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鬆微笑不語,他沿鋪設好的樓板往前走,上三樓、四樓的樓梯還沒有架設,他就爬著廊柱上了三樓,再上四樓,最後爬到了五樓,踩著枕木來到出挑在牆外的瞭望台。在這裏可以看到小竹溪那邊的小路以及博平圩方向來的山路,路上有人正常地行走,並無任何異常的情況。黃鬆在瞭望台上看了一會兒,順著廊柱一層層地下到了二樓,從樓梯走到一樓廊道。
送雞送鴨的一個跟著一個,黃鬆讓黃槐登記造冊,如果是送木料、送磚瓦的,黃鬆就親自查看,幫著一起卸下來,堆放在合適的地方。對他來說,這些是更實在的東西。
三十幾張酒席擺在環形的廊道上,幾個孩子已經迫不及待地坐上了,天井的土灶上,大廚正揮動鐵鍬一樣的大勺翻動著肉片,幫廚的婦人一碟一碟地分著涼菜,小魚幹、臘腸、花生,碟子已經疊起了半人高。
幾個半大不大的孩子在大門口扔著炮仗,怦怦砰的聲音像子彈在空中穿來穿去,黃鬆很懷疑他們手中炮仗的來曆,似乎是從他準備的那一大盤鞭炮裏拆出若幹單個來的。他走到門邊,一顆炮仗正好扔到他的頭上,砰的一聲炸響,像子彈一樣結實有力的聲音把他嚇了一跳。孩子們一哄而散,黃鬆也隻是衝他們做個鬼臉,沒有計較。四周圍又響起了鞭炮聲,但他耳朵仔細一聽,這可是槍聲啊,隻是聽起來太像鞭炮聲了。他轉頭四顧,隻見小竹溪那邊跑來幾個持槍的人,在溪邊的人嚇得紛紛逃竄,往天助樓跑來。
“子彈在空中飛,嚇人啊……”有人跑到大門口,驚悸未定地喘著粗氣。
一個在溪裏洗菜的婦人挑著一筐菜跑了幾步,筐裏的菜全掉到地上,也顧不上撿,隻恨爹媽少生了兩條腿,空筐子拍打著她的屁股,突然把她絆了一下,她哇地尖叫一聲撲倒在地上。
黃鬆跑上前,把地上的婦人扶起來,大步往前走了幾步,發現跑來的是黃素,她手上握著一把手槍,帽子都戴歪了,嘴裏直喘著氣,她後麵是十來個兵,看樣子被人追得很狼狽。
“阿素……”黃鬆迎了上去。
“老哥,沒辦法,我們打不過。”黃素喘了一口氣,抬頭看著天助樓說,“你的土樓建成了?”
“對,今天辦出水酒。”
“我是不請自來了,到你土樓躲一躲。”
“土樓本來就是可以躲人的。”
黃素揮著手上的手槍,對她的兵們說:“這是我老哥的土樓,大家躲在裏麵別亂動,一切聽我的命令。”這些兵像餓漢見到吃食一樣撲過去。
“阿素,誰追你們了?”黃鬆跟上走向土樓的黃素問道。
“是共軍的一個連,你喊大家快撤進樓裏。”黃素說。
黃鬆心裏忐忑不安,喜慶的日子碰到軍隊交火,妹子這方處於劣勢,似乎是不吉利,不過用出水酒衝衝喜,把那些槍聲當作是祝賀的炮聲好了。黃鬆這麼想著,扯開嗓子喊道:“快回土樓躲啊,空中子彈不認人,快跑——快躲啊!——”
樓外的人們撒腿跑進了天助樓。這邊的消息早也傳到了複興樓那邊,有人提著銅鑼哐當哐當敲了起來,喊叫聲和黃鬆這邊遙相呼應。
嘭——黃鬆聽到了複興樓大門關上的聲響。他一愣神,發現小竹溪對麵出現了一群兵們,他們穿著簡陋的軍裝,一看就知道跟黃素不同一支軍隊。黃鬆明白,這就是傳說中的共產黨軍隊。他猛一抽身,向天助樓跑去。黃素站在門邊,已將兩扇大門合攏了一半,黃鬆跑進門裏,和她一起推著大門。因為還是新的大門,門軸還沒磨合順滑,像是不大情願地嗚嗚呀呀地叫著。黃鬆和黃素從門縫裏看到幾個兵已經向著大門衝過來,兩人一起使勁地推,砰的一聲巨響,大門合上了,黃鬆搬起粗大的門閂,插進門後的牆洞裏。外麵幾個兵用身體猛地撞著門,被堅硬的門板彈了回去。靠在門後喘口氣的黃鬆和黃素相視一笑,這笑裏有著欣慰和無奈。
天井裏的人一片嘈雜,黃鬆走到廊道邊緣,天井裏的聲音刷的一下靜了下來,把他嚇了一跳,麵對天井裏許多雙期待的眼睛,他抬起手,作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說:“有土樓呢,大家也別怕,我們照樣喝出水酒。”
天助樓外麵響起一陣槍聲,大家聽得出這是對著土牆開槍,像放鞭炮一樣。
“他們幫我們放鞭炮了。”黃鬆大喊一聲,“上菜!”
大家應和著,走上廊道的酒席前,就近或擇好同桌,紛紛坐了下來。涼菜上桌了,大碗的豬腳線麵也上桌了,所有的喉嚨都響起來了,天井裏響成一片。
黃鬆端起酒向江定水和工匠們敬了一碗,又向父老鄉親敬了一碗。大家紛紛要來向黃鬆敬酒,他忙個不迭地點著頭,一口氣喝下了好幾碗。
天助樓裏吃吃喝喝,喧嘩鬧騰的場麵和平常似乎沒有兩樣。黃鬆心裏還是放心不下,他交代黃槐幫他應酬一下場麵,獨自離桌走到了二樓,二樓以上還沒有裝好樓梯,他就爬著廊柱,來到了五樓出挑在牆外的瞭望台。
黃鬆一出現在瞭望台,就感覺空氣震蕩了一下,身子也不由一個哆嗦。天助樓前麵的空地上散落著數十個士兵,一個個荷槍實彈,一副嚴陣以待的樣子。那個當官的向前走了幾步,黃鬆越看越麵熟,突然想起來這人就是林坑族長林文昌的兒子林玉明。
林玉明走了幾步,抬起頭對瞭望台的黃鬆說:“你是黃鬆吧?阿鬆頭,好久不見了,你到底是把土樓建成啦,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