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藥八

我坐在洞口,無聊地把一塊小石子朝山下深淵中扔去。今天是第九日,還是第十日,我已經記不清了,反正自從我再也無法使出任何法術後,我就被困在這千丈絕壁之上的洞穴中,上下不得。而朱桓,則在幾日前罵了我一頓後,拍拍翅膀飛走了。

或許朱桓說得對,我無法使出法術隻是因為我內心在抗拒,我在自暴自棄,我在深懷怨念……一言以蔽之,我在發癲病。在想破了腦袋也無計可施的情況下,朱桓說他不想再看見我這副死氣沉沉的模樣,駕著雲頭自己遊覽巫山去了。而我,則被他借口下山後會被道士追捕,強行地留在這堆滿了野栗子的山洞裏。

去就去,難道我還怕寂寞不成?想到這裏,我恨恨地又撿起一塊石子,用力往外麵拋了出去。

一聲驚呼驀地從下方傳來,我慌忙探頭出去,看見下方的懸崖上掛著一個人,卻看不清顏麵,隻見一個竹編的藥簍在他背上晃晃悠悠,而他頭頂的荊藤也在簌簌抖動。

看來是一個采藥人。我心中一慌,知道那人正在攀爬懸崖,卻被我方才扔的石子砸中,慌亂之間便抓在了荊藤上,上下兩難。若是平時,我自可施了法術救他上來,現在我自身難保,又如何管得了他?

正為難間,卻見那人放開了一隻手,張著被荊藤刺得滿是鮮血的手往上一握,雙腿吃力地在崖壁上一蹬,另隻手又往上方抓去——竟是握著荊藤慢慢地從懸崖上爬了上來!我心中一悸,正考慮要不要進到洞中躲起來,卻驀地看見一張滿是泥土汗水的臉從崖下冒了出來,眼光隨即吃驚地盯住了我。我隻覺耳邊一陣轟鳴,不由自主地想往後退,卻被他一聲驚訝的招呼定住了腳步:“青蕪?”

“鄭公子……”我怯怯地應了一聲,終於走過去,伸手幫他從崖下拉進了洞裏。

“你怎麼會在這裏?”不約而同地,我們同時問對方。

“我的事,鄭公子應該是知道的了。”我淡淡地笑了笑,有意地退開了一步。

他嗯了一聲,臉上也有了一絲驚懼尷尬的神情,隨即平靜了下來:“你是狐又怎樣,這世上的衣冠禽獸才應被人唾罵指責!”

“鄭公子……”我看他衣衫破爛,傷痕累累,顯然從崖下爬上來吃了不少苦頭,“你怎會到這裏來?這萬丈深穀連猿猴都難以攀爬,你萬一出了事,老夫人可怎麼辦啊?”

“我知道,所以我很小心。”鄭生望見我詢問的目光,忽然伸手在石壁上重重一拍:“你知我為何落到冒險采藥的地步?隻因你出事後傅家不但另外攀結了親事,還派人搜回了贈送的銀兩首飾,威脅要送我官辦!可憐我母親流淚不止,做工的東家不願惹事又辭退了我,我無法可施,為了生計隻好來這裏采藥變賣。”

我見他手掌上被荊藤刺出的血跡染在石壁上,而他的麵頰上也帶著毆傷的痕跡,不由心下一陣疼痛,低聲問:“那你還想去考科舉嗎”

“當然想!”鄭生咬牙道,“總有一天,我要他們傅家的人都跪在我腳下,方能一雪今日之恥!”

“我幫你。”我脫口而出,卻對上鄭生眼中凜冽的寒光,不由心中掠過一縷陰影,卻立即消散了去。轉頭看著鄭生藥簍裏那些普通的草藥,我徑直走到洞口邊緣往上望去。

鄭生走過來,站在我身邊一同向上看,不解地問著:“在看什麼?”

“看到上麵那枝女冠草了嗎?我母親原來教過我,女冠草本就難得,這樣雙穗雙蕊的更是絕品。”我指著頭頂十丈高的崖壁上一株深紫花冠的草藥,卻感覺得到鄭生站得離我如此之近,呼吸可聞,不由心中一陣激動,“我去幫你摘了來,你找家最大的藥鋪賣了,足夠換取趕考川資。”

“那個地方,恐怕爬不上去吧。”望著光禿禿的崖壁,鄭生躊躇道。

我展顏一笑,隨即念動咒訣,縱身就往上躍去。然而剛躍到半空我才猛然驚覺——我早已喪失了法力!心中一慌,身體便自然向下沉去,耳聽鄭生的驚呼傳來,卻已在頭頂上方。

眼看著崖底的江水撲麵而來,我心中一急,怎能此刻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裏?一時之間,隻得再度念動躡雲訣,憑借心中求生之力,竟翻身穩穩地站在了雲霧之中!耳邊回蕩過鄭生關切的驚呼,我眼中卻直盯著那株雙穗雙蕊的女冠草而去。待到采下那株根葉俱全的珍藥,平平降落在山洞邊緣,我便將手中的草藥往目瞪口呆的鄭生手中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