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絲帶斷了也沒有什麼關係。在接近行列中央的位置,我取走了一條鬆毛蟲。為了不使鬆毛蟲隊列發生震撼,我將那條鬆毛蟲所在位置的絲帶也給截去了,並將它剩下的最後一點絲線也給抹去了。結果,兩個互不依賴、各自獨立的行列產生了,同時還多出了一個首領。
由於前後兩個行列的間距很短,所以它們很可能會合到一處。要是那樣的話,行列就可以恢複原狀了。
可是,我發現兩個行列一般不會合二為一,它們會呈現為兩個截然不同的行進隊伍。它們通常都會隨心所欲地行進,然後遊逛得越來越遠。但是,無論如何,它們最終都能回家。因為在流浪漂泊之後,不管是早還是晚,這兩列鬆毛蟲都會在截斷處找到引路的絲帶。
其實這兩個試驗挺普通的,也沒有什麼意思。後來,我又想到了一個試驗,一個有概括意義的試驗。我要將連接並可能改變道路的帶子給破壞掉,並給鬆毛蟲製作一個封閉的圓形軌道。要是火車行進的扳道岔沒有起作用的話,它就不能走上另一個分岔,會繼續沿著原來的路線前進。當前麵的絲質軌道上沒有出現障礙,也沒有扳道岔出現的時候,它們會一直在這條路線上行進嗎?即使是一條永遠也不能到達目的地的路,鬆毛蟲還會堅持走下去嗎?還有一個問題,這樣的圓圈在一般情況下是不會出現的,怎樣才能用人工方法鋪設出來呢?
我是這樣打算的,為了做到一點兒也不抖動的讓絲帶彎曲,先將火車尾部的絲帶用鑷子夾住,然後將它與行進行列的行首相連。隻要鬆毛蟲首領加入到這個行列的話,我的設想就完成一半了。因為,其餘的鬆毛蟲會忠實地亦步亦趨地跟隨著它們的首領。這個想法在理論上雖然輕而易舉,但在實踐中卻是困難重重,甚至得不到什麼有價值的東西。那根絲帶太纖細了,隻要夾起時稍稍有一些沙粒粘住的話,它就極易因重壓而斷裂。就算是沒有斷裂,後麵的鬆毛蟲也感覺到震動,它們會迅速蜷縮成一團,甚至將絲帶放棄。而且,無論我如何謹慎都能被它們發覺。
更為困難的是,鬆毛蟲的領隊對被截斷的帶子總是疑神疑鬼,它拒絕接受那一截兒放在麵前的帶子。由於原來那條沒有斷裂的路已經無法辨別,為了擺脫眼前的困境,它會選擇一會兒偏右、一會兒偏左的曲折路線前進,從而巧妙地溜開了。我想讓它走上我所選擇的道路,我試著幹預它的選擇,沒想到它縮成一團、一動不動,徹底拒絕我的好意。不一會兒的工夫,整個隊伍就變得一片混亂了。這個方法很不好,嚐試起來太費勁,我準備放棄了,而且能否成功也是值得懷疑的。
在盡量少幹預的前提下,有可能獲得一個自然的封閉圓圈嗎?是的,完全有可能。在我還沒有做任何幹預的時候,我就發現了一條完美的環形跑道,而且還有一個行進行列出現在上麵。我覺得,它可能是偶然環境的產物。沒錯,它引起了我的高度注意。
鬆毛蟲的窩位於沙土層的坡道上,那裏還有幾個種著棕櫚樹的大花盆,盆口的圓周有 1.5 米的樣子。順著花盆的盆壁,鬆毛蟲經常會攀爬到凸出的盆沿上。要是鬆毛蟲希望列隊行進的話,這個場所確實非常合適。可能是因為盆沿的表麵比較穩固,跟在地麵相比,在活動時不用擔心會有成堆的泥沙崩塌;也可能是這個水平位置比較吸引人,正好適合鬆毛蟲在攀升疲勞後進行休息。現成的環形跑道已經有了,現在需要我做的還有一件事,那就是等待實現計劃的有利時機。可是,那是我無法預料的事情。
這一天來到了!在 1896 年 1 月的最後一天,就在快到晌午的時候,就在窗台上,我發現有一大堆鬆毛蟲正在向盆沿進發。沒錯,就是它們所喜愛的大花盆的盆沿。魚貫而行的鬆毛蟲大隊正在緩慢地攀爬,目標就是巨大的花盆。在到達盆沿之後,它們依舊整齊地列隊前進。
然後,陸陸續續地又來了一些鬆毛蟲,它們慢慢地拉長了隊列。鬆毛蟲依舊編織著它們的細帶子,我耐心地等待著,等著細帶子的自然閉合,等著那位一直沿著絲質軌道前行的首領,等它再次踏上進入的地點。
隻用了 15 分鍾的時間,一條閉合的環形軌道就鋪設好了。就是一個近似的圓,真是太好了!
我現在必須做一件事,那就是將爬升縱隊的其他成員給排除。理論告訴我,如果有太多的隊員到來,它們會把良好的秩序擾亂。還有一件同樣重要的事,那就是把其餘的絲質小路給清除掉,新的舊的都沒有例外。那樣的話,它們就不可能將盆沿和地麵連接起來。為了把多餘的鬆毛蟲除去,我用一支大畫筆將它們給掃了下來;為了讓鬆毛蟲在路上鋪設的絲路全部消失,我用一把粗刷子將花盆盆壁細心地擦抹了一遍。準備工作已經完成了,我的眼前出現了奇怪的景象。
鬆毛蟲的隊伍在一個連續不斷的環形中行進,領隊也消失了,每一條鬆毛蟲的前麵都有自己的同伴。絲帶是集體勞動的成果,每一條鬆毛蟲都在絲帶的引導下前行,並且依舊亦步亦趨地緊跟著自己前方的同伴。在這個環形鏈條上,沒有一條鬆毛蟲擔任首領的角色,更準確地說,沒有一條鬆毛蟲因心血來潮而改變前進的路線,每一個小家夥都緊跟在同伴的後麵。雖然向導被我巧妙地取消了,但它們還是全心全意地服從和相信已經不存在的首領,還是那樣的循規蹈矩。
當鬆毛蟲在盆沿上行進的時候,它們就開始在鋪設絲軌了,隨著行進行列的持續吐絲,一條狹窄的絲帶也就出現了。由於分支已經被我用畫筆給刷掉了,被破壞了,所以當它們再次回到起點的時候,根本沒有別的分支可供選擇了。於是,它們隻能在這條既封閉又騙人的羊腸小路上前行。那麼,現在它們能做什麼呢?它們會永無休止地轉圈閑逛嗎?
它們會一直走到筋疲力盡嗎?
在古老的煩瑣哲學中,有人曾經談及比利當的驢子。這頭蠢驢十分有名,當它置身於令人垂涎欲滴的兩份燕麥之間時,居然因兩份食物重量相等、方向相反而無從選擇,以至於被活活餓死。雖然遭到了毀謗,但是這頭令人尊敬的畜生絕不會比其他驢子愚蠢。這隻是一個理論上的陷阱,在現實生活中它一定會大嚼那兩份燕麥。那麼,我的這些鬆毛蟲會如何呢?它們能有一點兒聰明才智嗎?那個讓它們身陷其中、無法擺脫的封閉圓圈,它們能在經過數次考驗之後將其衝破嗎?它們能夠作決定嗎?它們懂得偏離嗎?獲得燕麥的唯一途徑就是偏離。屬於它們的那份燕麥就在毗鄰的綠枝上,隻有一步之遙而已。
我覺得一定會這樣,可是很遺憾,我錯了。我暗自揣測:“隻要過上一段時間,1 小時或者 2 小時,在行進行列需要轉彎的時候,它們可能會察覺到路走錯了。然後,這個錯誤的路線就會被拋棄,不論在哪裏,它們會找到一個地方下降。”我認為,在離開沒有受到阻礙的前提下,它們要是還執意留在那裏忍受饑餓和風吹雨打的話,那簡直是一個愚蠢到無法容許的行為。可是,事實卻讓我不得不相信。下麵,請允許我詳細地談一談這件事。
1 月 30 日這天風和日麗,就在快中午的時候,鬆毛蟲開始進行環形前進。每一條鬆毛蟲都緊跟在前方的同伴身後,而且一律邁著整齊規範的步伐前進。由於變換方向的向導給排除了,鬆毛蟲長隊變成了一根連續不斷的鏈條,如同忠實於鍾麵圓周的時針一樣,大家都在機械地持續前進。領隊沒有了,隊伍也就變成了機器的齒輪,自由和意誌也都跟著消失了。情況一直持續著,過了幾個小時,又過了幾個小時。我驚歎不已,準確地講,我驚得呆住了。我的懷疑就已經很大膽了,沒想到事實遠勝於此。
在經過不停的重複環行以後,最初的軌道已經變成了一條寬 2 毫米的漂亮帶子。我還發現,在花盆淡紅底色的映襯下,帶子正在閃閃發光。夜晚就要來臨了,跑道的位置還是在原來的地方,證據就在眼前,請不要太過吃驚。
與平坦沒有一點兒關係,軌道是一條彎曲起伏的曲線。曲線在某一點出現彎曲,然後略微下降到盆沿的背麵,在距離不遠的一處,它又再次折回盆沿上。關於這個結論,我有充分的理由。在一開始的時候,我就將這兩個彎曲點用鉛筆標了出來,在花盆上做上了記號。另外,在那個下午跟接下來的幾天,在這場荒謬的法朗多爾舞跳完之前,我一直觀察著那條細帶子。我發現,在第一個彎曲點的位置,鬆毛蟲會下降到盆沿的背麵,而在第二個彎曲點的位置,它們就會上升到盆沿上。
在第一條線路鋪設好之後,它們就決定了自己要走的路,而且不會隨意變更。
速度跟道路可不一樣,它並不是恒定不變的。我對鬆毛蟲所走過的路程做了一個測量,得出它們的平均速度是每分鍾 9 厘米。當然,它們在行進中會有或長或短的停歇,也會有速度放慢的時候。尤其是在氣溫下降的時候,鬆毛蟲的行進速度會更緩慢。等到了晚上 10 點的時候,就隻能看見它們用屁股在那裏懶散地東搖西擺、起伏波動了。可以預見,在寒冷、疲乏、饑餓的驅使下,它們還會停下來稍事歇息。
到了就餐的時間了。成群結隊的鬆毛蟲從暖房裏跑出來,它們以我種在絲囊旁邊的鬆枝為食。在暖和天氣的召喚下,荒石園裏的鬆毛蟲也走了出來。還有那些在花盆盆沿上列隊的鬆毛蟲,它們原本也應該歡天喜地地聚餐。在 10 個小時的行軍之後,它們的食欲一定很旺盛,也會想津津有味地美食一頓。可是,要想得到蒼翠欲滴的美味鬆枝,要想進入那一大片綠油油的牧場,它們必須做一件事,那就是下降。
可是,這些小家夥太可憐了,它們根本不知道要這樣做。那根帶子才是它們唯命是從、盲目服從的東西。在 10 點 30 分的時候,我走了,把那些饑腸轆轆的可憐蟲留在了那裏。我相信明天就會好起來的,黑夜應該能給它們帶來好主意。
我錯了,我不應該那麼相信它們。我居然幻想它們那受苦難煎熬的胃能起點兒作用,並以為它們會因此茅塞頓開。天剛亮,我就跑去探訪它們。它們還是那樣排列著,就像頭天晚上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它們一動不動。當天氣略微返暖之後,它們便不再麻木了,隨著身體的複蘇,它們又開始走動了。就跟頭天的情景完全一樣,鬆毛蟲大隊又開始沿著環形軌道前行。就像一台死板固執的機械一樣。它們行動的時候既沒有多做一分,也沒有少做一分。
寒氣在那天的夜裏忽然降臨,氣溫驟然下降。對此,荒石園裏的鬆毛蟲提前做了預報。單從表麵現象觀察,我遲鈍地認為晴好天氣會持續下去,可這些小家夥已經拒絕外出了。在第二天的拂曉時分,我在那條種著迷迭香的小路上發現了霜。就今年來說,這都是第二次嚴寒冰凍了,連荒石園的大池塘也凍上了冰。那些躲在暖房裏的鬆毛蟲,它們在做什麼呢?我們一起去瞧一下吧。
它們是這麼做的,將自己關在窩裏,閉門不出。當然,那些頑固的還在花盆盆沿上的鬆毛蟲得除外。由於沒有藏身之處,它們在夜裏似乎格外艱苦難熬。當我過去的時候,它們正亂七八糟地聚集成兩堆。堆集在一起,互相挨靠著對方,這或許就是它們抵禦冷凍的辦法。
某些時候,災難和不幸也能成為好事。在夜晚嚴寒的侵襲下,鬆毛蟲的環形群體被分成了兩段,這也許是一個獲救的機會也說不定。
無論哪個隊伍在複活後開始準備行進,它們都能在很短的時間內找到自己的領隊。由於不用跟隨在前麵鬆毛蟲的身後,所以領隊在行動上有一定的自由,而且有機會帶著它的隊伍偏離原來的路線。隻要回想一下,你就會發現的確如此。在一般的行進行列中,第一條鬆毛蟲負責偵察工作,在沒有騷動不安的情況下,其他的鬆毛蟲也都會安靜地待在隊列裏。此時,首領就會專心致誌地承擔起自己的責任,它總是朝著某個方向不停地低下頭,認真地探測路況,然後在尋找、探測、選擇中帶著隊伍前進。就算是那些走過的並留有帶子的路,負責任的首領也不會隨便應付。因此,我完全有理由相信,這些迷路的鬆毛蟲還有獲救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