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塬是一個很普通的村莊,距離縣城約三十裏。
在南北走向的狹長村落裏,兩條南北走向的土路貫通全村,路旁稀稀拉拉地種著一些白楊樹和柳樹,與土路平行的是一條南北走向的灌溉渠,灌溉渠裏的水隨著春季黃河水位上升自動流入,又隨著秋季黃河水位下降而退去。灌溉渠的兩岸都栽有白楊和其他種類的樹。靖遠有許多這樣的灌溉渠,形成了靖遠的沿黃灌區。其中有著名的靖樂渠,流經烏蘭、東灣一帶;靖豐渠、複興渠流經北灣;民生渠,流經中堡;恒豐渠流經麋灘;豐汰渠流經三灘;它們猶如一條條藍色的飄帶,浸潤著這裏的千裏沃野,灌溉著這裏的滄海桑田,滋養著這裏世世代代的人們。
在剛進村子的地方,有一條長長的東西走向的沙河與村中的道路橫亙相承,沙河水一年四季不斷地流入黃河。每當夏天下過暴雨,沙河裏就出現了從上遊挾帶大量泥沙的洪水,咆哮而來,聲震山嶽。洪水過後,大量的泥沙沉積下來,形成了沙河的沙礫和溝壑。沒有山洪的季節,這裏又是李家塬通向外界的通道,這就是這裏有名的吳峴沙河。沙河兩岸是高高低低的崖岸,一會兒是沙石,一會兒是紅膠泥,一會兒又是黃土崖。在黃土崖的一處有一個由本地信徒修建的儒道合一的寺廟,一年四季香火很旺,逢年過節就有很多信徒聚集在這裏,舉行一些大型活動。關於這座廟還有一個美麗的傳說。
相傳很久以前,一個山西商人出外經商多年,年紀大了,就想回老家看望老娘。一個秋天的午後,商人一路奔波到了這裏,由於勞累就在一個山崖旁邊小睡了一會兒,結果起來之後把一個裝錢的袋子落下就匆匆地走了,走了一段時間發現隨行的小狗也沒有跟上來,商人思念老娘心切,也就不管不顧地直接回家去了。沒有想到的是,商人兩年三個月後,沿著原路回去,在自己回來的那個山崖下想休息一會,結果就看見自己那隻隨行的小狗已經死在那裏,但是小狗趴窩的姿勢很安詳,商人很吃驚,心想自己養了這麼多年的小狗,還以為跑掉了,結果卻餓死在這裏。商人就想把小狗埋掉,搬開小狗的身體,商人發現小狗身子底下壓著自己遺失的那個錢袋子,裏麵一袋子金子完完整整的,商人大為感動,為自己錯怪小狗而傷心,也為小狗替自己護財的忠義行為感動,於是商人就決心給自己的這隻忠義之狗修建一座紀念的標誌。商人在當地村民中召集了一些能工巧匠,在山崖下建造一座廟宇,當地的村民聽到這個故事後都被小狗的忠義行為所感動,紛紛出工出力,很快一座輝煌的主廟就建成了。於是這座廟宇就被當地人親切地稱為“狗娃廟”。
由於狗娃忠義的故事,很多人都慕名而來,所以這裏的香火一直很旺盛,抽簽求卦也很靈驗。這座“狗娃廟”就成了方圓幾個村子的主廟,十裏八鄉的很多人都被吸引著,關於狗娃忠義的故事也越傳越神,很多人以能夠去一趟“狗娃廟”而深感榮幸。
村外如此,村子裏的情形更是迷人。
在村子南口,有一個碩大的棗園,園子裏有七十多棵幹徑見尺的大棗樹。這裏地勢低窪,高出沙河不到兩三米,是典型的由沙河洪水衝擊而成的沙礫地質,極為缺水,一般植物很難成活,隻有耐旱的棗樹,僅靠老天爺的雨水,便頑強地展示生命的風姿。村子的另外三麵,是一大片農田,有高有低,有水地有旱地,與遠處的山脈,近處的村莊連在一起。
每當春末夏初,遠道而來的客旅之人,都要在村口歇息。這是李家塬風光最美的季節,一片一片綠油油的麥田,翻著碧浪,在一望無際的碧浪中間,夾著這一片泛著金光的棗園,猶如碧波之中揚帆遠去的航船,承載著李家塬人的幸福和希望。
遠遠望去,棗園裏泛著一片金黃,陣陣微風過處,棗花的清香撲麵而來,那黃黃的、小小的棗花綴滿枝頭,引來了無數蜜蜂,而村裏的養蜂人就趁著這個機會,收獲著無數的甘甜。
說到了養蜂,就必須說一說我們這一帶聞名甘肅的五大特產,蜂蜜、瓜子、香水梨,發菜、貢米差不離。這裏的蜂蜜是很有名的滋補品,最好的要數棗花蜜和槐花蜜,棗花蜜清香,槐花蜜味醇,營養價值極高。養蜂是極為辛苦的工作,每年都要隨著氣候的變化而不斷地遷徙,常常是剛走過四月芳菲盡的原野,轉眼又到桃花始盛開的山間。養蜂人就是這樣不斷地追隨著盛開的鮮花,經營著他們的生計。
在每年梨花、棗花盛開的時候,村裏村外的養蜂人都就早早地把自己的蜂箱拉到園子附近的田間地頭,太陽剛剛露出笑臉,氣溫略有回升,放蜂人就打開蜂箱口,蜜蜂就開始了一天的勞動。梨花最早,棗花次之,槐花、油菜花最後。
梨花盛開時收的蜜叫梨花蜜,棗花盛開時收的就叫棗花蜜,油菜花開時收的就叫菜花蜜,而槐花盛開時收的就叫槐花蜜。
養蜂人中要數張家老三養的蜂最多,收的蜜也最好。張家老三名叫張振軍,是我們這個村子裏的老住戶,父親本家堂弟兄三個(上追五代是一個祖先)。本來張家人丁興旺,後來經過動亂和戰爭,人員損失嚴重,好多家都成了絕戶,張家的勢力一下子就弱了下來,多少年都沒有恢複元氣。一個很興旺的家族就這樣敗下來了。張振軍的父親張富是老三,生有三男一女。老大張昭,是一個典型的讀書人,經營一些祖業,生有三男兩女,振西、振北、振興、振敏(梨花)、振玟(荷花);老二叫張裕,早年遷居青城,生有三子一女。
張振軍專以養蜂為業,從祖輩那裏受到極大的熏陶,也得到了很多幫助。張富和張昭雖說是一個太爺的子孫,但是由於家道的不同,兩家人的關係不是很融洽,再加上多年來的積怨,他們之間的走動都不多,隻是振桐的家一直住在老院裏,和張昭連著牆,所以兩家還有些走動。老輩們的積怨我們暫且不論,隻是一直是老爺的張昭在很多時候都看不起已經淪為佃戶的張富一家。梨花、荷花也就和張振桐一家有些關係,和張振軍一家的關係幾乎沒有。張振軍不在老院,居住的地方又比較偏遠。本家族男人們的關係基本沒有什麼說的,但是當女人一加入後,情況就變複雜了,即使親兄弟有時也會鬧得不可開交,何況是隔了五代的族親。
村子的北口,有好幾個百年老園子,種植著許多梨樹。其中以張昭家的園子為最大。這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張昭的二夫人魏明英剛從娘家回來,在自己家的梨園旁邊找到了正在看著給園子整地的丈夫,兩個姑娘也緊緊地跟在身後。張昭看見老婆和姑娘,就大聲地說:“你們回來了,一路還順利嗎?你們不要到園子裏來,地剛翻過,土大得很,你們遠遠地看看就行了。”魏明英在園子旁邊看著滿園的梨花高興地和丈夫說:“他爹,我們家的這些梨樹花兒開得真好,剛進莊子李家園子的花兒開得就沒有咱們這裏好。”張昭和氣地說:“我們的這個園子剛好在一個窩窩子裏,比莊頭子上稍稍暖和一些,果花開得早幾天。你領著姑娘回去,叫給地裏幹活的人準備吃的。”梨花悄悄地拉著母親的衣襟說:“媽,我要花兒,那個粉紅色的花兒。”母親魏明英笑著對剛剛轉身的丈夫說:“姑娘喜歡粉紅色的杏花,你一會回來的時候給摘幾朵吧。”說完就準備上車子回去。父親張昭笑著對梨花說:“早就知道姑娘喜歡,我回來的時候就給你們摘幾朵。”當時還上學的梨花看著滿眼燦爛的大梨園以及父親漸漸遠去的身影,就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剛才進莊子時表姐夫李信給媽媽打招呼時的情形,心裏一陣一陣地欣喜。記憶裏表姐夫救哥哥振興的那一幕就浮現在眼前。
那還是好幾年前的事情,李信還不是自己的表姐夫。有一天,振興一個人偷偷地跟著哥哥振西去耍水,看著哥哥在渠沿上和幾個一般大的孩子脫光衣服跳到渠裏,很是羨慕,就悄悄地往下走了一段也下水,畢竟振興還小,加上是第一次下水,很不熟悉水性,一下到水裏就緊張得大喊大叫起來,剛好比振興大十歲的李信在旁邊自家的地裏幹活,猛一聽聲音不對,就趕緊跑到渠沿上,結果振興已經被衝出了十來米,眼看就要被衝進一個暗洞,李信飛快地跑到前麵,跳入水中迎著振興遊去,終於把振興在水流越來越急的暗洞前給抓住拖了上來,這時的振興是一臉煞白,被水嗆得暈頭轉向,李信穿著濕漉漉的衣服抱著振興趕緊回家,在院子裏玩耍的梨花、荷花一見哥哥被抱著回來,嚇得就哭了起來,大聲喊著:“媽,我哥被水淹死了。”母親魏明英一聽嚇壞了,趕緊從屋子裏奔了出來。李信趕緊說:“張家媽,不要緊張,沒有事,隻是被水嗆了一下,緩一陣就好了。”後來張昭老爺知道了事情的經過,就對李信倍加感激,同時對李信也格外地看重。所以在後來李信和如菊的親事上,如菊的姑姑和姑父張昭兩口子沒有少撮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