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忌遊戲二
嚴蕊
我小的時候,爹帶我去找一個很有名的瞎子算命。那瞎子冰冷的手指撫過我的額角,然後預言我將成為一個著名的俠女,甚至為千百年後的人們所知曉。爹很高興,把他身上所有的錢都給了那個瞎子,隻有我惶惑地望著爹腰間的軟鞭和空蕩蕩的錢袋,開始為我們的晚飯發愁。
事實證明這是一個最具有諷刺意味的騙局。家傳的鞭法隻剩下了賣藝的花架子,看客們隻要看到一個花拳繡腿的小姑娘就足夠了。在爹莫名其妙地被一個少年害死以後,我才真正看見了自己的歸宿。我並不怕那個少年,甚至不仇恨他,他對於自己的一切都茫然無知。而我的命運,完全是被那個癱瘓的老人所決定,是他把我像牲口一樣賣進了教坊,決定了我以後隻能以妓女的身份演繹生命。
剛開始的時候我遇見了一個軍官,我甚至相信自己真的愛上了他,結果他卻騙了我所有的梯己錢後跑得無影無蹤。其實我也不是很怪他,男人嘛,都是這樣,反倒是幾個姐妹為我憤憤不平,讓我不得不也怨恨起他來。
這是我學習的第一課。在妓院裏,你首先得學會怨恨所有的男人,把他們全都看成好色之徒,否則根本無法繼續自己的職業。
當然也有不好色的男人,至少我見識了兩個。
首先認識的是天台太守唐仲友。他是一個麵色焦黃的男人,帶著永遠無法消除的黑眼圈。也許在別人眼中,他是一個優秀的官員,不貪汙,也不糊塗。他把妻子留在遠方的老家,生活是一向的樸素和簡單。
他唯一的愛好是交友,喜歡擺擺大宴地方名士的排場。這種時候就少不得我這種官辦的營妓出場,斟酒磨墨,紅袖添香。
剛開始的時候我並不認為他是一個特別的男人,可他卻留意上了我。有一天晚宴結束,他特意把我留了下來,並領著我走進了他偏僻的靜室。
我看出你好像不是一個多嘴的女人。他細細打量著我,終於說。
我看見他的嘴唇爆皮幹裂,臉上冒出色彩鮮豔的粉刺,分明是內火太盛。於是我順理成章地猜想他是想和我做愛。不過可笑的大宋法律規定,官員與營妓不得有私情,所以他需要一個守口如瓶的女人。於是我同情地點點頭說,聽憑太守大人吩咐。
他卻仿佛仍然在猶豫,沉思著說,我聽說你曾經學過使鞭。
小時候略學過幾招,不過現在都忘記了。我不知他為何提及,有些詫異。
他卻不再說話,從抽屜中取出一根鞭子,遞給我說:抽我幾鞭試試。
我不敢。我有些慌亂地說,太守大人是在開玩笑嗎?
來吧。他用一種懇求的眼光望著我,鼓勵我說,你和別的女人不一樣,懂嗎?我終於下定決心找你來,希望沒有看錯人。
我立時湧起一種知遇之感,鼓起勇氣向他抽了幾鞭。他滿意地舒展開深鎖的眉頭,讚賞地對我笑了。
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從此以後他便不時地把我接進太守府中,和他玩這種鞭打的遊戲。也許是我使鞭的技巧越來越高超,著力輕重適度,他每次都能獲得一種類似做愛後的滿足。可是他確實從來沒有碰過我一根指頭。這是我所不能理解的事。
不過我也樂意幫助他找到快樂,即使是以這樣禁忌的方式。雖然有這種反常的怪癖,他仍然是一個值得尊敬的稱職的官員。
這件事我對誰也沒有提,倒不是因為他刻意吩咐過我,而是我不相信別人也會像我這樣平靜地對待。他偶然也會談到遠方的原配妻子或者別的女人,但他始終對她們是隔膜的,他不敢把自己真正的需要告訴她們。他不可能對她們說,我不要你們,我隻要你們手中的鞭子。可是對我,他可以提出任何無稽的要求。
你是一個好女人。一次鞭打完後我幫他輕輕擦拭著背上的傷痕,他由衷地歎息著。雖然我對女人沒有興趣,但如果能娶你也挺好的,可惜你是一個營妓。
隻要太守心情舒適,好好治理天台,嚴蕊即使當一輩子營妓,也絕無怨言。我真心地說。
於是時光就這樣流逝,我們繼續著自己的遊戲。在這種大悖倫常的做法裏,我隱約地感覺到某種致命的危機,但在遊戲本身的刺激中,我很快就忽略掉了這種陰影。可是隨著那個叫朱熹的人的到來,致命的危機也一步步接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