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黃鬆剛吃過飯,黃素突然一身便裝出現在灶間裏,說:“老哥,你的天助樓進展很快啊。”
“這是,有天助,有人助,肯定快了。”黃鬆說。
黃素在桌子前坐了下來,舉手投足之間透出一種和鄉村妹子截然不同的氣派,這幾年來的特殊經曆把她變成了另一個人似的,幹練裏多了幾份成熟。她抬頭看了看黃鬆,說:“老哥,時下政局動蕩,你這天助樓似乎建得不是時候。”
“不,阿素,你這就說錯了,”黃鬆知道黃素晚上突然回來,肯定是要話要說的,他也經過了深思熟慮,接著說,“社會動蕩,天下大亂,更需要建土樓,隻要土樓能給我們平民百姓一個庇護所,一個可以躲著兵匪的家。”
黃素淡淡一笑,說:“老哥,你說的老皇曆了,現在槍炮厲害,還有炸藥,可以轟開你的大門。”
“槍炮炸藥是厲害,可它要炸開土樓還是沒那麼容易的,我們百姓有個土樓可以躲藏,心裏就會踏實多了。”黃鬆說。
黃素起身說:“老哥,我也沒別的意思,隻希望你快點建成,這兵荒馬亂的年頭,早一天建成你也可以早一天安心。如果你手頭比較緊,我可以幫你籌措一下。”
黃鬆聽了很感動,說:“阿素,如果需要,我會向你開口的,這回銀兩還是比較充足的,夯起來沒問題,以後內部裝修再慢慢來做。”
“是啊,樓先夯起來,人先住進去,門窗、天屏、天井、灶間什麼的有能力再精雕細刻。”黃素說。
黃鬆說:“是的,先讓大家有個藏身之所,這最要緊。”
每天站在天助樓二層的夯牆上,博平圩方向甚至更遠的地方,隱隱約約傳來斷斷續續的槍炮聲,在廣袤的天幕上,像跳動的幾個音符,彈奏著令人不安的曲子。這時黃鬆總是對對麵夯牆的人說:“我們的土樓建起來,就不怕那些槍炮聲了。”當年祖先們建造土樓,有一個目的也是為了在亂世中辟出一方平安的樂土,對黃鬆來說,現在又多了一份緊迫感。
天助樓夯起了第二層,歇工一天,黃鬆到博平圩采購,雞蛋、石灰和木料,需求量很大。他挑著一對籮筐在圩街上走著,發現今天的圩街不如往常那麼熱鬧,物品也不豐富。他買了六十多個雞蛋,這是準備做泥用的,雖說家裏養了幾隻母雞,也不時有人送來雞蛋表示支持,但總是不夠用。偌大的籮筐就裝著雞蛋,隻占了一個角,一對籮筐在他肩膀上蕩著,他往石灰店走去。
“黃鬆,阿鬆頭,”
突然路邊店裏有人叫道。
黃鬆扭頭看去,看到有人在茶葉鋪裏泡著茶,眼光往他這邊掃來。兩雙眼光猛一接觸,他就不禁怔了一下。往店鋪走去幾步,他認出了黃柏,這正是他多年失蹤的弟弟黃柏啊,心裏一陣亂跳,他怎麼變了這副模樣?像個教書先生一樣文氣,帶著一種神秘莫測的表情。
“阿柏頭,是你啊!”黃鬆走到店鋪門前,還是忍不住叫了一聲。他擱下籮筐,就走進店裏。
黃柏起身伸出一隻手,握住黃鬆的手說:“老哥,今天趕圩啊。”
“阿柏頭,這些年你跑哪裏去了?看你樣子變得老練多了。”黃鬆上下打量著黃柏,心裏是充滿著兄弟重逢的激情。
黃柏卻顯得很克製,臉上隻有一層淡淡的笑意,說:“老哥,有些事我以後有機會再慢慢告訴你。”他比著手勢,示意黃鬆到裏間說話。
黃鬆有些疑惑地跟著走進裏間,黃柏掩上門說:“我這次的任務是來找黃素,遊說她配合我們。”
“你……她……”黃鬆聽得雲裏霧裏,費解地直瞪著黃柏。
黃柏沉思著走向窗前,把窗簾拉上,轉頭告訴黃鬆說:“不瞞你說吧,我是共產黨,這幾年主要在漳州城裏,這次組織派我回鄉工作……”
“共……”黃鬆不得不再次打量了黃柏一遍,心裏驚訝不已,莫非當年他離家出走之後就當了共產黨?黃鬆不懂政治,也不關心政治,不過這“共產黨”顯然讓黃柏脫胎換骨似的變了一個人,看起來也不是壞事。
“老哥,希望你要支持我。”黃柏拍了拍黃鬆的肩膀,“你的話阿素還是會聽的。”
“阿素?她那是叫什麼黨?”黃鬆問。
“她是國民黨,是反動的,我們共產黨是代表窮苦大眾的革命黨。”黃柏說。
“這什麼黨的,我還分不清,隻是你和阿素是親姐弟,幹嗎不同個黨就好了?一家人還分兩個黨幹嗎?”
“老哥,看來你隻懂土樓了。”黃柏笑笑說,“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同是一家人幹嗎要分成兩個黨?我這次任務就是要說服阿素棄暗投明。”
這時,房間門被推開,走到門邊的人發現裏麵有人,吃了一驚,似乎想往後退。黃柏連忙介紹說:“這是我大哥。”黃鬆看到那人很麵熟,原來是那天晚上在友記旅店那個跟他搭話的人。黃柏說:“這位是方先生,我的同誌。”
方先生向黃鬆點點頭,說:“你們兄弟先聊吧。”便退了出去。
黃鬆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擔心,對黃柏說:“阿柏頭,你可不要出什麼事。”
“老哥,看你說的什麼話?”黃柏似乎帶著一種訓導說,“這土樓鄉村是要出大事了,就是國民黨反動統治將被我們推翻。”
“阿柏頭,你要小心啊,”黃鬆說,“你說的事我不懂,我隻想早日把土樓建成。”
“老哥,你就知道土樓。”黃柏譏誚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