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藥三
小姐的閨名叫詠晗,這是夫人千般叮囑我不可以泄露出去的秘密。
小姐一直很好奇我為何甘願賣身為婢,我答言隻是為了擺脫那一成不變的生活——在親戚的冷落中長大,然後草草嫁給一個不認識的男人,終此一生。實際上,那個時候我早已意識到自己不是“純粹的人”,我與普通人都不一樣。這個念頭是我平凡生活中唯一可以守住的驕傲,我寧可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慢慢咀嚼這份特殊所帶來的興奮與苦澀,而不是把自己的特殊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成為那些愚蠢之人的談資和話柄。我在等待著某一天的到來,那個時候,我將咬破這層層束縛的繭,羽化成蝶。
小姐看上去是典型的閨秀,她比我大一歲,端麗的麵容中帶著濃濃的書卷秀氣,連語聲也溫柔和緩。從第一次見到她起,我就喜歡上了她,特別是她在傍晚倚坐窗前時,夕陽在她的半邊麵頰上投下光暈,竟有些昔日母親的聖潔風範。而她對我更是如姐妹一般親切,寬和得有時讓我恍惚以為又回到了昔日和睦的家。
然而沒過多久我便發現,府中對小姐行動的限製十分嚴厲,她的行動幾乎完全局限在繡樓和樓下窄小的天井中。初時我隻以為是大戶人家的規矩,漸漸地卻聽到一些傳言。——原來傳言是無所不在的,誰也別想躲過。
據說小姐自小就通文墨,有才名。一次老爺指著花園裏一株梧桐樹吟了兩句詩讓她續:“牆頭梧桐樹,風來聽秋聲。”小姐立時續道:“未知東君意,心緒亂縱橫。”老爺一聽“心緒亂縱橫”一句,當即臉上變色,占卜幾次之後,便將小姐禁錮在府中,不給她任何在人前露麵的機會。漸漸地,連府中的婢仆也開始竊竊傳遞一個令人震驚的預言——小姐一語成讖,將來必定淪落風塵。
或許隻有我對這個預言真正安之若素,每天盡我的本分做好每一件事,時常還會沒來由地心情大好。一天小姐見我興衝衝地拿了竹竿出去打枝頭的柿子,便坐在欄杆前悠悠地道:“青蕪,你不願草草嫁給一個不認識的男人,終此一生,便逃到這裏來——可是我又能逃到哪裏去?”
我停了手,怯生生地轉過身來:“小姐……”
“沒什麼。”小姐笑了笑,繼續低頭去看手中的書。
那一刻,我的心竟有一絲抽痛,因為自己的無能為力。
一天晚上,我服侍了小姐歇下,便照常偷偷下了繡樓,站在天井中,讓清幽的月光如水一般流遍我的全身。這個習慣我已經養成多日,雖然自己不明所以,卻感覺每次沐浴過月光之後神氣便清爽了許多。
伸出雙手接住自天而降的月光,我閉目感受著心中難言的舒暢,沉醉在這片安詳靜謐的世界之中,似乎忘卻了自身的存在。
突然,身邊傳來一陣呷呷的鳥叫,我生氣地睜開眼睛望過去:“你憑什麼笑我?”話音一落,我驀地伸手掩住了嘴唇——不過是鳥叫而已,我怎麼就能聽出它是在嘲笑我?
“嘻嘻,果然是個有靈性的丫頭。”那隻鳥忽然說出這句話來,把我嚇了一大跳,不由後退了一步,後背抵住了那棵掉光了葉子的柿子樹。這時候我才看清楚了這隻怪鳥的模樣——它傲然地站在屋脊上,潔白的羽毛在月光下一塵不染,而紅色的麵頰和黑色的長喙又為它增添了幾許高貴氣度——老實說,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鳥。
“你是誰?”我顫著聲音問。
“還能說話,證明我沒有看錯。”怪鳥又用它難聽的聲音笑了起來,“你問我是誰?我是你的同類。”
“胡說!你是妖怪,我是……”我忽然語塞,心中一片迷茫——我是什麼?
“看來你還是沒有開悟呀。”怪鳥忽然展翅從屋脊上飛了下來,我注意到它的雙翅展開時如羽扇一般美麗。然後,它在我震驚的注視中,變成了一個豐姿秀逸的白衣少年。
“咦,看到我這樣風度翩翩的美男子你居然沒有尖叫?”少年有些失望地抱怨道,“虧我還預先施了法術,讓整個宅子的人都睡得像死豬一樣。”
“你要幹什麼?”我警惕地朝繡樓跨出了一步,事後我也很驚異——自己那個時候的第一個念頭是不能讓他傷害到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