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死吧你!”江有仁說,“你這鳥樣子也敢幫人討債?你回去叫老邵來找我好了!”他出其不意地向昆山飛起皮鞋。
“你還是培訓幾年再出來混吧,”江有仁為自己輕易製服對手發出沾沾自喜的笑聲,“你也不想想我是什麼人?你啊你,再吃一腳吧!”
昆山肋部上挨了一腳,他咬緊牙根積攢著力氣,準備爬起來。
“你回去告訴老邵,沒那個屁股就別吃瀉藥!”江有仁說著,伸手去開門。就在這時,昆山迅猛地從地上爬起來,一頭向江有仁的腹部撞去。他的爆發力無比驚人,好像猛獸臨死前的猙紮。
江有仁至少被撞出一米遠,像一隻南瓜沉悶地摔在地上。昆山使勁把他拉了起來,用匕首頂住他的咽喉。
“剛才你狠,現在輪到我狠了,”昆山說。
“有事好商量,別別別開玩笑……”江有仁全身發抖。
“我不開玩笑,誰跟你開玩笑啦?”昆山輕輕一笑,手上加了勁,匕首便在江有仁的咽喉上刺出了一點血,“你喊人吧,你報警吧,快讓警察來收屍!”
“別殺我……我給……”
當昆山鑽進等候在路邊的車裏,老邵驚訝地發現他下巴上有一塊血跡,慌忙問道:“我的事辦成沒有?”昆山默默掏出一張支票給他。老邵認真地分辨了真偽,滿意地笑了。
8
老邵向阿蓮宣布,雜貨鋪由他送給昆山了。這天中午,昆山來到雜貨鋪,阿蓮平靜地對他說:“現在你是這店的老板了,”阿蓮看著昆山說。
昆山低著頭,不敢看她。“這些剩貨全給你,”阿蓮說,“我在床單下看到三百塊,差不多買得起這些剩貨了。”
“阿蓮!”昆山聲音尖尖地叫了一聲,“阿蓮,這店還是你的,我們一起經營!”
阿蓮把目光看到店外的工地上去。昆山的話像一股浪潮向她劈頭打來,她內心在震晃,一片潮濕。一輛滿載水泥的貨車從店門口轟轟烈烈開過去,濺起尚未被太陽曬幹的稀泥。
“你不嫌棄我?”阿蓮看著濺起的稀泥說。
“我愛你都愛不夠了,還敢……”昆山定定地望著阿蓮。阿蓮忽然覺得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淚水從她眼裏晶瑩閃爍地流下來。昆山把阿蓮緊緊抱住,兩手箍得她一動也不能動。
他們的戀情很快被人發覺,雖然昆山白天照樣在建築隊幹活,晚上照樣在工棚房睡覺。那天晚上,昆山很遲從阿蓮那邊回來,臭邱田他們還沒睡,一個個從床上探起頭,審視犯人樣看著他。
“你怎麼不在店裏睡?還真會裝啊,”臭邱田說。
昆山不想跟他饒舌,脫了鞋準備上床睡覺。
“我前天到店裏,阿蓮不幹,還把我臭罵一頓,原來是你這鳥人獨占啦,”臭邱田笑道,“真想不到你怎麼對一個婊子動了心?”
“你說什麼?”昆山盯住臭邱田說。
“我說天底下再沒你這樣的傻瓜,連婊子也想討來當老婆,”臭邱田還沒說完,昆山就把手上的皮鞋砸在臭邱田的頭部,工棚房一下子響起痛叫聲。老羅鬥、大炮金穿著褲衩跳下床,連忙撲向昆山。
“昆山,你怎麼啦?”老羅鬥說,“真看不出啊,你還會這麼凶?”
“臭邱田,看我今天不揍死你!”昆山咆哮著,五官一陣痙攣,如果不是兩個人把他死死抱住,他非撲上去把臭邱田撕碎不可。
“你凶什麼凶啊?我開開玩笑不行嗎?”臭邱田摸著受傷的頭部,委屈地說,“不行嗎?”
“不行!”昆山狠狠一個跺腳,聲音震天動地。抱著他的老羅鬥和大炮金嚇得一激靈,不由把手鬆開了。
“臭邱田就是嘴巴,人還不壞,別跟他計較,”老羅鬥說。
昆山疲憊地坐到地上,眼淚不知怎麼就流了下來,嗚嗚嗚的哭聲壓抑不住,從他的喉嚨裏水一樣流出來。
工棚房一下子變得死寂。
“我心甘情願,我心甘情願,”昆山哭著說,眼淚簌簌直流,“我討婊子當老婆,跟你們有什麼相幹?有什麼相幹?有什麼相幹?”
沒人見過一個男人這樣淚流滿麵地哭訴,全都害怕得連喘氣也不敢大聲。
9
工地上空接連幾天陰霾不開,可是在阿蓮心裏,終日一片陽光燦爛。相愛的人兒,心裏有了美滿的計劃:年底一起回昆山的土樓老家過年。
這天,天空放晴了,太陽升在空中照射著工地。阿蓮欣喜異常,把舊沙發從雜貨鋪裏搬出來,把棉被搬出來,把一箱衣服全搬出來。
在一幢樓前察看工程進展的老邵遠遠看見阿蓮,心裏很奇怪,這女人怎麼還沒走,雜貨鋪不是收回來給了昆山嗎?有人告訴老邵,大個俊隊裏的昆山跟婊子阿蓮真心好上了。老邵心想,幾天沒到工地,工地上原來發生了多少事啊,他媽的昆山,真是便宜你了。
阿蓮沒想到老邵會躡手躡腳走到她後麵,當他惡作劇地喊了一聲,她猛地嚇了一跳,剛剛打開皮箱的手一抖,皮箱砰地又合上了。阿蓮轉頭見是老邵,心裏隻有厭惡,她大步走進店裏,端出一盆髒水從老邵的身邊潑了出去。
“好嘛,”老邵笑著說,“現在是老板娘了。”
“老邵,我告訴你,”阿蓮正色地說,“現在我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了!這店是昆山的,已經不再是你的!”
老邵怏怏地坐上車走了,他忽然看見昆山騎著自行車迎麵而來,車架上綁著高高的四隻紙箱。
老邵忙叫司機停車,他從車裏鑽出來,對著昆山剛剛過去的背影喊了一聲:“昆山!等一下!”
昆山聽到喊聲,把腳撐在地上,一點一點把車停下來。
“怎麼,到城裏進貨?”老邵走上前,領導樣拍了拍昆山車架上的紙箱。
“進點貨,”昆山說。
“昆山啊,你真沒頭腦,”老邵說,“你怎麼會看上那種女人呢?”
“你不要汙辱她。”昆山說。
老邵皮笑肉不笑,走了。第二天,他又來找昆山,說:“我來找你,總是有你的好事,我有一車螺紋鋼要運到洋口,可我表侄病了,本來都是他押車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今天你跑一趟怎麼樣?”老邵說著,掏出了三張大票子放在昆山手上,“這是你跟司機路上的花費,工錢嘛,回來再給你。”
昆山心想多掙點回家沒什麼不好,便對老邵說:“好。”
“你馬上走,車在前邊路口了,”老邵說,“大個俊那邊我給你說一聲,你隻管放心。”
昆山就這樣走了,沒回雜貨鋪跟阿蓮說一聲,他想明早五六點就回來,我摸進店裏給她一個驚喜!
10
每天中午吃過午飯,昆山都會從工棚房跑到雜貨鋪,有時候隻在外麵站一陣子,便又匆匆跑回去上工,但是哪怕隻是看一眼,阿蓮也覺得很愉快。這天中午昆山沒有來,阿蓮不時抬頭往工棚房方向張望,看到一些人或走或站,都不是昆山。臭邱田來買煙,阿蓮迫切地問他昆山的去向。
“跑啦,”臭邱田沒好聲氣地說。
阿蓮心裏咚地一跳。
“打人,怕公安局捉到罰款,跑啦。”臭邱田說。
阿蓮笑了一笑,心想臭邱田的嘴真臭,昆山一定有事,中午沒來,吃過晚飯準會來了!
下午的時間過得特別慢,掛在木板牆上石英鍾好像走不動了,阿蓮幾次恨不得把它撥快一些。其實,冬天的下午很短,太陽從塔吊上墜落下去,天地間很快就灰茫茫一片了。阿蓮一次次張望,把脖子扭得一陣陣發酸。
路上一直沒有昆山的影子。
真不知道他是怎麼啦,阿蓮憂心如焚,哪怕有個人問問也好啊,可是自從她不再幹那種生意之後,工地上的人除非買東西,不再有事沒事來她這邊閑聊逗趣……天色一點一點暗下來。阿蓮心想,再過十分鍾還不來,我就關門了,到工棚房找他!
十分鍾過去了,阿蓮愣過神來,大步走到門外,正想關門,身後傳來老邵的聲音:“生意怎麼不做了?”阿蓮沒吭聲,嘭地把門關上。
老邵從一團灰茫茫的背景裏顯露出來,小眼睛閃閃放射著光亮,說:“你找昆山?不用找了,他跑了。”
阿蓮一愣,臉上掠過一絲驚疑的表情。
“上一次我不是請他幫我討債嗎?那個胖豬江有仁,你以前也見過他嘛,”老邵說,“江胖豬不服氣,上午就雇了個人來工地找昆山算賬,兩人一見麵就打,昆山用磚塊把那人腦袋砸破啦,”老邵把一隻手搭上阿蓮的肩膀,神秘地壓低聲音說,“我告訴你,昆山跑掉,還是我叫的士送他到火車站呢,你想,他要是被捉到,把討債的事供出來,我不是成了教唆犯嗎?”
阿蓮呆住了。“昆山啊昆山,”老邵歎了一聲,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鑰匙說,“這是雜貨鋪的鑰匙,昆山上車前給我的,求我把店子贖回來。”
其實老邵當初搭建雜貨鋪給阿蓮時,就留了鑰匙,但是阿蓮不知道。阿蓮看著老邵手上的鑰匙,隻是發呆,腦子裏一片空白。
“現在店子又是我的了,走,我們到裏麵說話,”老邵說著,用鑰匙把門打開,他扶著阿蓮在沙發上坐下來,對她歎了一聲,“我原來以為你碰到昆山,從此可以好好過日子了,誰知道……”
阿蓮的淚水一下子奪眶而出。
“昆山這人真沒情義,不要說他了,”老邵手按在阿蓮肩上,一隻手慢慢摸到她的胸部,他一邊觀察著阿蓮的反應,一邊大膽地說,“隻要你還跟我好,這店子還是你的。”
11
一路上昆山不停地催促司機開快點。是不是有女人等著你啊?司機說。昆山憨厚地笑了。他們從洋口鎮到城區,剛剛是淩晨5點半。司機借口太累,不想送昆山回工地。昆山二話沒說,跳下車便往前衝。
淩晨的風吹到臉上,冰冷而生硬。昆山一邊奔跑一邊想著阿蓮,他精神抖擻,邁動著有力的腳步。不知不覺跑到工地上,昆山看見雜貨鋪在微弱的晨曦下,像一個安靜的孩子沉睡著。他放慢腳步,害怕驚擾了阿蓮的睡夢。
昆山看見了門上那個倒貼的福字,它已經褪色碎裂了,他想今年可要在土樓的家裏貼一個大大的福字,還在貼一個紅紅的喜字。
阿蓮,昆山心裏輕輕叫了一聲。他從口袋裏摸出鑰匙,打開店門,輕手輕腳走到布簾後麵。他的手在木板牆上找到電燈拉線,在晃眼的燈光下,他看到麵前的床上,老邵摟著阿蓮沉睡在夢鄉裏。
昆山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阿蓮把頭埋在老邵的臂彎裏,睡得多香啊……昆山心裏冷颼颼地灌進一股冷風,從心髒到四肢,全身一下子冰涼下來。
“你……”阿蓮從老邵的臂彎裏驚乍地抬起惺忪的睡眼,猛地從床上跳下來,一把抓住昆山的手。
“你的髒手別碰我!”昆山狠狠把她的手甩掉,他眼睛發紅,眼珠子像是要迸裂出來,就這樣直直地看著阿蓮。
“昆山……”阿蓮膽怯地低下眼睛,說不出話來。
“狗改不了吃屎!”昆山咬著牙說。
還在床上的老邵被驚醒了,他見是昆山,不由一陣慌張,趕忙翻身下床,手忙腳亂地穿衣服。
昆山一手揪住阿蓮的小內衣,猛地把她拉到胸前,眼裏有一顆淚水,禁不住掉到阿蓮臉上……
“昆山,我早跟你說過,這種女人怎麼可靠?”老邵扣著最後一粒紐扣說,“現在該你來了,我先走了。”老邵急匆匆地走出了雜貨鋪。
阿蓮知道她被老邵騙了,事情已經發生了,一切都無可挽回了,都怪自己太輕信了老邵。昆山回頭看到了電熱鍋上麵的匕首,他曾經用它向江有仁討回老邵的錢和自己的尊嚴,突然他把它抓到了手裏……
“昆山……”阿蓮叫了一聲,昆山手中的匕首已經刺過來了,她最後向昆山微微一笑,倒在了血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