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開墓碑,把他抓回來!”湄還沒有回過神,冰魄少將早已下了命令。一眾士兵衝過去,想要將旅人之墓推開,那座黑色的石碑卻紋絲不動。
“機關設在地下,從地麵上是無法打開的。”原先駐守此地的軍官怯生生地向鳳書稟告道,然而一看到少將眼中淩厲的神色,嚇得趕緊退回原位。
“完不成巫姑交代的任務,大家都逃不了懲罰!”鳳書咬牙道,“把旅人之墓砸了,無論如何要把重爍抓回來!”
“是!”所有的冰族士兵齊聲答應了,利用手中的工具和兵器,開始破壞那座樹立了數千年的石碑。然而當第一塊碎石從碑座上被砸下時,旅人之墓四周的黑石林中忽然傳來了令人心悸的聲音——仿佛無數上古的冤魂一起蘇醒,憤怒地咆哮著想要製止後人的行為,無聲的嘶喊和呻吟千軍萬馬一般碾壓過眾人的頭頂,讓許多人心虛地停了手。
“鳳書,再砸下去,恐怕我們對付不了這些亡靈。”原本一直沉默不語的明石再也忍不住,出聲勸道。
“可是,不抓住重爍,我們怎麼回去複命?”冰魄少將紅著雙眼,恨恨地抽出佩劍斬在身前的沙地上,“早知道他是這個死倔的性子,我一來就該先將他綁了!”
“或許,我們還有別的辦法可以打開箱子……”明石說著,走到被縛在一旁的季寧麵前,伸手鬆開了他和水華的繩子。
季寧不顧手臂的酸麻,一把將水華護在身後,不發一言地直視著明石,眼中滿是戒備。
“他能有辦法?”鳳書走過來,疑惑地打量著季寧。
“我記得你是個讀憶師,季寧。”明石示意身邊的士兵取了些水來給季寧和水華飲用,“你應該可以讀到昔日太素如何打開箱子的過程,是吧?”
“我的讀憶術早已喪失了。”季寧看著雄姿英發的明石,隻覺得他絕類空桑人的相貌裹在冰族戎裝中甚是刺眼,冷冷地回答。
明石還未開口,冰魄少將已是了然地一笑,一揮手,兩個士兵已經衝過去,將水華拉到一旁。
“你們放開她!”季寧揮拳擊向堵在麵前的明石,卻被對方輕而易舉地扭過雙臂。“隻要你幫我們打開箱子,我保證放你們平安離開。”明石微笑道。
“你們自己人都不能開箱,我怎麼打得開?”季寧奮力掙紮著,心頭已然猜到箱子裏定然存放了什麼邪惡的東西,否則重爍怎會不惜殞命也要抗令?
“若是你打不開箱子,留著你們還有什麼用?”鳳書冷酷地笑了笑,衝著兩個抓住水華的士兵道:“扒了那女人的衣服。”
“不,不要!”季寧眼看著水華的衣領就要被撕開,撕心裂肺地大吼了一聲,掙紮著要撲過去,卻被明石牢牢鉗製住,隻得嘶啞地喊道,“放了她,她……她也是冰族人……”
然而這句話對冰族軍官們並沒有多大的觸動,明石拽著他的胳膊,含著些許憐憫地道:“你就答應吧,我保證放你們走。”
季寧仍舊使勁想要掙脫明石的鉗製,卻眼看著冰族士兵的手繼續朝水華伸去——“不要碰她!”他再度用盡全力吼了一聲,最終停止了掙紮,無力地跪倒在地上,牙齒把嘴唇咬得血跡斑斑,“我答應,什麼都答應……不要碰她……”
鳳書得意地朝臉色鐵青的明石一笑,示意鬆開兩人。還不等明石說出責備的話來,冰魄少將已經背轉身避開了明石不滿的目光。為了完成任務,他必須不擇手段,否則無法在冰族鐵一般的軍隊中立足。至於明石,這是他完成演武學堂學業後第一次執行任務,心軟是難免的,但他以後會明白自己的行為。
將季寧帶到鐵箱前,看季寧顫抖著手指摸在密碼鏈環上,鳳書冷笑道:“不要給我玩花樣,否則那個女人是什麼下場,你應該猜得到。”
季寧默默地回望著始終安靜的水華,再看了一眼冰魄少將冷酷的眼睛,終於壓製下自己翻湧的思緒,靜下心讀取鐵箱的記憶。擁有了最高層次的讀憶術,他很容易地在長年累月的記憶中翻到了太素開箱的那一頁,看著那個冰族老人瘦長的手指如何熟稔地拆開毫無頭緒的密碼鏈環,一切過程不過短短一瞬。
“看到了麼?”明石見季寧睜開眼睛,急切地問。
“看到了。”季寧咬了咬牙,“可是動作太快,記不清楚。”
“廢物!”鳳書隻覺自己一直緊繃的神經快要斷了,一腳將季寧踢倒,恨道,“兩個人都殺了!”
“別急。”明石拍了拍鳳書的胳膊,將季寧扶起來,耐心地道,“一次記不清楚可以反複讀下去,遲早會記得的。”他俯身撿起一塊棱角尖銳的石塊,遞到季寧手中,又用雙掌抹平一塊沙地,和聲道,“你記住了多少都寫下來,多讀幾次就能湊出完整的密碼。”
季寧沉默地接過石塊,再度將手指放在鐵箱鏈環上,凝神讀取密碼。每一次他睜開雙目,果然在身邊沙地上寫下數字,那串長長的數字便逐漸完整起來。
“你怎麼會認識他?”鳳書在一旁小聲地問著明石。
“小時候,我救過他的命。”明石說出這句話,就如同說天氣一般平常。
冰魄少將的眼睛睜大了,他難以置信地看了看季寧,又看了看明石,嘟囔道:“可是人家好像對你並不領情。”
明石苦笑了一下,聳了聳肩膀,對於這件事,他也沒有辦法。
眼看季寧寫下了最後一個密碼數字,明石走過去遞給他一個水囊:“歇會兒,再把密碼重新核對一遍,千萬不能出一星半點的錯。”
季寧漠然地看著他,眼神有些散亂。耗費了無數的精力去讀取那般精確的記憶,他此刻隻覺得頭痛欲裂。張口灌下幾口水,季寧抹去額頭上的汗,再度閉上眼睛。
“少將,旅人之墓挖開了!”遠處的士兵忽然興高采烈地報告,鳳書轉頭望去,果然看見旅人之墓的碑座已被砸開了一個可供人通過的孔洞。
“快追……”鳳書的命令還未說完,守候在一旁的湄已經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然而與此同時,他們腳下的大地卻驀地抖動起來,雖然並不猛烈,卻也讓每個人感受到——遠處的地底發生了極大的震動!
“破障了!”原先防守此地的軍官第一個跳了起來,“大家快跑,脂水會從這裏噴湧出!”
“撤!”鳳書下意識地一把抓過鐵箱,連帶將季寧也抄上了自己的馬背。原本沉浸在讀憶狀態中的季寧驀地驚醒過來,大喊了一聲“水華!”,翻身就要跳下,卻被鳳書生生拽了回來。
“別急,她在我這裏。”明石拍馬追了上來,水華果然好端端地坐在他的馬前。看著他們兩人,季寧的心中閃過一絲怪異的感覺,卻無暇捕捉,因為大股的黑色脂水已經從他們身後的旅人之墓中噴射而出,如同噴泉般衝上九霄,化作無數黑色的雨點落到他們頭上。
一口氣催馬跑出老遠,將從天而降的脂水拋在身後,冰族官兵們才心有餘悸地停了下來。回頭看時,脂水噴泉仍在噴湧,在黑石林下漸漸彙集出一片湖泊,特有的氣息讓人感覺心頭煩悶。清點人數,隻有鮫人湄失了蹤,想必已經和重爍一樣,喪身在滾滾的脂水洪流中。
心中雖然可惜重爍的死,但鳳書卻知道現在最需要做的是什麼。他下馬將鐵箱放好,命令季寧:“重新開鎖。”
季寧這次連一句反抗的話也沒有,默默跳下馬再度讀取密碼。一直耗費了小半個時辰,他才終於對著沙地上的一串數字道:“就是這個了。”
“如果有錯誤,我保證讓你的小情人生不如死。”鳳書盯著季寧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
“不會錯。”季寧垂下眼睛,疲憊地道。然後在眾人的注目下,他伸手拿起密碼鏈環,按照自己寫下的密碼拆解起來。
金屬鏈環叮叮當當的聲音敲擊著每個人的耳膜,讓鳳書和明石的手中都捏了一把汗,甚至有些後悔將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給一個空桑人去完成。鳳書甚至想,如果季寧錯誤的密碼引發了鐵箱的爆炸,自己第一個就自刎在這片沙漠裏。
拆到一半,季寧忽然停了下來。
“怎麼了?”鳳書聽見自己的聲音幹澀扭曲,仿佛並非自己說出來的。
“頭有些暈。”季寧擦了擦流到眼中的冷汗,喘了幾口氣,繼續拆解下去。
“開了。”又過了一會,他鬆開一直咬住嘴唇的牙齒,輕描淡寫地說完,退了幾步,好讓那些心落回胸腔裏的冰族軍官走上前去,驗證自己的成果。
小心地打開箱蓋,鳳書和明石戒備十足地往箱中望去,卻隻見到一個密封的西洋小玻璃瓶,內中有半瓶黑色的粉末。另外的,就是幾疊厚厚的手稿。難道這些東西,就是巫姑口中太素留下的最偉大的發明?
把箱蓋蓋回去,冰魄少將取出隨身的銅鎖重新鎖好箱子,吩咐人鄭重地抬回馬背上。然後他朝著麵帶欣喜的手下士兵下令:“立即返回!”
“那我們也可以走了吧?”季寧扶著水華,淡淡地問道。
“你要去哪裏?”明石問道。雖然他知道自己絕對不能幫助他們離開,卻忍不住想問一聲。
“狷之原。”季寧回答。
“你們走吧。”明石揮了揮手,季寧便扶著水華離開冰族士兵的隊伍,慢慢朝遠處走去。
看著兩個人漸漸遠去的背影,鳳書忽然一言不發地摘下了背上的長弓,搭上三枝羽箭,瞄準季寧和水華的方向。這兩個空桑人知道了脂水通道的秘密,若是告知空桑官府毀掉通道,冰族十多年的努力就會毀於一旦。
然而明石的手卻搭上了他的弓箭。看著冰魄少將不滿的神情,明石低聲道:“你既然已派人搜走了他們的馬匹補給,他們絕對不可能活著走出狷之原。”
他說服了鳳書。不過有一點卻是明石自己也不願承認的——他看到那個盲女孩的時候,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了一下。
“回去複命吧,這次的差事總算完成了。”鳳書長籲了一口氣,翻身上馬,一隊白色的戎裝漸漸消失在塵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