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漠公路上徜徉
從庫爾勒到塔克拉瑪幹大沙漠南端的和田市,過去沒有直達公路,要從沙漠的西邊繞個大圈子,經阿克蘇、喀什等地,往往三四天甚至一個星期才能到達。如今有了穿越沙漠的沙漠公路,上千公裏十幾個小時便到了。於是我興衝衝地到公路售票處去買庫爾勒到和田的車票,誰知售票員告訴我,這條線路隻有夜班車……一聽說要坐夜班車我的心裏便發怵,前兩年在陝西考察時,為了節約時間,我曾坐過從榆林到西安的夜班車,時間倒節約了一些,但一整夜都沒有闔眼,車廂的晃動、刺眼的燈光、尖銳的喇叭聲,肮髒的臥具混合著車內讓人閉氣的各種臭味,使我從此便視夜班車為畏途,再也不敢嚐試了。
怎麼辦呢?我隻能多花時間繞道而行了,急切中突然想起了原塔裏木石油會戰指揮部宣傳科的科長郝貴平,上世紀90年代初我去塔裏木采訪時認識了他,並得到了他的幫助。郝貴平是“作家型”的宣傳幹部,喜歡並擅長寫散文,已經出版了好幾本散文集,也創作過長篇報告文學,文筆秀麗、瀟灑,情感真摯、強烈,我們一直斷斷續續地有聯係。塔裏木盆地有油田和鑽井隊,石油局應該有車去,如今隻能再請他幫忙了。
見麵後郝貴平痛快地答應了我,事有湊巧,塔裏木石油局正好要攝製一部電視專題片,一些創作人員要經沙漠公路到和田等地考察,郝貴平也要參加,經請示領導同意後,我便和他們一起出發了。
沙漠公路對我來說並不陌生。1992年到塔裏木時,就特意去見識過剛修成的兩公裏“實驗段”。那時,我還想象不出在又鬆又軟、無邊無際又經常流動的沙漠裏如何能夠修築出一條公路。自古以來沙漠裏的交通工具就是駱駝,人跡罕至、不通音訊本來就是塔克拉瑪幹的特征。沙漠辦20多歲、充滿活力的工程師高峰開著吉普車把我帶到了沙漠公路實驗段上,他向我介紹,修建沙漠公路前,組織了許多科研機構和大專院校聯合攻關。專家們經過論證後提出了八個不同的方案,一個個進行實驗最後選中了兩個。塔克拉瑪幹沙漠流動性大、固結能力弱,但卻有一定承壓力,並不像我想象的那樣不能承受任何壓力。築路隊根據沙漠這些物理性能,先將沙地夯實,再潑水,填上石子和特製的編織袋等,並輔以其他的化學方法,最後鋪上瀝青。特別引起我注意的是,為了防止風沙推動和掩埋公路,道路兩側還用蘆葦、稻草等織成了密密的方格,組成了寬寬的防護帶。當時覺得這種辦法很新奇,近幾年沙化地區走得多,知道許多地方都是用類似的辦法在固定沙丘了。
除了沙漠公路,我還意外地知道了高峰本人那絕對具有傳奇色彩的一次曆險,這是可以寫成小說、拍成電影的。
那是在1992年初,有個沙漠中的鑽井隊舉行開鑽儀式,他和50多歲的飛行員肖桂培趕去參加。當時,沒有沙漠公路,他們坐的是向新疆航空運動協會借來的敞篷超小型飛機“蜜蜂三號”,目的是想試驗一下,看能不能用熱氣球和這種小飛機配合,作為沙漠裏的交通工具。
起飛時天氣就不大好,由於飛機上沒有電台及導航設備,隻能順著地麵上沙漠車的車轍飛,車轍有的地方看不清楚,於是他們便偏離航線了……幾小時後油料消耗完畢,飛機落在了一個沙丘上。兩人又餓又渴,在沙地上挖了半天也沒有挖出一滴水。挨到晚上,氣溫驟降,高峰掏出打火機點燃了拾到的柴火,盼望有人來尋找他們。
實際上,當天下午指揮部便出動了沙漠車到處尋找,第二天直升飛機也出動了。但在茫茫無垠的塔克拉瑪幹尋找兩個人,像大海撈針一樣,而且“小蜜蜂”正掉在兩個沙丘的凹處,很難被直升飛機發現。
為了保存體力,他們用手絹包著濕沙子捂在嘴上,躺在機翼下等待救援。到第三天,饑寒交迫的兩人都出現了幻覺。他們意識到再這樣被動地等下去不是辦法,便拆下飛機上的羅盤,想憑自己在沙漠裏的經驗,順著羅盤指引的方向,走到修築沙漠公路的線上去。就這樣,兩人不分白天晚上地走,每走半小時休息10分鍾。餓極渴極時找點枯黃的野草根塞進嘴裏,喝一點自己的尿。累極時,兩人把大衣、皮鞋都脫了……
走到深夜兩點多鍾,兩人再也挪不開腳步,點起一堆篝火休息。肖桂培突然嘔吐起來,高峰攙扶著他著急地嚷道:“你怎麼能吐?這要損失多少水分?你一定要咽回去!”肖桂培用手蒙住自己的嘴巴,使勁把嘔出的東西又往肚裏咽,後來居然不吐了。
從第四天起,他們就說不出話來,尿也沒有了,但仍然堅持一步一步向前走;第五天,他們仍然拄著紅柳棍挪動著發抖的雙腳……
年逾五旬的肖桂培終於走不動了……這時,高峰聽見了汽車的馬達聲……終於,兩部沙漠車從沙山上向他們開來……他們得救了!
這一次,高峰和肖桂培共失蹤101小時,強壯的身體素質和頑強的求生意誌拯救了他們,在完全沒有水和食物的情況下,兩人在沙漠裏步行了100來公裏,不知道這是不是打破了吉尼斯世界記錄?
沙漠公路1992年開始修築,1995年建成,全長562公裏,連接314和315國道,在沙漠裏的距離是446公裏。繼這條沙漠公路之後,如今又修建了第二條沙漠公路,稍短一些,但也有400多公裏。
我們的越野車以每小時100多公裏的速度奔馳在平坦、寬闊的沙漠公路上,雖然仍然是揚沙天氣,但我一點也沒有感到跋涉之苦。公路像一條黑色的巨龍,蜿蜒在黃沙之間。路旁有綠色的林帶,15年前我看到的那些草方格如今已經一片碧綠,像兩條綠色的緞帶鑲嵌在公路兩旁。每隔4公裏有一口井,還有護林站,灌溉和保護著林帶,細細的管道通在樹根處,采用的是節水灌溉方法。植被種的多是紅柳、梭梭、沙拐棗——經過實驗,這幾種植物最適宜在幹旱的沙漠裏生長。沙拐棗和梭梭長得像小樹一樣高大、挺拔,在塔克拉瑪幹大沙漠裏能看見這麼漂亮的“行道樹”,真讓人感到不可思議了。
舒舒服服地坐在越野車上,怡然自得地望著車窗外雄渾、廣袤、深沉的塔克拉瑪幹,思緒像輕飄的白雲掠過我的心頭……
塔克拉瑪幹,維吾爾語意為“過去的家園”,又被譯為“進去出不來”或“埋藏珍寶之地”。古書《佛國記》曾描述為“上無飛鳥,下無走獸,遍望極目……唯以死人枯骨為標誌耳”。探險家們稱之為“無邊際的、寂靜得可怕的地方”。多少年來,路過沙漠邊緣浪漫的駱駝客們每當啟程之日,都要沐浴全身,虔誠膜拜,祈求“胡大”保佑,並同時料理好自己的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