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從天而降,難道便是明石?季寧正想上前見過玄林,忽聽有人興奮地大喊了一聲:“敵船沉了!”
眾人一驚,果然見那幾艘形狀古怪的敵艦在眾目睽睽之下,緩緩下沉,一刻之內竟完全沉沒在海水之中!
“恭喜總督大人,全殲了所有冰族船隻!”有人最先從目瞪口呆中反應過來,引帶得其他官員紛紛附和著祝賀。
“它們不是沉沒,是潛入水中逃走了。”玄林繼續深鎖著眉頭,根本不理會身邊眾人的逢迎,“怪不得冰族將船隻建造成如此怪異的模樣,真真匪夷所思……”
“總督大人明見。”守城參將連忙接口道,“這些冰族怪船時而潛入水下行進,時而冒出水麵,所以此番突襲交城,等巡望的士兵發現它們的蹤跡時,已是近在咫尺。”
“他們一共搶走了多少糧食?”玄林問道。
“等末將聞訊帶兵前來時,他們已洗劫了十多家商棧。末將深怕他們劫掠更多,便下令放火,寧可將那些糧食焚毀也不能讓冰族人奪取。所以估計他們收獲並不大。”
“做得雖不錯,卻引發交城大火,苦了百姓。”玄林說到這裏,方才僵直地轉過身子,望向身後的交城。滿空的紅光撲麵而來,玄林不由一震:“這火怎會蔓延如此?交城城守呢?”
“下官派人去通知太守,但太守宿醉,無法喚醒。”一個文官模樣的人回答道。
“該死!”玄林勃然怒道,“那你們還愣在這裏幹什麼,還不快去救火!”說到這裏,他驀地伸手捂住傷處,踉蹌了一下,慌得身後眾人趕緊扶住。
“水龍槍都被征來滅城牆之火了,哪裏還有人手工具……”有人小聲地嘀咕了一聲,眼見玄林雙目緊閉,麵如金紙,不敢再多說,趕緊率人下了城牆而去。
“大人傷重,快送他回府治療吧。”季寧見狀,便在一旁提議。
“幸虧那個刺客動手之時猶豫了一下,那一刀才沒有刺中要害。”隨軍的醫士解開玄林潦草的繃帶,重新上藥包紮,“現在戰事已了,想來總督大人不會反對回府了。”
就在眾人尋了軟轎過來,欲抬玄林回府之際,本已昏迷的玄林忽然睜開眼睛,伸手拉著身邊季寧的手腕道:“傳我的令,冰族人要盡量活捉,不可隨意殺害……我要——親——審——。”
“是,大人。”季寧趕緊應了。玄林這幾句話雖然說得清楚,眼神卻是散的,顯然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對誰說話。聽到季寧應允,玄林這才鬆開手,重新昏睡過去。
放緩腳步落到隊尾,季寧舉起方才被玄林抓過的手腕細細思索,那短短的肢體接觸,已足以讓季寧覺察到了玄林強烈的願望——“一定要找到他!”可這個“他”究竟是誰,季寧卻沒能讀得出來。
“城內火勢如何?”猛地從床上撐起,剛從昏迷中醒來的玄林開口便問。
“已經撲滅了。”水華示意四月將藥端來,安慰父親。
“我怎麼聽見外麵嘈雜之聲未息?”玄林皺了皺眉,“交城城守等一應官員呢?”
“他們原本想在這裏守候爹爹的傷勢,被我勸走了。”水華遲疑道,“外麵是那些房屋被焚的百姓的喧鬧,可能善後事宜還沒有處理好。”
“我不在,他們想必又在互相推諉。”玄林接過四月遞來的藥碗一口氣喝下,隨即吩咐,“給我更衣,我要親自去災民那裏看看。”
“老爺……”四月知道自己無法勸服強脾氣的玄林臥床養傷,隻好輕輕扯了扯水華的衣袖,想讓她開口。
“爹爹……”水華果然吐出這兩個字來,看不見玄林咬牙撐坐起來的痛苦神色,水華伸手扶住父親的手臂,微笑著接下去說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四月見玄林欣然點頭,心下著急,卻見水華朝自己的方向笑了笑:“我們把季寧哥哥也一起叫上吧。”
“我不去。”季寧拿了一本書坐在窗前,對前來傳話的四月道。昨夜交城大火燃燒到天亮才被撲滅,那些焦炭一般的廢墟刺激著他的腦海,讓他金針封腦的地方又熱辣辣地跳痛起來,想必那段被封藏的記憶裏,也包括了焚燒一切的大火。
“為什麼不去一起救援災民,哥哥?”水華不知何時跟了過來,不解地問道。
“我是個讀憶師。”季寧冷冰冰地回答道,“戰爭、災禍,都包含了太多的仇恨和怨憤,會玷汙我心靈的純潔。”
水華顯然沒有料到季寧會這樣說,呆了一呆,麵上露出失望的神色。終於,她後退了一步,站回門檻邊緣:“心靈的純潔就一定要靠遠離罪惡痛苦來保持嗎?能夠麵對一切、包容一切,這才是最純潔的心應該做到的吧。”說完,她引著四月,漸漸遠去。
季寧怔怔地盯著水華的背影,不相信剛才的話語是這個隻有十四五歲的女孩兒可以說得出口的。難道是因為水華潛心供奉創造神,神才借她的口給自己一點喻示麼?可是這顆凡人的心想要麵對一切包容一切是多麼困難,否則當初何必為了忘卻那些深重的仇恨而自行用金針封印記憶?季寧再度將手掌捂住後腦,感覺得到血管在那個地方突突跳動。良久,他終於放下手,整了整衣衫走出門去。
還是去看一看吧,像自己這樣故作冷漠地躲避下去,恐怕確實是無法達到讀憶師的最高境界的。
和雲荒大陸上所有的大城市一樣,交城中央建立了精致宏大的神殿,供奉創造神和破壞神。殿前的廣場一律用水藍色的大理石鋪就,平時用作交城百姓往來貿易的集市,官府征用之時便作為宣布某些重大決定的場所。空桑人雖然虔心信奉神,他們的信仰卻是世俗化的,因此連神殿前原本用來襯托莊嚴的廣場也被他們完全利用起來。
季寧混雜在廣場上擁擠的人群裏,耳邊是人們的交談叫喊還有南城災民的哭泣呻吟。幸虧有了這片可以作為隔離帶的空曠廣場,昨晚的大火才沒有繼續向北蔓延。饒是如此,原本潔白如玉的殿後白塔上還是沾染了煙熏火燎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