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村駐馬辦(1 / 3)

牛村駐馬辦

最牛的“駐馬辦”

牛村是馬鋪市最偏僻的山村,狹長的穀地裏有一百來戶人家,有人說它像是一根牛繩被丟棄在崇山峻嶺之間。因為貧瘠的地裏刨出來的不夠吃,這幾年來村裏人紛紛湧進馬鋪城去覓食。

牛永春在村小當代課教師,大半年沒領到工資了,今年開學初,學生又流失了大半,村小也不需要他了,他心一橫,把十歲的兒子丟給老爸老媽,和老婆一起來到馬鋪闖世界了。城市茫茫一片像大海,他們不知到哪裏,就先到了同村人牛勝利的工棚。

說起來,牛勝利還算是牛永春老婆的表哥,但是牛永春一向不喜歡他,最大的原因就是牛勝利太愛吹牛了,他手下不過有一支什麼活都幹的雜牌施工隊,一間歪歪斜斜的工棚,他卻牛皮哄哄地把它稱作:“牛村駐馬辦”——牛村駐馬鋪辦事處,嗨,你說牛不牛?

牛勝利一見牛永春,就咧著嘴“嗬嗬”直笑,比著手勢說:“馬鋪有個‘駐京辦’,牛村有個‘駐馬辦’,牛村人上馬鋪來,都要先來‘駐馬辦’報到。永春你這牛村的秀才,挑磚打樁的活兒能行嗎?”

牛永春到底是文弱書生,幹不了重活,幾天後隻好離開了“駐馬辦”。老婆進了一間服裝廠,住在工廠宿舍裏,過了幾天,牛永春也找到一份貼小廣告的活兒,幹了半個月,又改行賣起了光盤。他每天8點從破舊的小旅社準時出門,胸前掛著一隻老式旅行包,見人就悄聲地問:“光盤要不要?”這活兒比較輕鬆,賣得好的話,一天也能有三四十塊錢的進項,但這畢竟是偷偷摸摸的小生意,城管或文化稽查大隊的人時常要抓,不過牛永春在山裏練了一雙好腳板,跑起來像半個劉翔,每次都能化險為夷。

這天,牛永春在“中行大廈”前兜售光盤,突然聽到一陣騷動,不由驚乍了一下,撒腿就跑。城管來了,小商小攤們“嘩”地四處逃竄,一個個跑得比兔子還快。

牛永春跑進了街頭拐彎處的一間公廁,這是他上次偶然發現的“避風港”。一來二往,他跟管公廁的老頭混熟了。老頭脾氣有點倔,但是對他還是很關照的。此刻,既然跑進了廁所,牛永春也順便方便了一下。外麵的動靜漸漸恢複了正常,他知道沒什麼大事了,就走出幾步探了探頭,就在這當兒,一個西裝革履、頭發梳得蒼蠅都站不住腳的中年男人快步走過來,三步並作兩步的,看樣子是內急了。管公廁的老頭坐在桌子後麵,伸出一隻手像橫杆樣攔住了他:“兩角。”

穿西裝的氣呼呼地盯了老頭一眼,說:“我有的是錢,不會少你兩角。”

老頭最看不慣這種人,說:“你錢再多也跟我無關,我隻按物價局規定收你兩角。”

穿西裝的“啪”地把一張百元大鈔往桌上一拍,說:“老貨子,睜眼看看,這張夠拉五百次了!”

老頭推開了大鈔,冷冷地說:“我沒零錢找你。”

“你!”穿西裝的氣得臉色發青,卻又無可奈何。牛永春正好走了過來,他手上捏著一張五角錢,放到老頭麵前,說:“算了,我幫他交了。”穿西裝的感激地看了看牛永春,像是得到特敕一樣,也顧不上道謝,就火燒火燎地往裏麵走。老頭找給了牛永春一角錢,說:“你呀,心太好,像這種暴發戶,以後少理他。”

牛永春走出了公廁,突然想起老婆在廠裏不知怎麼樣了,腳步就慢了下來,看著麵前川流不息的行人和車輛,心情變得有些沉重。這時,穿西裝的也從公廁出來了,腳步輕鬆,轉頭看到牛永春,臉上掛滿了笑意,說:“謝謝你幫我付了兩角。”

牛永春淡淡一笑,擺了一下手,意思是說兩角錢別提了。

穿西裝的上下打量了一下牛永春,問:“看你長得挺斯文,做什麼的?叫什麼名字?”牛永春就簡要地如實介紹了自己的情況,穿西裝的像是想了一想,說:“這樣吧,你到我這邊來幹活,我有座別墅閑著,你就替我看管別墅。”

“這……”這真是意外的運氣,牛永春感覺像是做夢一樣。

穿西裝的拍拍牛永春的肩膀說:“我看你是個厚道人,實話跟你說吧,我這人有個優點,就是做事幹脆,走,現在我就帶你去。”那人隨後又到停車場把自己的車開了出來,讓牛永春上了車,一路開著,到了水尖山腳下,停在一座兩層小洋樓前麵。

路上,牛永春通過名片了解到眼前這個老板叫做劉偉雄,是一家房地產公司的老總。劉老板用遙控打別墅院子的鐵門,門開不了,他隻好下車打開了門。院子裏長了許多雜草,有幾盆花都枯死了,角落裏還堆著一堆廢棄的紙箱,看樣子好久沒人來料理。

劉老板說:“我在廣場那邊住樓中樓,這別墅很少住,有時就借給朋友用一用,現在交給你了,你好好給我看著。”他打開正門,簡單向牛永春介紹了一下別墅的結構和功能,交給他一大串鑰匙,並跟他約法三章:一、防火防盜;二、清理衛生,搞好綠化;三、隻準他居住,不準留宿外人。劉老板說了一通,說:“明白了嗎?”牛永春本來就是明白人,連聲說明白了。

“你好好給我管著,我不會虧待你的。”劉老板說,“你挺劃算呀,兩角錢就收買了我的心,不過,小事見人心,我看重的是你的人品……”他說著“咯咯咯”笑了起來,牛永春也陪著笑了幾聲。

劉老板真是爽快人,當場就先給了一千塊錢,作為第一個月的工資。他走了之後,牛永春樓上樓下走了一遍,除了二樓兩間房間沒辦法打開之外,其他每個房間,他都打開門來,探頭探腦看了又看,心想,這些天都住五塊錢一晚上的大通鋪,現在可住上別墅啦!帶著抑製不住的狂喜,牛永春拿起電話就想打給老婆,想告訴她自己住上別墅了,可是想到老婆工廠這時是上班時間,不會給工人傳電話,他隻好擱下了話筒。

這天晚上,牛永春住在一樓右側的一間廂房裏,這是劉老板指定的臥室,看樣子原來就是給傭人準備的,有衛生間、有空調、有彩電,床是寬闊柔軟的席夢思,配置差不多是三星級賓館的水準。牛永春在幹淨、暖和的床鋪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想起到馬鋪第一天晚上也是失眠,不過那是在牛勝利歪斜漏風的“駐馬辦”,身子凍得發抖,床板又硬得像棺材板一樣,誰能想得到,今天他突然住上了別墅,要問花了多少錢?嘿嘿,隻有兩角錢!他心裏想:“牛勝利的‘駐馬辦’牛什麼?現在這裏才是最牛的‘駐馬辦’!”

人丁興旺的“駐馬辦”

第二天,正好是老婆每個月一天的休息日,牛永春跑到老婆的工廠門口,一見老婆就拉起她的手,說:“我帶你去住牛村最牛的‘駐馬辦’,豪華大別墅!”老婆撇了撇嘴,壓根兒就不當一回事,直到牛永春帶著她來到別墅門邊,用鑰匙打開了鐵門,他老婆這才驚呆了。牛永春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老婆驚得嘴都合不攏了,兩個人竟然也忘記了小別後的親熱,樓上樓下走了一遍又一遍,好像這真是自家的“駐馬辦”一樣。

牛永春夫妻從沒住過這麼高檔的房間,這天晚上,竟然整夜睡不著覺。睡不著覺也好,兩個人就坐在床上說話,把分別一個多月該說的話全都說了。第二天一早,老婆有些依依不舍地離開別墅去工廠上班,牛永春送到門邊,說:“下回休息日,你自己搭車回來就行了。”口氣就像他是別墅的主人似的。

住在最牛的“駐馬辦”,活兒不累,心情不錯,時間似乎也過得快了。這天,牛永春到市場買了一些掃帚和澆花用的噴水器,哼著小曲一路走回別墅。突然,一輛摩托車停在他身邊,原來是牛勝利,向他喊道:“秀才呀,發什麼橫財,聽說你都住上別墅啦?”

牛永春心想,消息這麼快就傳到他耳裏了?恐怕是老婆跟廠裏的老鄉說的,然後傳出去的,這也好,刹刹他那個“駐馬辦”的威風!

“走走,到你別墅參觀參觀。”牛勝利不由分說就把牛永春拉上車,往水尖山方向跑去。

到了別墅麵前,牛勝利眼光都直了,連聲嘖嘖讚歎,說:“秀才你真行呀!”牛永春淡淡一笑,說:“這又不是我的。”牛勝利說:“我知道不是你的,但你能住在這裏,也很了不起呀,還是你這個‘牛村駐馬辦’,牛呀!”

牛村在馬鋪打工的人都聽說牛永春住別墅了,有人閑著沒事,就找上門來看個新鮮。大家都是同村同姓的,牛永春不敢把人拒之門外,隻能讓他們進來飽飽眼福,好在主人從沒露麵,村裏人看了之後帶著感歎走了,也沒給牛永春帶來什麼麻煩,讓他的虛榮心多少有些滿足。每次牛村人來參觀別墅,都蹺著大拇指說:這才是最牛的“駐馬辦”呀,牛勝利那個“駐馬辦”就差多了!這句話讓他聽了心裏特別受用。

這天晚上,牛永春正準備上床睡覺,聽到院子外麵一陣響動,好像有人在搖晃鐵柵欄,便連忙推門而出,大步走過去,一看,不由一陣驚喜,原來是老婆來了,老婆說:“明天上午廠裏停電,放假半天。”牛永春十分驚喜,馬上打開門把老婆迎了進來。

把老婆迎進房間,牛永春激動得像是剛做新郎似的,可是就在這時,門外“嘀”地響起了小車的喇叭聲,他身子哆嗦了一下,慌忙鬆開老婆,說:“不好,老板來了……”

老婆不解地說:“老板來了,你怎就怕成這樣?”

“老板規定不準留宿外人……”

“自己的老婆也算外人嗎?”

“老板說是就是,說到底這是老板的別墅,不是什麼‘駐馬辦’。”牛永春眼光在房間裏搜尋著,急中生智地讓老婆躲到窗簾布後麵,這才向外麵跑出去。

門外停著老板的車,劉老板按下半截車窗玻璃,說:“這幾天情況怎麼樣?”“很好,一切正常,平安無事。”牛永春故作鎮靜地說著,把大門推開了,“你請,劉總。”

“我路過這裏,順便停一下的,就不進去了。”劉老板說完,搖上玻璃窗,開車走了。

牛永春暗暗鬆了口氣,回到房間裏,他拍了拍窗簾布,笑笑說:“平安無事嘍……”老婆這才從窗簾布後麵鑽出來,嘀咕著說:“也真是的,在你這最牛的‘駐馬辦’,搞得還像是做賊一樣。”

第二天送走老婆不久,院子外麵就有人叫道:“永春!永春呀——”一聽到那牛村腔,牛永春哭笑不得地想:“大家果真把這當成‘牛村駐馬辦’了。”他磨磨蹭蹭,老大不情願地走了出去,一看,鐵柵欄外麵站著同村的牛福清,扯起來也算是他的叔輩,牛福清打著哈哈說:“永春呀,你好氣派,住這麼大的樓房。”

“這是別人的房子,我隻是個看門的。”牛永春說著,還是把門打開了。

牛福清身上背著一隻被包卷,一下就從門縫擠了進來,說:“都說這兒是‘牛村駐馬辦’,我就來住幾天。”

牛永春一聽,腦子裏“嗡”地響了一聲,連忙說道:“這、這不行啊——”

牛福清一邊往裏麵走去一邊說:“我睡地板就行了,永春呀,你也知道你叔是窮苦人,沒錢住旅社。”

“這、這……”牛永春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是答應好,還是拒絕好。牛福清把身上的被包卷往地上一擱,說:“我現在有事出去,晚上再回來。”說完,他便轉身走了。

牛永春歎了一聲,隻好把牛福清的被包卷提到自己的房間裏,心想,看來他是粘住甩不掉的鼻涕了,除非撕破臉趕人,

天黑了,外麵響起拍門聲,牛永春知道是牛福清回來了,他心一軟,還是出去開門了。牛福清像散了骨架的樣子,腳步發飄地走了進來,看起來非常疲憊。他到城裏幹什麼了?牛永春想知道,又懶得問。牛永春把牛福清帶到自己的房間,發現他無精打采的,像是沒了魂兒,實在橫不下心拒絕他,隻好把他安排到儲藏間過夜。

回到房間裏,牛永春心神不定地看著電視,心裏老想著這個牛福清到馬鋪城來幹什麼,看他樣子是碰到了什麼大事。這時,外麵傳來一陣腳步聲,“不好,劉老板來了!”牛永春心裏嘀咕著,慌忙跑出來,一看,劉老板已經走進大堂了,他左看看右望望,表情有點不可捉摸,看了一會兒,劉老板順口問道:“牛永春,這幾天怎麼樣?”牛永春緊張得手心直冒汗,說:“還行,一切正常。”劉老板點著頭,向牛永春住的房間走去,牛永春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因為儲藏間就在斜對麵,牛福清就在裏麵呢。好在劉老板隻是向他住的房間望了一眼,就調頭走上樓去。

牛永春把嘴貼到儲藏間門上,壓低聲音對裏麵說:“別出聲,老板來了。”牛福清聽不清,問道:“怎麼啦?”牛永春連忙噓了一聲,推開一道門縫說:“千萬別出聲,老板來了。”牛福清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