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果真……不是凡人。”好半天,鄭生才找到一個合適的詞。

我苦笑了一下,默默地看著他道了謝,把女冠草小心地放進藥簍。心知再沒有什麼借口留住他,便道:“公子此去定能金榜題名,我們也還會有相見之時。”

“多謝吉言,你也保重。我這就告辭了,以免家母擔心。”鄭生拱手作別,走到崖邊便要抓住荊藤下山而去。

我心裏一顫,連忙道:“公子若不嫌棄,青蕪願施法送公子下山。”

鄭生看了我一會,又看了看布滿尖刺的荊藤,終於點了點頭:“如此有勞了。”

送走鄭生,我獨自在山腰的棧道上站了許久。有那麼一陣子,我真想就此隨了鄭生前去,然而卻始終無法成言。我想我過去總是太過依賴,總是想把自己全心全意地托付給一個人,才會被小姐傷得如此之深。如今,我不能再犯那樣的錯誤。何況我不能忘記,鄭生說“總有一天,我要他們傅家的人都跪在我腳下”那句話時,眼中幾近陰戾的神情。那種眼神讓以前那個溫良恭儉讓的鄭生形像逐漸破碎,而使他的麵孔顯現出一種猙獰來。從這個時候起,我對自己識人的信心產生了動搖。

終於,我還是離開了棧道,回到堆滿了野栗子的山洞中。

朱桓居然回來了。他坐在石頭上,慢慢剝著一顆野栗子,卻被栗殼刺進了指甲縫,噝噝地吸著氣。看見我從空中穩穩踏進洞來,朱桓抬起頭,酸溜溜地道:“法力恢複了?”

我嗯了一聲,並不打算告訴他鄭生的事,隻懶懶地道:“明天我就離開這裏。”

“你去哪裏?”朱桓猛地扔掉了手中的栗子,“你那點道行,不留在這裏遲早要惹禍上身!鄭生已經知道了你的身份,你就不要指望真正有安穩日子過!”

“可惜,你猜錯了。”我捏著自己的指尖,清冷地笑道,“師父,我並沒有動凡心,相反,我修煉之意比以前更加堅定。你不用擔心我的安全,我會去找個道觀出家,斷不再犯以前的錯誤。”

“青蕪……”朱桓難以置信地看著我,漸漸他的眼神變得如同一堆燃盡的炭灰,“隨便你吧。”

接下來的幾年,發生了一係列事情。我出家做了道姑,鄭生考取功名,放了個刑部主事,接他母親去了長安。而小姐本來定下的親事卻因為夫人的去世而推遲,還沒有熬到三年守孝期滿,傅老爺便接了一紙詔令,罷免官職,流放嶺南。當然,這些消息都比不上小姐被發往教坊司為妓的消息更具有戲劇性。

我站在官道旁看見了拉載傅家合府前往流放之地的牛車。衣衫破舊的傅老爺仰天長歎:“‘未知東君意,心緒亂縱橫’。真真是因一女而害全家!”看來他始終沒有明白是他獲罪而致女為妓,還是女應為妓累他獲罪。不過,這個自負聖人門徒的官吏最終換上了一副平和的表情,坐著牛車迤邐南去了。

我懷著不知滋味的心情回到觀中,卻意外地看到很久不見的朱桓。他憤怒地衝我質問:“傅家的事究竟怎麼回事?不要告訴我你先前去長安隻是看望故人!”

“我是去看他。”我冷笑著對依舊聒噪的白鳥道,“我沒有促成什麼,但也沒有阻擋什麼。你可以用占卜術看出來,他們的命運,根本與我無關!”

“青蕪,難道你還是想報複?”朱桓歎著氣道,“你怨念如此深重,叫我怎麼能安心飛升仙去?”

“我的怨恨,早就像一攤水一樣,幹涸了。”我嗤笑道,“師父你自己的修行不夠成仙,居然還想推到我身上。”

朱桓看了我一眼,沒有繼續和我鬥嘴下去,正色道:“青蕪,你還是樂意促成鄭生命中姻緣吧?”

“自然。”我點了點頭,心中卻有一絲失落,“隻是看現在這個樣子,他們是很難重修舊好的。”

“是很難,所以——我幫他們。”朱桓忽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