難場所,夏天,就成了蟲子的試驗室。
現在,負葬甲開始工作了。死鼴鼠躺在荒石園中間,這裏土質鬆軟,並且都是沙土,這個條件很優越,非常便於工作。4 隻負葬甲,3雄 1 雌,麵對著這個獵物。它們蹲在鼴鼠屍體的下麵,別人看不到。
這具屍體有時似乎又複活了,因為這 4 個勞動者用背從下向上晃動。不知道詳情的人看見這種情況,恐怕會驚得瞠目結舌。隔了很長時間,一個掘墓者,差不多總是一隻雄蟲,從屍體下麵走出來,繞著死屍開始轉圈。它一邊探測這具屍體,一邊搜尋它的絨毛。它匆忙又回到屍體下麵,然後再出來,再次調查新情況,然後再鑽回屍體下麵。
搖動又開始了,而且更加嚴重,屍體擺動起來,動個不停。而這個時候,沙土被壓緊了,構成一個環形軟墊,在四周堆積起來。鼴鼠的屍體則因為自身重量,還有在它身下拚命幹活的掘墓者的努力,再有就是它在遭到破壞的泥土上沒有任何支撐物,所以就沉陷到地下了。
外麵被壓緊的沙土,很快就在看不見蹤跡的掘墓者的推動下搖動起來,掉落在深坑裏,掩蓋住了屍體。這是秘密的埋葬。屍體就像淹沒在流沙裏一樣,自動銷聲匿跡了。它若認為深度不夠,那麼屍體就會一直下降。
總之,這是極簡單的勞動。負葬甲一邊挖掘,一邊向後晃動、拖曳屍體。隨著那孔穴的進一步加深,即使沒有掘墓者的參與,墓穴本身因為沙土的震動、坍塌就可以自動填平了。負葬甲的爪端長有鋒利的鏟子,強壯的背部可以讓沙土稍稍震動,它幹這一行不需要其他什麼東西。等一下,我再補充一點,很基礎的一點,它還需要不斷搖動死者這種技術。搖動的目的是為了把死者的體積壓縮得更小,使它可以通過困難的通路。我們很快就可以看到,這種技能在負葬甲的職業中有很重要的作用。
雖然鼴鼠消失了,但距離目的地還很遠。我耐心地等待殮葬工人把活幹完,現在它們在地下,不能告訴我們任何什麼新內容,那就再等待兩三天吧。
時間到了,我們應該去看看下麵的情況,查看一下公共屍坑了。我絕不會邀請其他人去挖掘,在我的身旁,隻有小保爾有膽量協助我。
鼴鼠再也不是鼴鼠了,它蜷縮在一起,就像一小塊豬膘帶,略微呈現圓形,綠色,發臭,毛也脫得光光的,讓人不寒而栗。我想,一定是經過了認真的處理它才會被壓縮得如此狹小,尤其是它的皮毛剝得如此光,就如同主婦手下的家禽。用這樣的烹飪方法,是不是為了那些會被毛絲碎屑妨礙的幼蟲呢?抑或屍體隻是因為腐爛而掉毛?我對此難以判定。不過,全部的挖掘過程我都已經親見,獵物被剝光了毛皮,拔盡了羽毛,隻剩下翅膀和尾巴的毛,而爬行動物與魚類就剩下了鱗片。
這個難以辨別出原形的鼴鼠,安置在一個寬敞的地下墓穴裏,它的內壁很堅固。這個地下墓室可以與聖甲蟲的麵包房相比。鼴鼠並沒有被觸動過,隻是皮毛散亂成為絮片。負葬甲沒有切剪它,這是孩子的財產,不是父母的糧食。為了維持體力,父母就從滲出的膿血中吮吸幾口。
在這具死鼴鼠屍體旁,隻有一對夫妻,兩隻負葬甲,在那裏守護和處理屍體。原來是 4 隻負葬甲合作埋葬屍體,現在另外兩隻雄蟲在幹什麼呢?我發現它們遠遠地蹲著,在地下室的頂上,幾乎到達了地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