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藥九
小姐,不,那個名叫傅詠晗的女子,在剛進教坊司的時候與其他人一樣哭哭啼啼,尋死覓活。當我出現在她麵前,她哭得紅腫的雙眼竟沒能立刻認出我,我也是在那時發現她的眼神不好。
那是個陰鬱的房間,偏僻得連陽光都射不進來。傅詠晗衣衫不整,頭發蓬亂,我的道袍卻一塵不染,拂塵白須如雪。想起昔日的情景,更襯出她的狼狽。所以她認出我後,先是驚恐,既而是羞愧,也許我想看到的正是這種表情。
“你居然……還活著?”顫抖著往身後的牆壁靠緊了一些,傅詠晗慌亂地掃視了我一眼,隨即避開了目光。
“那個道士說我死了是嗎?”我的心裏一陣黯然,隨即輕蔑地笑了一聲,“世人都說禍害遺千年,我哪裏這麼容易死呢?”見她隻是白著臉不言語,我便熟練地倒了一杯茶,端給她:“小姐,請。”
她止住嗚咽,力求淡然地對我說:“我現在不是小姐了。”
我為她的自知之明感到高興,在她側麵坐下來:“其實是小姐時就好好做小姐,是妓女時就好好做妓女,就像我,安安分分地做我的狐狸精,也沒什麼不好的。”
明顯地,“妓女”兩個字刺激了她,於是有些惱火地問:“你來這裏做什麼?如果你隻是來嘲笑我不去死的話,請你馬上離開這裏。”
“我自然是來幫你的。”我和善地微笑道:“你以前那樣對我我確實很傷心,但我現在既要求仙修道,就應普度眾生。我會幫你重新過上舒適的生活,不過你自己也須爭氣。蘇小小不也是個妓女嗎,活得多自在,比你以前困在宅子裏看土牆的時候不知快活多少倍。既然沒辦法做了妓女,就要做個千古名妓。”
我滔滔地說著,傅詠晗靜靜地聽,低著頭用手指絞著衣帶。末了,她紅著眼睛歎一口氣:“事到如今也沒法子了,也是我的命。青蕪,過去是我對不起你,難得你不計較,我還有什麼可挑剔的呢。”
人一認命,就比較容易聽話。我滿意地笑了起來:“你不用擔心,我會籌款幫你自立門戶,哄抬身價。這裏給你取的名字是‘玉蓮’吧,多俗氣,以後你就用本名‘詠晗’好了。”
“名字豈能隨便外傳……”傅詠晗說到這裏,驀地記起了自己的身份,不由又落下淚來,不再辯駁。靜默了一會,她隻是擔憂地問:“可是這一切都需要銀子,青蕪你一個出家人,上哪裏弄那麼多錢呢?”
“別忘了我有醫術啊。”我嫵媚地笑了笑,“這年頭有病的人這麼多,我相信總有些人是出得起大價錢的。”
從此以後,賓州多了一座綺麗的閱江樓,樓裏多了一個色藝雙絕的名妓——傅家娘子詠晗。傳說這位詠晗娘子蘭心蕙質,寫得一手好詩,與諸多官宦雅士酬唱和答,風雅無限。因此豔名遍播賓江兩岸,曆經十年而不衰。
“聽說姐姐昨日在太守府上醉了,今天特來看望。”我坐在紅檀木的椅子上,一邊剝著新鮮的荔枝,一邊盯著銅鏡前懶懶梳妝的女子。
“你自然是什麼都知道。”一邊用力扯著自己糾結在一起的頭發,傅詠晗一把推開了身後的小丫頭,“毛手毛腳的,弄疼我了!”
我笑著站起來,站到她身後,拈起牙梳:“還是我來,四兒你出去玩吧。”叫四兒的小丫頭巴不得這一聲,趕緊乖巧地退了出去,帶上了門。
傅詠晗閉著眼睛任我給她梳頭,半晌輕歎了一聲:“青蕪,你的手還沒生呢。”
“給小姐梳了那麼久的頭,自然忘不了。”我不冷不熱地答了一句,把手中的頭發攥緊了一些,“不是讓姐姐昨天不要去赴太守的宴會嗎,怎麼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