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葉城之戰(3 / 3)

正要轉身回房,鄒安驚覺原本喧鬧的城樓軍營處早已安靜下來,難道那幫粗魯軍漢竟會舍得早早休息?鄒安心頭有些不安,喚來一個心腹,命他前去打聽玄林等人的動向。

不料打探之人剛剛離開,立時有城外的探子前來稟報,在一處廢棄的魚塘內發現了葉城求援使者的屍體。鄒安尚未聽完,便大叫一聲“不好”,眼前一黑幾乎要昏死過去。他一把推開前來攙扶的下人,抓了守城的帥印,不顧一切地抽打著馬匹朝軍營奔去。

可是一切都晚了。

玄林一口氣頒下了十七道令箭,分派各路葉城大軍出城突襲冰族鯨艇棲息之地,而城內各咽喉交通的關塞,則全部被玄林帶來的親兵接手。鄒安聽了守營老兵的稟告,隻覺一顆心都要跳出腔子來,一把抓住那老兵的領子叫道:“玄林人在哪裏?”

老兵的手向上指了指,鄒安抬起頭,正看見城樓上無數的火把閃動,而當先看著自己微微冷笑的,正是玄林!鄒安逞起一腔書生意氣,正要揚鞭大罵,幾枚利箭已嗖嗖而止,恰正從他耳際掠過!鄒安嚇得伏低身子,轉身撥馬便跑。隨即,一枝羽箭已經紮進了他的後背。

“要不要確認他死?”一個人影站在玄林身後,低聲問道。

“他已經沒用了。”玄林說完,望著遠處漫天的火光笑了起來,“空桑大軍幾乎都進了我們的埋伏圈,脂水會把他們都燒成灰燼,葉城已經屬於我們了!等我們再解決了守衛地道的禦林軍,你就可以進入伽藍帝都了。”

黑色的人影嗯了一聲,忽然道:“我軍已至,可以開城門了。”

葉城的噩夢是在一瞬間來臨的。所有麵向港口的城門全部洞開,毫無阻攔地迎接著一隊隊綿延不絕的冰族士兵登陸入城。他們以最快的速度殲滅了城內殘存的守軍,殺向空桑軍隊駐紮葉城的唯一有生力量——守衛帝都地道的禦林軍。

隻有葉城不眠的勾欄教坊阻了阻這些興奮得雙眼發紅的冰族士兵,無數在青樓中尋歡作樂的富商、在賭場中吆五喝六的浪子,還有在這些場子裏討生活的不計其數的妓女、夥計和乞丐,在城牆上短暫廝殺的傳言中,組成了混亂嘈雜的奔逃隊伍,如同洶湧的汙水一般阻住了原本想要突襲禦林軍的冰族士兵,逼迫他們不得不抽出兵刃,如同砍開遮擋道路的荊棘一般驅散人群。這些冰族士兵幾乎都沒有進過葉城,顯然他們被這座繁華都市的熱鬧和擁擠驚嚇到了,他們沒有料到,就連這些生活在葉城糜爛的陰影內,被冰族人所唾棄的社會渣滓都具有巨大的規模,足以像蒼蠅一樣吵醒整個葉城的居民,包括那些休息在營帳內的禦林軍。

認真說起來,冰族軍隊對空桑的禦林軍是心存畏懼的,因為在這支專門拱衛帝都的軍隊裏,包含著無數空桑六部貴族的子弟,也意味著他們掌握法術的可能性更大。雖然在皇天後土兩枚神戒失蹤後,空桑的法力大打折扣,仍然存在一些異能之人,能用他們自身的靈力對付冰族強大銳利的軍械。而這些力量的源泉,仍然在帝都——這個讓冰族人無比痛恨又無比向往的湖心之城。

葉城太守鄒安帶傷從地道內快馬馳向伽藍帝都,巨大的黑色鐵門在他身後沉沉降下,封閉了通往伽藍的唯一通道。禦林軍們列成陣勢排在地道之前,看到冰族士兵如同螞蟻一樣從遠處湧來。於是每個禦林軍士兵都知道:若是撐不到帝都的援兵到來,他們每一個人都會死。

雖然在史書中,這段持續了半夜的廝殺不過占了寥寥數語,而且隻是為了烘托一個人的出場,它給整個葉城居民留下的陰影卻是終生難忘。他們在四散奔逃號哭的過程中,第一次思念起過去的朝代裏有“帝王之血”統治的安全,哪怕現在的彥照皇帝比以前任何一個星尊帝的後裔都要仁慈和開明。雲荒的“無神時代”在中興空桑二十多年後,開始受到了民眾的懷疑。

季寧親眼目睹了這場葉城的浩劫。整個樂記商號的老板夥計們都混雜在奔逃的人群中,向著他們自以為安全的地方奔逃。而玄林投靠冰夷,開城迎敵的傳言也是在這個時候傳遍了整個葉城。

“玄林多年前冰夷女人通奸,被玄王所迫才趕走了那女人,他怎會沒有二心?朝廷早就該殺了他!”被驚駭和憤怒充斥的葉城居民,一邊四處躲避著冰族軍隊,一邊憤憤不平地咒罵。

季寧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怔在了原地,雜亂無章的線索被這個突然泄露的秘密串連在一起,讓他仿佛明白了什麼。

“冰夷馬上殺過來了,快出城!”樂綠夫人眼看人群一撥撥從身邊奔過,焦急地催促季寧。

“我要去沙頭堡!”季寧忽然掙脫了樂綠夫人,轉身迎著冰族軍隊的方向跑去。他此刻心中就一個念頭,去驗證那開城迎敵的是不是玄林本人,否則他必須趕到沙頭堡去,讓真正的玄林來戳穿陰謀,救援葉城。

遍地狼藉,不時現出倒斃在路上的屍體。季寧的心越發焦慮起來,類似的遭遇,他在伊密城時也有遇到,然而那些沙盜的目的是劫掠財貨,並不會隨意殺傷人命,不像現在這些全副武裝的冰族士兵,懷著數千年沉積下來的仇怨,對每一個空桑人都懷著毀滅的恨意。

季寧拚盡一切地跑著,似乎有刀兵砍斫到他身上,他卻渾然不覺。他的視線,隻是牢牢地盯著城頭上那個威嚴而得意的人影——那究竟是不是玄林本人,季寧不敢肯定,那人太過深沉的城府,讓季寧再也不敢妄作判斷。他站在城牆下,身邊彌漫著從城外飄來的黑煙,脂水燃燒的氣味掩蓋不了屍體的焦臭,駐守葉城的五萬大軍就在玄林的談笑間灰飛煙滅。

“水華呢?”季寧站在空無一人的城牆下,用盡全力朝城頭喊話。然而城上的玄林隻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便做了一個“殺”的手勢。天快要亮了,守衛帝都通道的禦林軍馬上就要崩潰,雲荒大陸的曆史很快就會全盤改寫。玄林的嘴角掛出誌得意滿的笑容,目光離開眾矢之的的季寧,望向了牆外浩瀚無際的大海。

幾點疼痛如同爆竹在季寧身上炸開,他晃了幾晃仰麵倒在了地上。可是就在他即將墜入虛無的一瞬間,他看到天邊一道白影如同流星一樣墜落在葉城,頃刻把整個黑暗中的葉城照亮。

一個青年跨坐著白色的神狷降臨在末日前夕的葉城,他的名字叫做風梧,若幹年後,他將作為一個新朝的開國之君被記入史冊。沒有一個葉城人知道風梧來自哪裏,可一個傳言幾乎同時流傳開來,這個英俊威武的年輕人承繼了上古星尊帝的血脈,擁有無人能望其項背的神力。他——是帝王之血的傳人。這個猜測雖然沒有任何根據,而那帝王之血的傳說太過根深蒂固,幾乎融化進每個空桑人的心靈,就算沉寂了若幹年,也能喚起他們自然而然地追隨在帝王之血擁有者的身後。

季寧沒能親眼看到風梧的神威。當他在第二天從廢墟中爬起來之後,冰族的進攻已成了過去的噩夢。他隻能從驚魂未定的樂綠夫人那裏,聽說風梧憑借一人之力拯救葉城的壯舉:“我們都以為葉城完了,可風梧就像是天上降下的神呀!他騎著神狷徑直衝到帝都通道前的戰場上,隻是一劍劃下,就齊齊削去了上百名冰夷的頭,血像雨一樣嚇壞了所有的人,也激起了所有空桑軍民的士氣……擊潰了冰夷的進攻,風梧又殺了冒牌的玄林——那是一個鮫人變的——其實這些都不算什麼,風梧還能對付鯨艇!這下好了,以後再也不怕冰夷了……”

樂綠夫人的敘述斷斷續續,帶著劫後餘生的驚惶,又帶著對風梧的感激與崇拜。她的心態充分代表了所有的葉城居民,甚至所有空桑人的狂熱情緒。憑借解救葉城的功績,蒼梧朝廷封風梧為“破冰將軍”,連他所收編的沙盜們都各有封賞。風梧沒有辜負這“破冰”二字,他在葉城附近海域裏設了血障,讓冰族的鯨艇再也無法穿越;他運用法術搬運海沙隔絕了靜海縣的毒素蔓延,四方百姓建造生祠膜拜他的恩德;他還整飭了禦林軍,將作戰怯懦的士兵無論出身門第,統統斬決,威震一時。彥照帝既依賴他,又忌憚他,特別是風梧“帝王之血”繼承人的傳言,更讓帝都寢食難安,幸好風梧對這種傳言聽而不聞,隻是一心對付冰族,就算有人成心試探也無法得知他的真實想法。

實際上,風梧的心思隻對一個人說過。他那日擒住指揮撤離的“玄林”,砍下他的一條手臂,帶著殘忍的好奇逼迫他現出原形。然而那人雖然滿身浴血,躺倒在地,卻死咬著牙關不肯順遂風梧的心意,反倒問:“你是誰?竟能壞了我們的大計!”

“不要以為帝王之血沉寂,你們這些賤民就可以翻了天。”勝利的年輕人一時忘了控製自己的得意,從狷獸背上跳下,用手中的劍尖點上了那俘虜的眼皮,“如果想死得有點尊嚴,就變回你的原形!”說著一劍刺瞎了對方的一隻眼睛。

劍下的人因為劇痛猛地一掙,又無力地跌倒下去,慢慢從玄林的模樣變回人身魚尾的原形,赫然便是鮫人一族中的少師白河。他頎長的魚尾劃動了幾下,卻再也無法回歸到幾步之遙的海水之中。可是垂死的鮫人氣勢不減,大睜著剩下的一隻眼睛盯著上方,冷笑道:“帝王之血早已斷絕,可能夠練成變身術的鮫人卻綿延不絕!此次不成,還有下次,空桑必定要滅亡的!”

“我就是帝王之血的傳人。”風梧睥睨一笑,“隻要有我在,你們就休想!”

“你說是就是麼?”白河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你以為憑借一個謊言就可以奪得天下?皇天戒指在哪裏,你用什麼來證明你的話?”

風梧的臉上升騰起了怒氣,他揮手割斷了白河的喉嚨,讓他隻剩下最後一口氣看著自己騎狷躍上半空,一劍劈開了一艘正在下潛的鯨艇!火光衝天而起,將風梧的全身都罩上了神聖的光輝。

他隻能用這樣的神力來證明。盡管這樣的神力是在他夢見星尊帝滴血入體之後得來的,卻確實沒有任何實質的證據。除非,他能找到失蹤以久的皇天和後土兩枚戒指。在這之前,他還不能著急。

不過,他有信心——這天下,遲早是他風梧的。雲荒就是這樣,無論這中間如何變故,社稷既然由星尊帝開啟,那麼終歸會回到他的血裔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