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陰謀的繼續
坐在堆滿了文書的寬大書桌後,玄林拆開季寧帶回的蠟丸,細細觀看。初見蠟丸內是一套完整的冰族鯨艇圖紙,玄林先是麵有喜色,漸漸卻又轉為沉重:“就算有了鯨艇圖紙,想要找到破綻剿滅冰族人,也得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恐怕朝廷一時不會同意。”
“但總要爭取希望。”季寧堅定道,“大人不是俘獲了不少冰族士兵麼,可以細細盤問他們鯨艇的細節。”
“哦,那些冰族俘虜都不在了。”玄林對上季寧驚訝的目光,解釋道,“冰族人也俘虜了幾個空桑士兵,我答應了巫姑思繽的條件,用冰族俘虜換回了那幾個士兵的自由。”
“用七八十個冰族人換幾個空桑人?”
“是的。”玄林苦笑了一下,“你也認為不劃算是吧。我正等著朝廷的申斥責問呢。”
“不,我認為大人做得非常對!”季寧正了正色,認真說道,“人的生命並不是用個數可以衡量的,大人這樣做,證明大人真正尊重每個人的生命,季寧佩服。”
玄林一怔,顯然沒有料到自己的苦心能被麵前的讀憶師了解,他默默將一份奏折推到季寧麵前,無奈地道,“你看,這就是皇上對我在交城所做一切的評價。”
季寧打開奏折,正是玄林往吏部呈交的述職奏章,奏章末尾用朱筆禦批著幾個字:“好大喜功,辦事糊塗!”
他心下一沉,再拿起旁邊幾本奏折抄本,卻都是伽藍帝都的其他朝臣所寫,有指責交城防守勞民傷財的,有陳詞冰族不足為慮的,有諫議禁海損害民生的,矛頭無一例外都指向了玄林。季寧看完了這些奏折抄本,抬起頭,看見玄林正望著自己。
“當今朝廷之中,有三股勢力。”玄林緩緩開口道,“一股是藍王和商會的同盟,由於藍之一族以商業立足雲荒,因此他們一直反對禁海令,交城那些勾結冰族的商人便是以藍王為靠山;一股是六王中的另外五王,他們自恃法術,妄自尊大,從未將冰族放在眼中;另一股是樞密大臣徐澗城為首的中州移民勢力,他們信奉中州儒教,崇尚清談,更是將冰族的一切技術視為奇技淫巧,嗤之以鼻。所以,你現在能夠明白,就算我相信你獻上的確實是路銘從冰族盜來的鯨艇圖紙,帝都的人都和城守鄒安一樣,認為它隻是廢紙。”
“大人,隻要工部按照這個圖紙試造一船,就會發現冰族的鯨艇比空桑人的戰船先進許多。與其讓空桑人耗費自己的法術和性命與那鐵鑄的鯨艇作戰,為何不能我們自己也建造鯨艇呢?否則那日的交城海戰,我們也不會損失如此慘重,以至於南城全部毀於大火……”季寧看著玄林,急切地道。
“好大喜功,辦事糊塗!”玄林說出這幾個字來,落寞地笑了,“這就是皇上的意思。實驗造鐵船不知要耗費多少銀錢,何況隻是憑借一份來曆不明的圖紙?當今皇上最奉節儉,最恨靡費,之前已經抱怨交城賑災固防花費太大,他自然是站在六王一邊的。”
“可是路銘……”季寧藏在袖子裏的手顫抖起來,“我們怎麼對得起他!”
“空桑人稱霸雲荒六千多年了,要讓他們承認冰族的技藝,一時是很困難的。”玄林安撫一般地道,“不過你放心,這些圖紙我會妥善保管,一定不會辜負當日路銘的囑托。你且假以我時日,我一定會徹底清除冰族的禍患!”
“多謝大人。”季寧驀地想起一事,心頭有些擔憂,“大人剛才提到朝中三股勢力,可現下這三股勢力都與大人作對,大人自己要當心才是啊。”
“他們與我作對的日子太久了,我不懼他們。”玄林微笑了一下,“你可知道我是靠什麼對抗他們,浮沉宦海大起大落卻始終翻身爬起?”
“不知。”季寧搖了搖頭。
“我唯一擁有的,隻有自己清廉正直的名聲而已。所以我雖然從不結黨,卻被人稱為清流首腦,士林領袖,憑借的都是雲荒百姓的愛戴。”玄林說到這裏,忽而關心地問,“對了,城守那邊剛才傳喚你,所為何事?”
“我這次出行引來了一些誤會,不過季寧自信行得正坐得直,暫且不用大人勞心。”季寧不欲玄林過問反而落人口實,便婉言謝絕了告辭離開。
路銘所托之物已順利交到玄林手中,季寧走回自己屋內坐下,心中開始思忖自己莫名其妙牽涉的誘拐鮫奴案。思前想後,季寧想不通那個叫做湄的鮫人為何要陷害自己。而中州人裏姓徐的,他隻聽說過帝都的樞密大臣徐澗城,那人早年經曆坎坷,為官還算聲望不錯,特別是他不顧空桑人的議論堅持娶了鮫人為妻,想必對鮫人奴隸不會苛待。季寧想起湄望向自己惶恐的眼睛,此刻已能斷定那種卑微的姿態不過是做出來欺騙自己而已。然而他們究竟是什麼目的,竟然值得這樣大費周章地來陷害自己?
兩日後,季寧再次被城守鄒安傳喚到了大堂,這一次他敏感地覺察出,鄒安的神情比前次越加森冷起來。
“堂下所站何人?”鄒安一拍驚堂木,示意堂審開始。
“白之一族,季寧。”
“何方人氏?”
“白川郡南濱,嘉塘村。”
“大膽!”鄒安麵色一沉,“回答本官問話要句句屬實!”
“卻不知季寧何言不合大人之意,請大人示下。”季寧挺了挺腰,不卑不亢地問。
“你不是嘉塘村的人,所以你前些日子去嘉塘村也並非祭拜父母。”鄒安舉起桌案上一個陳舊的卷宗道,“這是本官連夜派人到白川郡取來的嘉塘村檔案,嘉塘村十二年前毀於冰族的屠殺和縱火,村中無一人幸免,村人遺骸全部由當地官府掩埋,與戶籍花名冊核對相符,你總不會是從墳墓裏爬出來的吧?”
“當時嘉塘村已燒成一片廢墟,屍骸麵目難以辨認,當地官員不負責任,隨意撰寫檔案也是有的。”季寧反駁道。
“狡辯。”鄒安冷笑了一聲,“你的原籍暫且不提,我隻問你,你去嘉塘村舊址做什麼去了?”
“訪古。”季寧簡短地回答。
“你不是訪古,是去訪人。”鄒安胸有成竹地一笑,忽然取出幾張圖紙來,麵有譏誚之色,“他們讓你把這些東西獻給空桑朝廷是吧?”
“圖紙的事情,與本案無關。”季寧見他居然能從玄林處取得鯨艇圖紙,心中雖驚,麵上卻不露聲色。
“自然是大大的相關。”鄒安說到這裏,忽而拿起驚堂木重重一拍,“本官嚴查全城,根本沒有你所說的證人。而你的行為,無非是和冰夷合謀,想要通過假圖蒙蔽誤導朝廷,成全冰夷的狼子野心——你還不從實招來!”
“大人推理之牽強,季寧佩服,卻不知與我拐帶鮫奴的罪名有何關係。”季寧站在原地,譏諷地看著鄒安。
“你切莫囂張,本官自會讓你心服口服。”鄒安朝差役招了招手,“把人帶上來。”
季寧暗暗咬緊牙關,唇邊卻牽起一抹冷笑。暗合了他的猜測,隨著差役走上堂來的,正是鮫奴湄。
“你把那天畫的再當場畫一遍。”鄒安吩咐差役將筆墨送到湄麵前,湄接過了,低著頭便開始在麵前的白紙上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