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黠的巴呂儲往大海裏扔了一隻羊,然後,商人丹德諾①的綿羊群就前仆後繼地跟著衝下了水。拉伯雷這樣解釋,綿羊是世界上最愚蠢、最荒謬的動物,它們的天性就是如此,無論頭羊往什麼方向走,它們都會緊緊跟隨在頭羊的身後。與綿羊相比,鬆毛蟲要更加盲從,但是它們並不是因為愚蠢、荒謬,而是因為自身的需要。隻要第一條鬆毛蟲在爬行,其餘的鬆毛蟲就會毫不間斷地緊隨其後,它們甚至排成整整齊齊的行列前進。
每一條鬆毛蟲都與前後的同伴頭尾相連,它們的隊伍就像一條連綿不斷的細帶子。那條在前麵領路的鬆毛蟲是什麼樣的呢?簡直是毫無章法可言,它隨性而至地東爬爬西爬爬,為自己的同伴開辟出一條複雜交錯、蜿蜒曲折的前行之路。可是,它的同伴卻是那樣的一絲不苟,它們跟著領跑者照樣畫葫蘆。還記得古希臘人派往聖殿的代表嗎?就連他們在宗教儀式上的行列,其協調性恐怕也無法與這些鬆毛蟲相比。鬆毛蟲之所以會得此名,不僅因為它們是啃噬鬆葉的毛蟲,還因為它們是“在鬆樹上連成一串爬行的毛蟲”。
要是將鬆毛蟲的特點補充完整的話,可以這樣說,它是一個終生都在走繩索的雜技演員。而且,它行走的繩索一直繃得緊緊的,並且還是一條需要一邊前進一邊鋪設的繩索。就是那隻隨機應變的領頭的鬆毛蟲,它在行進的過程中不斷地吐出絲來,並把絲固定在它走過的道路上。沒錯,就是那條它東轉轉西轉轉、隨意行走的道路。就算你手裏拿著放大鏡的話,也沒有辦法將這條線路看清,隻能做到依稀可見罷了。
在第一條鬆毛蟲留下了這座纖細的步行橋之後,第二條鬆毛蟲又用自己的絲將橋加厚 1 倍,接著第三條鬆毛蟲又將橋加厚 2 倍,然後其餘的鬆毛蟲也都啟動了它們的紡絲器,每隻都會將這座橋加厚一點兒。就這樣,魚貫爬行的鬆毛蟲隊伍留下了一條狹窄的帶子。晶瑩的白色帶子在陽光下閃爍著光芒,它就是鬆毛蟲長隊所留下的痕跡。與我們修築道路的方法相比,鬆毛蟲的方法要更加耗費資財。它們沒有選擇用石子鋪路,而選擇了絲綢。在鋪路的時候,我們會先鋪上一層石子,然後再用沉重的滾子壓平路麵。那麼鬆毛蟲是怎麼做的呢?它們都是直接用柔軟的絲綢鋪設道路。每條鬆毛蟲都會把自己的絲獻出來,它們都會為攸關眾蟲利害的工程竭盡全力。
有什麼好處嗎?為什麼這樣豪華奢侈?鬆毛蟲能不使用價值不菲的材料嗎?它能像其他毛蟲那樣爬行嗎?通過鬆毛蟲前進的方式,我發現了以下理由:鬆毛蟲是在黑暗中進食的,它們在夜間才會出來吃鬆針。
在從位於枝梢的窩裏爬出來以後,鬆毛蟲便會沿著裸露的鬆枝下行,然後到達下一根沒被啃噬的鬆枝,等啃光了上麵的針葉以後,它們就會再次下行。隨著鬆枝位置的不斷降低,鬆毛蟲就會爬到還沒有被觸動的小鬆枝上,它們在綠色的鬆針叢中分散開來。
晚餐吃過了,天氣也更為寒冷了,躲回家裏去的時間到了。連兩臂長的距離都沒有,沿直線回家可一點兒都不遠。可是,這段距離是無法跨越的,步行者需要從一個十字路口拐到另一個十字路口,直到爬回上麵的住所。它們得先往下走,從鬆枝下降到小枝、大枝、主幹,然後再往上走,經過一條不斷左彎右拐的小路,最終繞回自己的家。這條前行之路是如此的漫長曲折、千變萬化,僅僅依靠視覺來帶路是行不通的。
在頭的兩側部位,鬆毛蟲生有 5 個單眼。但這些單眼都很小,就算是用放大鏡看,也不容易辨認出來。所以,它們是不可能看得很遠的。
而且,晚上漆黑一片,又沒有什麼光亮,這種近視的透鏡能有用嗎?
那麼鬆毛蟲的嗅覺呢?能幫助它認路嗎?我不知道鬆毛蟲有沒有嗅的本領。而且,我也不能對此作出定論。但是,我可以肯定一點,鬆毛蟲的嗅覺很遲鈍,至少不能給它帶路。之所以會這樣說,是因為我發現了幾條餓死的鬆毛蟲。那幾條鬆毛蟲已經餓了很長時間,但在走過一根小鬆枝的時候,它們並沒有出現貪婪和停留的意圖。這就是它們的觸覺功能,雖然餓得饑腸轆轆了,但隻要嘴巴沒有接觸到糧食,它們是不會知道食物就在眼前的,更不用說停下來進食了。是的,它們沒有向食物爬去。在這個過程中,隻有遇到了擋路的小枝時它們才會稍作停留。
視覺和嗅覺都已經被排除了,它們不可能引導鬆毛蟲走回窩裏,那還有什麼能做到這一點呢?隻剩下一個可能,就是它們吐絲所形成的細帶子。要是沒有阿裏阿德涅給的那一團繩子,忒修斯一定會在克裏特島的迷宮中迷路。鬆樹上長著一大堆亂七八糟的鬆針,簡直就像米諾斯的迷宮一樣,同樣錯綜複雜、無法走出,在夜裏更是如此。就是憑借著那一小根絲線,鬆毛蟲才能不至於迷路,並順利地在鬆針叢中前行。
而且,在鬆毛蟲回家的時候,它們也能輕易地找到屬於自己的那根絲線,或者是跟自己鄰近的絲線。不同的蟲群又將這些相鄰的絲線排列成扇形。就是這條共同的絲帶,將散開的部落集合起來,並排成一條直行。鬆毛蟲的窩就是這條絲帶的起點,在飽餐一頓之後,它們就會循著這條絲帶回到自己的家中。
隻要天氣晴好,就算是在冬季,鬆毛蟲也有可能會在白天做一個遠程探險。你沒有聽錯,它們白天有可能會從樹上爬下來探險,而且會結隊前行 50 步左右。是為了覓食嗎?不,出生地的鬆針還有很多,一時半會兒還不會被吃光耗盡,雖然有些小枝已經被啃食了,但那在龐大的葉群中根本不算什麼。從另一方麵說,隻要白天沒有結束,夜晚沒有到來,它們就不會有進食的想法。那麼,它們的探險有什麼目的呢?可能是為了保健散步,可能是為了朝聖而探查周圍環境,也可能是為了查看將要隱藏變態的沙地,再不會有別的了。當然,在鬆毛蟲做如此大規模的移動時,有一件事它是絕對不會忽略的,那就是起引導作用的小帶子。或許,對鬆毛蟲來說,這條帶子在此時要比任何時候都重要。
每一條鬆毛蟲都將自己紡絲器的絲貢獻了出來。這是一條不變的規律,在鬆毛蟲的每一次前行中,它們每前進一步都會將唇上的絲線吐出來,用以固定自己所走過的路。
如果鬆毛蟲前進的隊伍夠長的話,那條絲帶就會夠寬夠大,也會更容易找到。但是,在回家的過程中,鬆毛蟲也不是不用費一點兒周折。
鬆毛蟲不可能在細帶上轉 180°的大彎,因為它們在行進中是無法完全轉過身子的。
要是鬆毛蟲還想走回原來那條老路的話,它們隻有像畫鞋帶一樣前進。首領又是那樣的率性而為,帶子的彎曲程度和寬窄長短都由它隨意決定。蟲群在首領的帶領下回家,跟著首領一起摸索前行。由於它們的行動處於飄忽遊移的狀態,所以有時就得過風餐露宿的日子。
但是,這種情況並不嚴重。這時,鬆毛蟲就會集合到一起,將身體蜷縮起來,然後彼此依靠著對方的身體一動不動地休息一晚,等天亮了再開始探索。無論時間早晚,那條引路的帶子總會被這個彎曲的隊伍遇到。隻要鬆毛蟲首領有機會重新踏上絲路,那它就不會再有任何猶豫。於是,鬆毛蟲大隊的步伐急促了起來,它們開始朝窩裏前進。
很明顯,這些鋪設道路的絲還有另外的用途。為了避免在嚴冬勞作時受到寒風冰凍的襲擊,鬆毛蟲需要為自己織造一個隱蔽所,以便在天氣惡劣到必須停工的時候,自己能有一個度過閑日子的好地方。一隻鬆毛蟲的絲腺裏隻有微薄的資源,可以說它是孤單的,在猛烈的北風吹打樹梢的時候,它也隻能艱難困苦地生存。隻有將成千上萬條鬆毛蟲集合起來,才能建成一個牢固到可以經受住風吹雪打、冰雹襲擊的所在。而為了修造一個寬敞持久的住所,鬆毛蟲將微不足道的個人力量集合了起來。
工程要耗費很長的時間。在每一個晚上,隻要有時間,它們就會努力地加固、擴大絲屋。所以,鬆毛蟲在天氣惡劣的季節必須成立行會,而且不能解散。但是,在沒有特別安排的情況下,夜晚的每一次外出都有可能出現解體。鬆毛蟲的個人主義也會抬頭,尤其是在飽腹欲念產生的時候。那時,鬆毛蟲就會四散分開,在四周的樹杈上過著離群索居的生活,並且獨自啃食著屬於自己的鬆針。那麼,它們是如何實現重新聚集、重新結為群體的呢?
蟲群之所以會重新聚集到一起,那是因為每一條鬆毛蟲在前行的路上都會留下絲線,是絲線讓它們重聚。在絲線的引導下,無論那些鬆毛蟲走了多遠,它們也不會迷路,而且還能走回同伴那裏。分散的鬆毛蟲大軍從一簇簇細枝,從四麵八方紛至遝來,它們很快就聚集到一處。
從這一點來說,絲線要遠遠勝過道路。它既是群體的繩帶,又是一張將群體成員緊密團結在一起的網。
無論行進的行列是長還是短,領頭的鬆毛蟲都會走在隊伍的前頭。
我用首領來稱呼它,顯然這個詞用在它身上有些不得體,但在找不到更恰當的詞之前,我們隻有退而求其次了。是的,與別的鬆毛蟲相比,這條鬆毛蟲並沒有什麼不同,它會在隊伍的最前麵也是偶然現象。當成串的鬆毛蟲在樹上爬行的時候,它們的領頭者就是隊長,是臨時軍官,更是它們的現任總指揮。要是一會兒過後隊伍發生了意外,長隊被拆散了,這時它們就會按新的次序再次組合,當然也會有新的鬆毛蟲來擔任指揮。
雖然隻是一個臨時的職務,但領隊的鬆毛蟲還是會擺出一副特殊姿態。就在其餘的鬆毛蟲排著整齊的長隊,被動地緊跟其後的時候,它們的隊長卻搖擺不定、動來動去,一下把身體的前部伸向這邊,一下又伸向那邊。它就像一個偵察員一樣,一邊行進一邊了解情況。真的是在探測地形嗎?是在尋找最有利的行進路線嗎?它那樣的猶豫不定是因為尚未行經之處沒有引導絲線嗎?它的部屬都安靜地緊隨其後,由於足間有一條細帶子,它們走得非常放心。可是,它們的領隊卻是惶恐不安,因為它沒有細帶子指路。
它那又黑又亮的腦袋就跟滴了柏油一樣,我們能由此發現什麼呢?
它在行動上確實有一丁點兒的能力,在一番嚐試之後,它能夠辨識地麵的狀況,除了能辨別同類留下的絲線之外,粗糙不平的地麵、過分滑溜的地麵和沒有承受力的粉狀地點都可以被分辨出來。通過與鬆毛蟲的交往,我覺得它們的心理狀態也就是這樣,或者說幾乎就是這樣。它們居然將一根絲線作為自己的共和國的保護者。這些蟲子真是可憐!它們的腦袋更為可憐!
鬆毛蟲行進隊列的長短並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千變萬化的。我見過的最長的是一個在地上操演的行列,它由將近 300 條鬆毛蟲組成,大約有 12 米長的樣子。這些鬆毛蟲都規規矩矩、整整齊齊地排列在一起,如同一條波浪形的帶子。完全可以用完美來形容它們的秩序,因為就算隻有兩個隊列,第二隊列也會緊跟在第一隊列的後麵。那些生活在暖房裏的小家夥們,它們從 2 月開始就會排成大大小小的隊列。這時,應該是我給它們設置陷阱的最佳時機。而我呢,僅僅想到取消領隊和弄斷絲線兩個方法。
我執行了第一個方法,將正在行進行列中的領隊取消了,結果並沒有出現惹人注意的變化。要是事故沒有引起麻煩的話,行進行列的速度不會受到任何影響。第二條鬆毛蟲理所當然地接任為隊長,而且它也立刻對職位的責任有了認知。它選擇路線,它領導隊伍,更準確一些地講,它也在猶豫不決地摸著石頭過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