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讓我飛到伽藍上空,撒下‘太素’?”明石有些吃驚地問道。他們口中所說的‘太素’正是從那層層鎖住的鐵箱中取出的毒粉,巫姑派人參照手稿複製後,以發明者太素的名字直接命名這種世上最凶猛的毒劑。那日明石奉命以躡雲術到靜海縣城上空按照預定方式灑下‘太素’,立時返回,雖然沒有親眼見到效果,但從後來空桑人的傳言中卻也猜到那些黑色粉末的巨大威力。如果以多數十倍的劑量灑入伽藍帝都,確實可以一舉殲滅空桑人的政權,隻是那座湖心繁華了幾千年的城市,那座凝聚了空桑人世代最高的智慧與藝術的城市,也會從此變成地獄。
“可惜伽藍城躲在鏡湖中心,連飛鳥亦不能越過。不過隻要我們占領了葉城通往帝都的隧道,空桑人就逃不了滅亡!”年輕的冰魄少將說到這裏,麵上已然亮起興奮的光彩,猛地一拍明石,“那我們哥倆可就為冰帝國複興立下大功了!男子漢一生,不就為了這種榮譽嗎?”
“對!”明石也受了鳳書樂觀情緒的感染,撇開了方才死別的傷感,反手和鳳書擊了一下掌,“你去吧。不論誰不在了,剩下的人都不會放棄!”
“好兄弟……”鳳書的眼也有些紅了,但他不待這種情緒蔓延,轉身就走出了船艙,不曾回頭。隻剩下明石一個人看著地上鋪的兩套被褥,知道有一套會永遠空下去了。而他身側圓形的舷窗,此刻正蓄滿了朝霞,仿佛預言著染紅海麵的鮮血。
“在想什麼?”忽然一個沉穩的聲音打破了明石的迷惘,他轉頭一看,立時俯身拜倒:“參見巫姑。”
“起來吧。”巫姑思繽伸手扶起明石,“鳳書已經出發了?”
“是。”明石應道。
“你也收拾一下,跟著白河去吧。”思繽看著明石低垂的眼睛,滿意地看到裏麵依舊是仰慕與忠誠。
“白河?”明石有些意外。他向來看不起孱弱的鮫人,特別是那個害了表弟重爍的白河,此番巫姑竟然要自己聽命於他?
“你要做的,是一件最重要的事。”思繽用她一貫高雅的微笑安撫著明石的詫異,“你猜到了嗎?”
“猜到了。”明石低下頭,腦海裏最後留下的印象是巫姑微微上翹的唇。思繽的嘴唇很薄,緊緊地抿著,有一種決絕冷酷的意味。
清晨,駐守在葉城牆頭的空桑士兵們倚著牆垛打著嗬欠。與來襲的冰族士兵對峙了一天一夜,偏偏那些可惡的冰夷並不進攻,隻是遠遠地用他們的噴火槍對著城牆侵擾,讓空桑士兵不得不分批撲滅那些帶著滾滾濃煙的大火。冰族似乎一夜之間就擁有了這種新式武器,也不知道那些黑乎乎的液體是什麼東西,竟然能躥起一人多高的火苗,燎得人焦頭爛額。
不過好在再沒有別的什麼,就連鄒太守在城牆守了十幾個時辰後,也返回城內睡覺去了。他一走,疲累的士兵們便偷偷在牆縫裏打盹,遠處那些乍起的火球已經越發稀疏了。
忽然,城下有人呼喝,看守城門的軍官從城樓上望下去,竟然是一隊打著空桑旗號的官兵。
“我家大人應鄒太守之邀馳援葉城,快快打開城門!”有人大聲喊道。
“請問是哪位大人?”守城軍官想起昨日確實有使者出發求援,趕緊問道。
“鎮海提督玄林大人!”喊話的軍士掏出一麵旗幟揮了揮,讓出身後騎在馬上的一個人來。
守城軍官一看那領頭的正是玄林本人,忙恭恭敬敬地道:“大人請稍等,我們稟告太守之後,馬上開門。”
“冰夷已經殺過來了,來不及等你們稟告!”城下的軍士焦急罵道,“若是玄林大人有了什麼閃失,殺了你們也賠不起!還不馬上開門!”
守城軍官舉目一看,頓時心驚膽裂——正前方的海麵上,不知何時冒出了無數黑沉沉的鯨艇,而新的鯨艇還在不斷從遠處海麵上浮出,如同烏雲一般朝著尚未清醒的葉城壓來——這樣大規模的進攻,竟是前所未有!驚惶之間,他一邊派人稟告太守鄒安,一邊打開城門放下吊橋,迎接玄林一行入城。
“大人,這麼多冰夷驟然來犯,我等如何應付?”守城軍官眼看著玄林走上城牆,搓著手緊張地問道。
“此刻城頭可用之兵有多少?”玄林問道。
“不足三千,其餘人馬尚在城外大營。”守城軍官見士兵的箭雨根本無法阻止冰族士兵從鯨艇登陸,急得滿麵通紅,“這些鯨艇神出鬼沒,居然避開了艨艟水師的偵察。就算此刻差人調遣大軍,集結過來也要半個時辰,隻怕到時候冰夷已經破城了!”
“三千已經夠了……”玄林似乎胸有成竹卻又心存顧忌,半是自信半是為難地道,“退敵倒是不難,可本官前來馳援,你們是主我是客,怎敢妄自下令?”
守城軍官一聽大喜,連忙道:“事態緊急,一切從權,我這三千人馬就聽從大人指揮了!”
太守鄒安得到稟告,快馬趕到城頭時,玄林已經坐在城樓中將三千士兵調配完畢。鄒安心中惱怒玄林喧賓奪主,卻又不宜翻臉,隻是不冷不熱地寒暄了兩句,接下來親自調遣大營中的大隊人馬,以做增援。其間窺見玄林對自己的言行無不微微冷笑,隨即道:“玄林大人可要隨我到城頭觀戰?”
“不必了,勝負已定。”玄林拈須一笑,“冰夷敗了。”
自己調集的大軍尚未到來,他卻說勝負已定,分明把自己視為無物。鄒安心頭更怒,一拂袖走上城頭,往下一看,竟然大吃一驚。也不見玄林調配的那三千人馬有何奧妙,居然將冰族士兵的攻勢壓了下去,迫使他們一步步退回鯨艇之中。眼看今日偷襲不成,冰族軍隊便如往常一般乘舟離去,卻不料轟地一聲巨響,一艘鯨艇上竟然冒出衝天的火球,將四周的鯨艇嚇得遠遠避開。那艘起火的鯨艇上頃刻出現了無數努力救火的士兵,卻根本對付不了那巨大的火焰。隨著幾聲連續的爆炸,救火的冰族士兵紛紛死亡落水,而那艘如負傷鯨魚的龐然大物,也在痛苦的顫抖中斷裂成兩截,慢慢沉入了海中。
雙方都屏住呼吸注視著那艘鯨艇的沉沒過程,直到其餘鯨艇陸續潛入海中消失不見,葉城方向才驀地傳來雷鳴一般的歡呼聲。這可是自開戰以來,第一艘被空桑人擊沉的鯨艇啊!這樣裏程碑一般的勝利,想不到就是由自己親手鑄造!殺紅了眼的三千守軍朝天空揮舞著刀劍,聲嘶力竭地呼喝歡笑,而奉命剛剛趕到的葉城大營官兵,也被這從天而降的勝利震懾得目瞪口呆,繼而被巨大的狂歡淹沒,甚至沒有人細問冰族人為何敗退,鯨艇又為何爆炸沉沒。他們隻知道,這場大捷是玄林大人指揮的,能以如此懸殊的兵力獲得勝利,那個站在城頭向大家揮手微笑的領袖,無異於空桑軍中的戰神。
清點戰場帶來的消息更是振奮人心,從爆炸沉沒的鯨艇殘骸裏,找到了指揮官的屍體。經過仔細辨認,空桑人斷定那就是冰魄少將鳳書。那個不可一世的家夥過去曾經無數次指揮鯨艇在雲荒港口外耀武揚威,把守將們個個恨得牙癢卻又無計可施,此番居然如此狼狽地死在葉城的戰鬥中!空桑軍隊再一次沸騰起來,雖然沒有任何一個空桑人殺死了冰魄少將,每一個人卻都沾上了殺死他的光榮。
鳳書的屍體被高高地吊在葉城城頭,無數空桑居民朝那個死去的冰魄少將投擲石塊。在太守鄒安下令犒賞三軍後,興奮的士兵們幾乎徹夜不眠,高談闊論著今日大敗冰夷的戰果,仿佛過不了兩天,玄林大人就可以帶領他們衝進冰族人蝸居的海島,把那些蠻夷強盜殺個片甲不留。
“大人先不要回沙頭堡了,就留在葉城帶我們把冰夷消滅幹淨!”酒酣耳熱之際,一個葉城守將假裝沒有看到鄒安黑沉沉的臉色,誠意地邀請道。
“是啊,大人義不容辭!”其餘將官紛紛附和,爭著給玄林敬酒,有人甚至動情地道:“大人在,葉城就在,千萬不能拋下我們!”蒼平朝製度重文輕武,照例是文官作統帥,下屬武將對鄒安心中不服不滿,卻無法宣泄,此刻見來了個文武全才的玄林,無不歡喜。
“大家不要這麼說……”玄林側頭見鄒安不知何時已退席而去,方道,“你們這不是逼我奪了鄒太守的兵權麼?”
“鄒太守紙上談兵,哪裏有玄林大人經驗豐富?別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們心甘情願聽大人號令,就是朝廷怪罪,等我們立下大功後再將功贖罪不遲!關鍵是心頭這口惡氣,實在不能不出!”一個性急的將官趁著酒意說到這裏,忽然翻身跪倒,口中大呼,“願聽玄林大人號令!”
“我等願聽玄林大人號令!”冰族騷擾多年,雖然未能攻城略地卻屢屢燒殺劫掠,偏偏仗著鯨艇之利防不勝防,讓空桑將領個個咬牙切齒又束手無策。今日見玄林談笑間便炸了鯨艇,殺了冰魄少將,眾將心頭的熱血便呼啦啦地燃燒起來,借著酒意俱拜伏在地,懇請玄林就任帥位。
“既然如此,本官隻好從權了。”玄林忽然臉色一沉,從身邊侍從手中接過一把藍紋令箭,對著一眾守將道,“一仆難侍二主,你們既然尊本官為帥,就要以我的令箭為尊,做到令行禁止。否則,本官這就返回沙頭堡,一應讓鄒安太守主持。”
“末將願聽玄林大人之令,萬死不辭!”看著眾將心悅誠服地跪倒一片,玄林露出一絲微笑——就算鄒安連夜寫奏折上報帝都,兵部立刻派人前來阻止自己的僭越之舉,都已經來不及了。唯一可惜的,是通往伽藍的地道仍舊由帝都直係的禦林軍把持,牢牢盤查一切過往行人,否則一切都更加簡單。
“冰夷今日失利,士氣大跌,我等若乘夜劫營,必定能獲大捷。”玄林展示出一張繪製了冰族軍隊海上棲息地的地圖,隨即抽出了一支藍紋令箭:“艨艟水師左前營聽令!”
一燈如豆,鄒安將彈劾的密奏係在風鷂腿上,看著白色的信鳥消失在夜空之中。以最快的情況,帝都也要在明日上午才會有回音,那麼這一夜,就暫且讓那個玄林囂張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