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冰之魄(1 / 3)

九、冰之魄

運載著滿滿一船糧食的鯨艇在浩渺無際的碧落海上航行了十幾天,終於讓人可以透過圓窗看見前方一抹黑沉沉的陸地,聽鳳書說,那就是冰族人最大的聚居地——鹿衝島了。那裏曾經是鮫人海國的領地,六千多年前海國滅亡後,失去雲荒大陸的冰族人就陸續飄揚過海到大陸四方數以千計的海島上謀生,尤以碧落海和棋盤海域的島嶼為主。雖然經過空桑王朝的多番圍剿,仍然頑強地存活下來,生息繁衍。

鯨艇靠近鹿衝島的時候,操縱舵盤的鳳書指著前方對明石道:“碼頭上會有很多人,你可不要和我們走散了。”

明石點了點頭,沒有說話。隻要有巫姑在的地方,他就不會走開。

“啊,今天的潮水真大,似乎快把碼頭都淹沒了呢。”鳳書猶自看著前方,“不過很快鹿衝島會建起高大的海堤,就再也不怕海潮了——小心,靠岸了!”

他話音未落,猛地一個撞擊,鯨艇已經碰觸到了水底。眼看鳳書開始指揮手下的兵士準備登陸運糧,明石轉身沿著鐵製的懸梯爬到鯨艇上層,守候在巫姑思繽必經的通道旁。在這種陌生的時間和地點,他隻有靠近巫姑才會感到放心和安全。

鯨艇停穩之後,思繽果然打開她房間的鐵門走了出來。她穿著一身白色的長袍,金色的頭發緊緊地梳成一個發髻,胸前白金的鳳凰在黑暗中閃著光。明石默默地跟在她身後,走出沉悶的鯨艇,踏上了狂風肆虐的鹿衝島碼頭。

雖然正值漲潮季節,大風不斷地卷起浪頭拍打著碼頭,還是有不少人簇擁在碼頭上,對著鯨艇和它的士兵們歡呼。而當巫姑出現的時候,這種歡呼更加狂熱起來,甚至有人將大把的鮮花向著巫姑灑過來,也落了明石的一頭一身。

此刻巫姑正和一個島上的官員談話,明石站在她身後無法聽清,卻看見巫姑的眉頭皺了起來。

“真是胡鬧!”末了,巫姑說出這句話,讓明石心中一凜。

“冰魄少將,你和各位官長負責將糧食卸船,我到海堤工地去看看。”巫姑轉頭吩咐道。

“是!”鳳書響亮地應了一聲,轉身去了。在眾人麵前,冰魄少將永遠是一個果斷幹練的冰族軍人,無懈可擊。

“你跟我來。”思繽翻身跨上一匹駿馬,對著明石點了點頭,雙腿一夾,那馬兒便飛馳而去。明石不假思索捏了躡雲訣,輕飄飄地升到半空,尾隨著巫姑追了下去,把碼頭上眾人的驚呼頃刻拋在了腦後。

他一路緊盯著思繽的背影,控製著自己飛行的速度,唯恐超越到巫姑的前頭。待見到思繽猛地勒住馬匹跳下馬背,明石趕緊降落下來,才發現他們已經到達了鹿衝島的另一邊。

緊跟著思繽往前方的海堤走去,明石注意到這裏的海灘上堆放著小山似的石料和泥土灰漿,不少冰族人正肩扛泥袋運送到大堤上,顯見是要建築工事。冒著不時砸上岸的浪頭,明石跳上堆放在大堤上用以阻擋海潮的泥袋,隨著思繽往遠處一看,不由一驚。

海堤之外,往日的沙灘已被不斷上漲的海水淹沒,白花花的浪頭不斷擊打在海堤上,讓人對變幻莫測的海水心生敬畏。然而就在遠處的海水中,孤零零地樹立起一根長杆,一個人正被縛在杆上,海水已淹沒到他的胸口,看樣子很快就會將他淹死在海水中。如若不是周圍人一派焦急的神色,明石幾乎以為那個人是受刑處死的囚犯。

“他要幹什麼?”巫姑站在海堤上,冷冷地問。

“回巫姑,重爍公子是今天一早還沒有漲潮的時候就把自己綁在那裏的,不許任何人放他下來。他說潮水淹不死他的話,就要我們作證請掌管土木的巫抵大人同意采用他設計的海堤圖紙。”工地上的督辦官員戰戰兢兢地站在思繽身側,緊張地解釋著,“剛開始我們以為重爍公子是說說而已,可後來潮水越漲越高,我們這裏都無法派人去救他了……所以請巫姑大人來勸說……”

思繽輕輕地哼了一聲,轉頭向明石道:“這個重爍是演武學堂有名的書呆子教習,卻也是你的表弟,你去把他解下來吧。”

“是。”明石答應一聲,捏起躡雲訣便朝前方踏浪而去。

站在半空中,明石低頭俯視著那個正抬頭看他的冰族青年。雖然思繽告訴他那人是他的表弟,但明石自幼孤苦,從未對親情有任何留戀,是以也不將這層關係放在心上。然而當他看清那個名喚重爍之人的臉時,不由心中暗暗一驚,此人與他記憶中的母親麵容有幾分相似,卻更加俊秀絕倫,這份長相不單在冰族人中出類拔萃,就算與以美貌著稱的鮫人比起來也略勝一籌。

收斂起自己的心緒,明石徑直降下高度,伸手就想去解綁縛住重爍的繩索。然而先前一直安靜的冰族青年卻驀地大聲道:“別碰我!這次海潮根本無法淹沒我,巫抵大人先前不肯接受我的海堤設計圖,過會子他就能驗證我的計算是對的!”

明石不懂他說的是什麼,卻也沒再動作,站在一旁道:“是巫姑讓我接你回去。”

“巫姑回來了麼?”重爍想要扭頭回望海堤,卻力不從心地放棄了。他喘了幾口氣道,“我的決心不會變的,你回去吧。給巫姑說一聲,紫蘇姨母已經死了,就葬在鹿衝島的墓園裏。”

“她……死了?”乍然聽到母親的名字,明石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那個死去的人是他的母親,他告訴自己,不過這樣也好,他就不用再猶豫是否該去病榻前見她最後一麵,告訴她他從未原諒過她。

海水淹沒了胸口,重爍在水壓之下大口地呼吸著。他見明石呆呆地立在一旁不知想什麼,又道:“你不用想辦法把我解下來了。我設計的海堤高度比太素提出的低了三尺,僅以鹿衝島的工程計算就可以節約十萬鈞石料和數以千計的人工。可是十巫都信任太素,不相信我,他們哪裏知道太素無非從理論上推斷出海潮的漲落,不像我可是切切實實測繪了十五年的水文。你回去跟巫姑說,若是今天的大潮都無法淹沒我現在的位置,那麼至少一百年內我設計的海堤都可以抵禦任何海嘯。”

“可我覺得海水馬上就會淹死你了。”明石看著重爍,誠實地道。

“不會的。”重爍毫不遲疑地回答出這一句,低頭看看快要淹沒到自己脖頸的海水,淡淡一笑,“若是真會淹死我,也是我計算有誤,怪不得旁人。”

“可是我必須帶你回去。”明石從喪母的消息中緩過神來,記起思繽的命令,往前踏上幾步,就要強行將重爍解下。

“不準過來!”重爍驀地大喝一聲,將明石嚇了一跳。凝神看時,重爍的手中已多了一把小刀,綁在肩膀處的繩索並不妨礙他手臂的動作,下一刻,他已經將小刀對準了自己的頸動脈,“我這是做實驗,你們誰也不許妨礙我!”

明石緊緊地盯著他,盤算著隻要衝他後腦打上一拳,就可以把這個弱不禁風的書生打暈帶走。然而重爍的眼中卻有什麼東西讓他心生敬畏,那種不顧一切隻為求取正確結論的奮搏之氣讓明石拋開了自己的打算。他終於轉身回返,口中囑咐道:“你堅持住,我去把你的話稟告巫姑,看看她是否能答應。”

回到海堤上,明石發現巫姑的長袍都被浪頭給打濕了,然而巫姑看著他無功而返時的神色更讓明石局促不安。他正要開口,思繽已打斷了他的話:“你要說的我都知道,但重爍的命是冰族的,不是他自己的,他無權決定自己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