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絲散發著寒意的笑從少年嘴角彎起:“那是因為……你在我身上看到了你自己吧……然而你是誰,我又是誰呢……”那少年眼中的神采慢慢渙散開去,然而就算呼吸停止,他的眼睛依然大大地憂傷地睜著,仿佛要從茫然的虛空中看出問題的答案來。

駐守在院外的西榮禦林軍們沒能聽見內宅中的動靜,他們隻是互相抱怨著在雨地裏穿著鎧甲執勤的辛苦。終於,這些煩躁的兵士們等到了雨季中潮濕得泛起綠苔的宅門在自己麵前打開,門後,被雨水澆得濕漉漉的均予如同幽魂一樣站立在那裏,胸前衣袍上濺滿了血跡。

“告訴皇上,我殺了北迪來的妖人。”均予說完這句話,猛地砸上院門,再也支持不住地扶著門柱跪坐在雨地裏。

隻是不願意承認,利刃刺入那少年心口的時候,自己的心也宛如裂開一般發痛。殺了那人,就仿佛殺了自己——那個起過同樣心思、隻是還沒有勇氣實踐的自己。

盛德帝是帶著北迪常王一同趕來均予住處的。盡管親手安排了他們的相會,也猜測到幾分這樣的結局,盛德帝還是很有興趣均予將如何解釋這一切。

北迪常王在見到均予的時候明顯吃了一驚,然而在看到客廳內少年的屍體時,這份驚訝變成了被騙的憤怒。他忍住脾氣朝盛德帝道:“文翰閣主好歹是同敝國一起到來的客人,如今卻在西榮的領地被害,皇帝陛下一定要為死者申冤!”

“按西榮律法,殺人者死。”盛德帝盯著均予問道,“你有何分辯?”

“我沒有殺人。”均予淡淡地道,“我隻是除妖而已。”

“胡說,文翰閣主和本王相處年餘,哪裏是什麼妖怪?”常王怒道。

“不知陛下和王爺是否記得,有一妖物名為‘怪哉’,乃是冤氣所化,遇酒便會消釋。這位文翰閣主正是此物,他化身為我的形狀,想要挑起天下的紛爭。”均予說到這裏,正視著吃驚的北迪常王,微微一笑,“南華儲君虞均予,見過常王殿下。”

“你也是南華太子?”常王驚訝之餘,立時恢複了常態,冷笑道,“他可是本王親自從南華宮中帶回的太子,你想要殺人冒名,可沒那麼容易。”“我是否冒名,隻有盛德皇帝陛下最有權判斷。而他究竟是否妖物,一試便知。”均予說完,徑自從桌上取了那壇酒來,澆在屍體胸前的傷口上。眾目睽睽之下,已然幹涸的血跡迅速消失在酒液中,而那酒水仍然不住滲入屍體內部,頃刻洗去了皮膚上的一切色彩,讓人可以通過透明的皮肉看清骨骼的形狀。與此同時,一股濃重的果汁氣味彌散開來,清香撲鼻,卻讓在場的人都隱隱作嘔。

“是冤魂附於果木化成的妖怪吧,怪不得遇酒便會消釋。”一個侍從在北迪常王身邊低聲道。

常王疑惑地打量著均予,又望了望一旁麵無表情的盛德帝,躬身道:“陛下,發生這樣的事情固然可以懷疑敝國帶來的文翰閣主是妖孽,但同時也有另一種可能——”他的目光驀然犀利地射向均予,“文翰閣主也可能是被某個妖孽陷害的!事發時隻有他們二人在場,因此是非曲直並不是一個障眼法就能斷定。”

盛德帝知道此刻斷定均予殺死的是妖孽無疑會讓北迪使團大失顏麵,掂量了一下雙方的重量,盛德帝點頭道:“常王爺說得有理,在事情沒有清楚之前隻能委屈均予殿下暫住在這裏,沒有朕的命令不能外出。”他這個命令看似同意了常王的提議,對均予來說卻與以前毫無分別。

北迪常王原本一心指靠著南華的山河布防圖,如今圖還未畫,人卻死了,心中著實不忿。他一向最重實利,不屑虛禮,索性向均予道:“你既然說自己是真的南華太子,定然可以畫出南華布防圖來。隻要你能交出地圖,我們就再不追究你的殺人之罪。”

“王爺居然把我想得跟那妖孽一樣,為了榮華富貴可以出賣自己的國家,也太小看我南華虞氏了。”均予拱了拱手,卻微微仰起下頦,“王爺慢走,恕均予不送了。”

“喪家之犬,也敢如此張狂?”常王冷笑幾聲,隨著一直不露聲色的盛德帝離開了宅院,而那文翰閣主的屍體,也迅速被仆從們抬出了均予的視線。

均予看著布滿爬山虎的宅門再度將自己隔絕在寂靜的宅院之內,忽然有一種耗盡了力氣的疲憊。他緩緩坐倒在椅子中,赫然發現桌沿上殘留著深深的指甲印痕,而自己的指尖,則從斷裂的指甲處慢慢滲出血來。

血。均予死死地盯著指尖的殷紅,另一隻手不由自主地去取桌上猶盛殘酒的陶壇——如果將酒滴在自己的血中,會是怎樣的效果呢?難道也會和那文翰閣主一樣,將那代表生命的紅消釋得一幹二淨麼?驀地意識到這個可怕的有毒的念頭,均予猛然揮手,將那誘惑一般的酒壇在地上摔成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