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的憂慮
到新疆後,一提起生態環境,媒體和有關部門說得最多的一句話便是:“南有塔裏木,北有艾比湖。”他們說,塔克拉瑪幹和古爾班通古特沙漠都在擴展,艾比湖在古爾班通古特沙漠的西南緣,是受到沙漠化嚴重威脅的地方,如今艾比湖的沙塵已經刮到了烏魯木齊,成為北疆地區最嚴重的生態環境問題了。
在新疆工作多年,塔裏木曾去過,而艾比湖卻感到有些陌生。朋友們看見我困惑的神情後便說:阿拉山口你知道吧?艾比湖就在阿拉山口的風口旁邊。
一提起阿拉山口我便想起來了,它臨近哈薩克斯坦,是我國對外開放的一類口岸,具有國際聯營的地位,已經成為歐亞第二大陸橋上重要的鐵路口岸,我曾聽到過許多通過外貿口岸迅速致富的故事。
於是,我便從烏魯木齊出發到500多公裏外的博樂市去,艾比湖正在博樂境內。
一路都是平坦的高速公路,沿途大片戈壁中有一些農田,種著玉米和棉花。9月正是摘花的季節,許多棉桃已經綻開了雪白的花朵,田裏有許多摘花的人,田頭上擺著鼓鼓的、塞滿棉花的大口袋。這景色讓我憶起了當年在吐魯番棉田裏摘花的情景:這是一種看似輕鬆而實際上卻相當繁重的勞動,摘花的成績除了靠“手快”之外,還需要“耗”大量時間,我那時為了不落在農工們的後麵,總是雞叫兩遍就起床,雞叫三遍已經出了門,趕到天亮已經摘了不少棉花,中午還不吃午飯,一直彎腰幹到天黑……這樣的勞動強度一般要維持三個來月,如今我的腰肌勞損和腰椎間盤突出想必就是那時落下的毛病。
從高速公路拐進通往博樂市的道路後,路邊出現了孱弱的、生長不良的林帶,榆樹、白楊、沙棗都隻有一兩米高,榆樹和白楊樹葉發黃,稱它們為“林帶”,實在有些勉強。樹下的土地幹得泛白,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個被幹旱困擾的地方。
靠近邊境的博樂,城市建築很美麗,商業也很繁榮,巴紮(集市)、車站一帶人頭攢動,連車上的乘客都驚呼起來:“咋會有這麼多人!”
博樂市是博爾塔拉蒙古自治州州政府所在地,政府和林業局的工作人員以蒙古族特有的豪爽,對我表示了熱情的歡迎,不但詳細介紹了情況,提供了大量資料,而且陪我到現場去考察。他們告訴我,艾比湖生態環境的惡化已經引起了國家和自治區的注意,中科院、自治區和自治州都組織了專家顧問團,對艾比湖的生態演變趨勢和治理辦法進行了許多研究,國家林業局的文件裏也談到了艾比湖的問題。
從旅遊的角度說來,艾比湖遠不如天山的天池和阿爾泰山的喀納斯湖那樣著名,但是在生態地位上,它卻超過了它們,以致近年來一提起沙漠化,便有了“北有艾比湖,南有塔裏木”之說。
艾比湖的蒙古語意為“向陽湖”,古稱“布勒哈齊淖爾”、“鹽海”等,後改稱“艾比淖爾”,三麵環山,一麵與古爾班通古特沙漠相連,海拔隻有189米,僅僅比吐魯番盆地高一點,是北疆準噶爾盆地西部的最低窪地和水鹽彙集中心,新疆最大的鹹水湖,一個封閉性的湖泊。湖區遠離海洋,正處於歐亞大陸腹地阿拉山口大風的主通道上。阿拉山口是一條長約80公裏、寬約37公裏的大風通道,來自哈薩克斯坦的暖濕氣流和我們的幹旱氣流在山口激烈碰撞後,便形成了大風。據說這個風口居我國西部第一,世界有名,一年365天,一半的日子或超過一半的日子在刮8級以上的大風,最大的風力達12級以上。不但風力強、頻率高,而且持續的時間很長,一次大風往往持續七八天。風起時飛沙走石,天昏地暗,雞蛋大小的石頭到處隨風滾動,磚牆被吹倒、水井被填塞都是常有的現象。而阿拉山口的風口就正對著艾比湖。因此,從地理環境上說來,艾比湖流域就是一個生態環境十分敏感而又十分脆弱的地方。
艾比湖是山地冰川、大小河流與礫石泥沙彙集的中心,形成於兩百多萬年前的高山冰雪融水豐沛時期。古艾比湖湖麵像一片美麗的無花果葉,麵積達3000至3500平方公裏,最深達90米,是水質良好的淡水湖。以後隨著氣候的演變,湖麵逐漸退縮,變成一個典型的內陸鹽湖。到上世紀40年代末,僅有1200平方公裏了。但整個說來,這個自然退縮的過程還是非常緩慢的,據專家們研究,艾比湖由3000平方公裏縮小到1200公裏,用了8000年之久。
然而近幾十年情況突變,湖麵急劇幹縮。1950年湖麵還是1200平方公裏,但1972年便縮小到589平方公裏,1987年僅有500平方公裏,而2006年隻有477平方公裏了。在麵積急劇萎縮的同時,蓄水量也隨之減少,礦化度逐步提高。
為什麼在短短的二三十年中,艾比湖會產生這麼大的變化?萎縮的速度比自然幹縮期竟快了290多倍?專家們進行了一係列研究。結論是,和我國許多地方出現的生態退化一樣,主要原因不是氣候變化等自然因素,而是人口劇增和大規模水土開發,人類活動是罪魁禍首,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我不得不注意到下麵這些枯燥而又包含著巨大啟示的數字:
據專家們考察,艾比湖流域雖然已經有幾千年的文明史,但在宋遼以前,還是純遊牧社會,而且人口極少,對流域的自然環境基本沒有多少影響。宋遼以後直到上世紀40年代,人口逐漸增加,並出現了種植業,但總的說來仍然以遊牧為主,直到1950年,全流域總人口仍然不到7萬人,播種麵積僅2.26萬公頃(33萬多畝),農田灌溉每年淨耗水量不過1.1億立方米,僅占全流域徑流量的3%。但到1972年,人口已經猛增到51萬,播種麵積已經擴大到16.88萬公頃(253萬多畝),淨耗水量增加到近8億立方米了。
其實,早在50年代末,艾比湖便出現了不堪重負的情況,湖麵已經迅速萎縮,湖東北角的兩個小島已經和陸地連在了一起,湖麵已經出現了一條橫貫東西、露出水麵的沙崗,把整個艾比湖分成大小兩個湖泊,生態環境明顯惡化,但當時並沒有引起人們的警惕,人口仍然在繼續增長,播種麵積仍然在不斷擴大。到70年代,
西北部的小湖已經完全幹涸,湖麵進一步萎縮,到1987年僅僅剩下了500平方公裏,30多年中縮小了一半以上。目前,全流域總人口已經達到86萬——半個世紀中增加了10倍多,耕地麵積達26.7萬公頃(400多萬畝),也增加了10餘倍,引水量也隨之高達25億立方米了!
半個世紀竟增加了10倍,這難道不是駭人聽聞的數字?給生態環境敏感而又脆弱的艾比湖流域,帶來的壓力和破壞可想而知。
隨著用水量的增加,便是水庫的大量出現,流域內奎屯、烏蘇、獨山子等地區共建了大小水庫28座,水庫截留了河水,原本注入艾比湖的奎屯河、四棵樹河、古爾圖河等相繼斷流,博爾塔拉河、精河、大河沿子河等水量大減,奎屯河本來是艾比湖流域最大的一條河流,但早在上世紀50年代末,河水就不能到達艾比湖了。
人類對大自然不知節製的攫取,終於引起了大自然的“報複”,艾比湖流域的生態係統出現嚴重危機,成為北疆最嚴重的生態退化區域。
艾比湖湖底平坦如盤,湖水很淺,對湖水量的增減極端敏感。湖麵的年蒸發量達7億方,但注入的湖水才6億多方。隨著湖麵萎縮,地下水位不斷下降,裸露的、幹涸的湖底已寬達1500平方公裏,每年有20萬噸鹽分沉積,成為粉塵。專家們曾進行過鑽探,發現湖底200米以下仍然飽含鹽分。這些鹽塵的顆粒很細很細,絕大部分可以漂浮在大氣中並隨風飄揚,據測定,每年大約有480萬噸鹽塵漂浮在空中,飄移的距離可以遠達5000公裏。大風一來,沙塵騰起,幹涸的湖底騰起“白龍”,浮塵滾滾,遮天蔽日,能見度隻有幾米,有時甚至白天變成黑夜。含鹽的沙塵沿天山北坡,飛馳呼嘯向東而去,經石河子到達自治區的首府烏魯木齊,再往東到吐魯番遇風加速後直至華北乃至朝鮮、日本……據說,日本已經監測到了艾比湖的鹽塵。
博爾塔拉州氣象局在1984年曾進行過一次測定,一次降塵在氣象局院內每平方公裏竟落下了13.45噸含鹽的沙塵!
這豈不是駭人聽聞的生態災難?
據中科院的專家們測定,艾比湖鹽塵產生的粉塵量,大約相當於1.67萬平方公裏沙漠產生的粉塵量。從這個意義上說來,艾比湖生態環境的退化,相當於我國的沙漠又擴大1.67萬平方公裏了。
強烈的風蝕,讓沿途許多地方已經初步形成了類似羅布泊地區的“雅丹”地貌。“雅丹” 是維吾爾族語“陡壁的小丘”之意,這是在幹旱、大風的環境下形成的一種風蝕地貌,遠遠望去,仿佛在一望無際的荒漠上突然出現了一片古城堡,走進“城”裏,會看到四周都是奇形怪狀的土丘,高低不等,縱橫交錯,有的高達十幾米,有的側壁陡立。“城”裏寸草不生,四周一片死寂。據說,每當月黑風高之夜,狂風席卷著沙塵在土丘中穿行,便會發出鬼哭狼嚎般的聲音……於是,羅布窪地和烏爾禾的雅丹群便有了“魔鬼城”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