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建順覺得她做得有些過分了,徑直走到她麵前,繃緊了臉,用警告的語氣說:“你又不是監督員,不用你多管閑事。”
“我義務不行嗎?”夏愛華不服地偏起頭說。
“你這是亂來。”丁建順說。
夏愛華尖尖地笑了一聲,說:“你才亂來,文化局花錢雇你當監督員,你根本就不監督,我常常看見你跟網吧老板坐在一起泡茶抽煙。”
“這你也管得著嗎?”丁建順恨得手癢癢的,真想扇過去一巴掌。
夏愛華眯著眼說:“我管不著你,我隻想管我兒子。”
丁建順心想,好男不和女鬥,很蔑視地白她一眼,把胳膊上的紅袖箍拉正了一下,也是向她強調一下自己的身份,便轉頭走進了一間網吧。
趙春從路口走過來了,身子懶散地晃著,腳步疲遝無力。夏愛華大步地迎了上去,說:“春,中午我給你買了鹽水雞。”她從兒子肩膀上取下書包,提在一隻手上,一隻手搭在和她一樣高的兒子的肩上,用一股溫柔的力氣推著他往前走。
“我不愛吃鹽水雞。”趙春眼神空洞地盯著腳下的路麵。
“以前你不是最愛吃鹽水雞的嗎?”夏愛華說。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趙春眼光往路邊的網吧瞄了一眼,閃亮了一下。夏愛華知道他現在心裏隻有上網,其他的什麼都不愛了,不由悲從中來,把嘴唇緊緊地咬住,手上的力氣突然變得很大,推著兒子快步地往前走。
“老媽,你這樣天天來監督我,你不是太累了嗎?”趙春說。
“我累,可我有什麼辦法?你又管不住自己,”夏愛華歎了一聲,“以前你多乖呀……”
“以前,很久很久以前,行了,老媽。”
“春,你怎麼才能讓我少操心一些?”
“我沒辦法,要是我不上網,我就覺得人生沒什麼意義了。”
“你要好好讀書,長大後有出息,老媽還要靠你養呢。”
“沒意義,沒意義,”趙春突然站住,像木樁樣推不動了,他愣愣地看著前麵牆壁上的廣告牌,嘴裏喃喃地說,“沒意義,沒意義……”
“那什麼才有意義?上網才有意義吧!”夏愛華生氣地把書包摔在地上,眉毛一跳一跳的,“那你去上網呀,我明天也不監督你了,你愛上就去上,我也覺得沒意義了,我幹脆像你老爸樣永遠消失算了……”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帶出了抽泣的腔調。
趙春低下頭,默默地向前走去。
夏愛華看著兒子瘦弱的背影,突然感覺這個自己生出來的孩子,自己一點也摸不清他的思想,更是控製不了他的行為。她心力交瘁,站在陽光下,感覺像是墮入萬丈深淵。
7
丁建順的手機響了,自從酒店倒閉後,這把樣式老舊的諾基亞就很少響過了,原來是弟弟丁建輝從派出所打來的,聲音急切而又難堪。他聽了一下就明白了,建輝進了派出所,要他拿錢贖人,而且不能走漏風聲,特別不能讓他老婆知道。丁建順是在網吧裏接到電話的,心裏罵了弟弟一聲,怎麼大白天的也幹這種事?難道你不知道有些美發店是跟警察有業務往來的?全身剛脫光,警察就衝進來了,五千元罰款一分也不能少。丁建順趕回家,幸好老婆不在,他把家裏的現金全湊起來,也不過八百多元,當然家裏還有一張三千元的定期存款,這也是目前家裏的最後一筆儲蓄,可是快五點半了,到銀行取已經來不及,聽說那外麵的機子可以自動取錢,可是他壓根就不會用。丁建順有些著急,當然建輝家裏有點錢,可是他不能跑到他家裏跟他老婆說,快快,拿五千塊出來,建輝嫖娼被抓了,到派出所去贖他。剛才建輝在電話裏明確地說,請他先墊出這筆錢,建輝會立即還他的,他肯定不會欠錢,可是現在,丁建順發現這對他來說是一筆巨款。
丁建順想到頭痛也想不出錢來,最後決定去找鄭萬明,畢竟文化局還欠著他的錢。騎車來到金穀花園門口,等了不到五分鍾,鄭萬明就下班回來了。簡略地把事情說了之後,丁建順小心翼翼地提出借五千塊錢。
鄭萬明看了丁建順幾眼,似乎對他說的事情有些懷疑。丁建順顯得底氣不足,說:“我弟現在派出所,你不信打電話問問。”鄭萬明笑了一笑,說:“他怎麼這麼傻?跑到理發店,理發便是了,還想吃‘雞’?吃‘雞’應該到賓館去,那裏基本上是不查的。”
丁建順生怕鄭萬明誤會了,連忙說:“鄭局,我這是向你私人借,與那兩萬元無關,我弟弟出來後,明天就可以還你錢了。”鄭萬明沒再說什麼,算是同意了。
丁建輝從派出所被贖出來之後,連說倒黴,不過他倒也幹脆,立即回家取出錢來還給丁建順。這天晚上,丁建順把這一疊五千元放在枕頭下麵,開頭睡得很安穩,下半夜醒了過來,感覺到那疊錢在枕頭下麵咿咿呀呀地叫著,它們叫什麼?聽不明白,反正叫得丁建順後來一直沒睡好。
第二天,丁建順把錢揣進了口袋裏,準備到蘭水路走一圈,等到鄭萬明中午下班回家,再到他家還錢。一個上午,他都把手插在放錢的口袋裏,讓人覺得怪怪的。十二點半左右,他想鄭萬明一定下班回到家裏了,便往他家的方向走去。他的手一直摸著那疊錢,錢在手裏一跳一跳的,摸了一上午,都摸出了一股溫暖的感覺,他突然想我怎麼就這麼急著還錢?他們文化局欠我兩萬都快一年多了,人家卻是一點也不急。
丁建順的腳步慢了下來,他慢慢調了頭,往回走了。
原來以為鄭萬明會打電話來問,不是說今天還錢嗎?可是兩天過去了,鄭萬明一個電話也沒有。丁建順心想,恐怕是他不好意思了吧,文化局都欠我兩萬呢,這才五千。
8
那天夏愛華帶著兒子回到家裏,一時心灰俱冷,桌上的飯菜涼了,她也不管了,趙春愛吃不吃,她也懶得過問。她不吃不喝,把自己關在了臥室裏,眼淚滴滴答答往下掉,許多模糊的往事湧到眼前,把她的淚水不斷地引出來。
夏愛華獨自坐在房間裏流淚,外麵的天都快黑了,她這才想到,放學了。往常這時候,她早就守在蘭水路的網吧門前,時刻準備把兒子捉拿回家,可是這時她卻一動也不動,感覺全身像一堆爛泥,扶也扶不起來。
外麵大門的鎖在響動,一會兒有人進來了,夏愛華聽得出是趙春的聲音,是他回來了,他很久以來從沒這麼自覺地及時回家。她連忙擦幹臉上的淚痕,流了一下午的淚,眼睛都發腫了,鼻子紅紅的。
開門走到廳上,夏愛華看到趙春坐在飯桌前發呆,目光直直地盯著牆壁上的一塊汙跡,叫了他一聲,也沒有任何反應。夏愛華想他肯定是餓了,連忙操起電飯鍋,這才發現中午的飯原封未動,她沒吃,他也沒吃,她隻好倒了些開水,把飯熱一熱。飯桌上那隻鹽水雞,居然也沒有動過一筷子。這麼說,趙春的午飯也是跟自己一樣,什麼也沒吃。夏愛華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感到更加詫異了。
趙春呆呆地坐在那裏,魂已經不在身上了,隻剩下肉體空乏無力地擱在椅子上,薄薄的嘴唇一張一合的,夏愛華走近了一些才聽見他說:“沒意義,沒意義……”
這麼小的孩子,他懂得人生有什麼意義還是沒什麼意義?夏愛華從他麵前端起那隻裝在盆子裏的鹽水雞,發出很大的響聲,乒乒乓乓地放在液化氣灶上麵。
第二天中午,夏愛華又沒有到蘭水路去,趙春自己又回來了,他像個紙紮的人,落地無聲地飄進家裏。夏愛華又驚又喜地幫他摘下書包,他雙目無神地一屁股坐在椅子裏,沒坐好,砰地一聲坐到了地上去。
“痛嗎?不要緊吧?”夏愛華急忙把他拉了起來,用手輕輕拍打他屁股上的塵土。
“沒意義,沒意義……”趙春神情恍惚地推開夏愛華的手,像夢遊一樣地走向房間。
夏愛華呆住了,她知道出大事了,兒子的魂丟了。
從這天下午開始,趙春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發呆,拒絕上學。
9
丁建順在一家網吧裏看到靠近後門的電腦前有三個孩子在玩遊戲,其中一個還戴著紅領巾,他招手叫老板過來,嘴巴往那邊呶了一下,說:“那三個……不好吧?”
“老大,你就當作什麼也沒看見吧,反正今天上麵也沒檢查。”老板說。
“這不行呀,上麵沒檢查,可派了我來監督。”丁建順沉著臉說。
老板噎了一下,顯得很不高興地說:“我知道你來監督,那你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好了,也不用管那麼多。”
丁建順聽了也不高興了,說:“別怪我,今天我隻好公事公辦。”他從口袋裏掏出一隻文化局發的小本子,準備記錄該網吧的違規事實。
那老板臉一凶,粗聲大氣地說:“你記就記吧,別以為戴上紅袖箍就可以嚇唬人,你算什麼鳥?還不是我們網吧巴結你不夠,賄賂你太少,你就找麻煩來了,你也不去打聽一下我陳某人是誰?”
丁建順早聽說這老板有個堂兄是公安局副局長,算是上麵有人而且比較硬的那種,可能就是因為有來頭吧,一直沒有什麼好臉色,記憶中從沒給自己塞過整包的煙,零星的一根兩根也難得遞過。丁建順悶聲不響在本子上記了一筆,轉身走了出去。
老板跟到了門口,往地上吐一口痰,說:“給你一隻紅袖箍,你就以為是尚方寶劍了。”
這天下午,丁建順就接到了鄭萬明的電話。鄭萬明在電話裏說:“老丁呀,有人反映你收受個別網吧老板的好煙好茶,對違規現象不管不問。”丁建順一聽就知道是那老板惡人先告狀了,硬硬地頂了一句:“抽幾根煙喝幾杯茶,犯法了?”
“老丁,你怎麼這樣?你這種態度是不對的呀。”鄭萬明說,“你要注意一點影響,你監督人家,人家也在監督你。”
丁建順不想跟鄭萬明多說什麼,正要放下電話,對方突然說:“對了,老丁,五千元怎麼還沒還給我?”
“你欠我兩萬,都欠多久啦?你都沒想還給我,憑什麼我就要還給你?”丁建順的聲音猛地尖了起來。
“老丁,你今天怎麼這樣說話?我欠你的是公款,其實不是我,是文化局呀,而你欠我的是私錢,這是兩回事。”
“我看一回事,都是錢。”丁建順重重把電話撂下了。
抽了一根煙,丁建順覺得這樣跟鄭萬明頂牛不好,他好歹給自己弄了這麼一個飯碗,盡管是瓷的,隨時可能打破,但這確實讓自己嚐到了許多甜頭,然而轉念一想,他到酒店裏簽了兩萬元,把酒店都吃倒了,還遲遲不還,他壓根就沒一點良心,給自己弄這麼一個瓷飯碗,不過是緩兵之計,放個煙幕彈,誰知他會拖延到猴年馬月?丁建順心想,還差點被他的小恩小惠遮蔽了眼光。
10
鄭萬明總算有了點好心情,那個傳說中要來文化局當局長的某鄉鄉長被雙規了,起因是他老婆發現他泡了一個坐台小姐,租了一套房子養了她半年,夫妻倆大打出手,鬧得全馬鋪人無所不知,紀檢一介入,就查出他的受賄事實。雖然前頭搬掉了一個障礙,但通往局長之路還是崎嶇不平。
這個周末他沒有去爬山,有個朋友帶了一個神秘人物來家裏泡茶,泡了幾泡茶之後,便請他們到金馬大酒店的包廂裏吃海鮮,喝了兩瓶金門高粱。那個神秘人物終於幹咳了兩聲,說:“鄭局,你也是夠朋友的人,你的事我會跟書記說,放心。”鄭萬明連聲感激,又敬了幾杯酒。晚宴結束後,鄭萬明又請他們到五彩KTV唱歌,給他們叫了兩個小姐,十二點多散場時,鄭萬明往他口袋裏塞了一疊錢,預先算好的三千元,說:“一點小意思,見笑。”那人笑了一笑,也沒動作。
這個神秘人物據說是縣委書記的小學同桌,有一次書記不慎落入水潭裏,是他把他救起來的,當然,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現在,隻要是他交代的事,書記能辦到的,絕對不會有任何推托。
這一晚上花了五千多元(雖然在酒店和KTV總計開了三千多元的發票,也不知何時能報銷),鄭萬明一躺上床卻睡不著,不是心疼花錢,主要是想到丁建順向自己借了五千元,說好第二天就還,卻至今不還,那天還在電話裏宣稱不還。這人太狡猾了,他分明是使了個計策,說弟弟關進派出所,急需贖人什麼的,誰知道呢?鄭萬明覺得自己對他還是很夠朋友的,他開酒店時也借給他一筆錢,三不五時就去捧場,雖說最後是簽單欠下了兩萬元,可這不是他個人吃掉的,是文化局的工作開支。正是因為欠人家錢,他心裏有些不安,才把網吧監督員的軟活給了他,不然他哪裏爭得到這個飯碗?可是,這個人太不知好歹了。
星期一剛上班不久,鄭萬明接到了書記秘書的來電,說書記將於本周內來文化局調研,重點是網吧管理,讓他做好彙報準備。鄭萬明放下電話,在辦公室裏激動地走了幾趟。書記突然要來文化局調研,這絕對不是一個偶然的事件,他估計,應該是那人到書記耳邊說過話了。果然,鄭萬明就接到了那人的電話,那人說他的事在一周之內會有一個眉目。
“感謝呀,感謝,太感謝,真是太感謝……”鄭萬明說。
“做得到的事,能幫就幫,大家都是朋友嘛。”
“是是是,感謝,感謝呀,非常感謝……”
鄭萬明長長舒了一口氣,心情從來沒有這麼好過。文秘股送來今天的報紙,馬鋪文化局為了加強網吧管理,聘請監督員的做法上了頭版報道。鄭萬明輕輕翻著報紙,心想,曆史就要翻開嶄新的一頁了。
吃過晚飯,看完新聞聯播,看完省新聞、市新聞,最後把馬鋪新聞也看了,鄭萬明突然決定,到一些網吧走一走,不要興師動眾,就獨自一人悄悄地去,看看那些監督員是怎麼工作的,也算實地感受一下監督員的工作,到時跟書記彙報時也能多一些感性的認識。
他就上街了,開頭也沒明確往哪裏走,走著走著就走向蘭水路方向去了。
11
兒子的魂丟了,夏愛華知道兒子的魂丟在了網吧,她要把他喊回來。要是沒有兒子,她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意義呢?現在兒子的魂丟了,她必須把他喊回來。
趙春整天躲在房間裏不出來,他有時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更多的時候則是坐在桌前發呆,嘴裏吐著含糊不清的音節,能聽清的就三個字:沒意義。一天三餐,夏愛華都裝一盆飯菜放在窗台上,她在家時他是不吃的,等她從外麵回來,那盆子就光了。夏愛華知道,哭泣、哀求,早已不奏效了,對於一個丟魂的孩子來說,眼淚和話語都顯得多餘,現在她所能做的就是把他的魂喊回來。
夏愛華到紫雲寺抽了簽,還騎了一個多小時的自行車,到鄉下拜訪了一個著名的神婆。她決定自己行動起來,把兒子的魂喊回家。為了兒子,她一下子變得堅強而又能幹,臉上閃耀著一個母親的剛毅和智慧。
“春,你乖,你以前好乖,你一定要好起來,乖乖的……”
“沒意義,沒意義……”
“春,你要好,媽活著才有意義。”
“沒意義,沒意義……”
夏愛華買了一斤麵、兩隻魷魚幹還有一束香、兩對蠟燭,她要親自把趙春的魂喊回來。晚上九點,月亮隱藏在厚厚的雲層裏,夏愛華端著一隻小笸籮,踩著薄薄的月光走出了圩尾街,走上蘭水路。
夜晚的蘭水路顯得有些冷清,網吧門口的燈光也不明亮,熱鬧的是網吧裏麵,最熱鬧的是網上的虛擬世界。
夏愛華走到大象網吧門口,左右看了看,覺得這裏就挺好的,於是她放下了笸籮,裏麵是一坨麵、兩隻魷魚幹,她豎起蠟燭,點燃了,然後又燒了香,握在手中,彎腰向網吧裏麵拜了拜,又調了個頭,朝著家的方向拜了三下,突然扯開嗓子喊起來:“春——回家——哦——春回家哦——春回家——”
聲音尖尖的,直往高裏顫著,猛地升高,然後就掉了下來。
“春——回家——”
“回家——春——回家——”
“回家——春——”
“春——春——回家——”
時而仰天大喊,時而對著網吧咆哮,夏愛華邊喊邊往家裏走,她的聲音像一隻錘子,叮叮當當地敲打著蘭水路。
有些人就從網吧裏走出來,疑惑不解地看著夏愛華走去的背影,在他們看來,這是個瘋女人。她的喊聲像紙錢一樣飄滿蘭水路,幽長、怪異。
“春——回家——回家——春——”
丁建順從大象網吧跑出來,一眼認出那個大喊大叫的女人就是夏愛華,雖然他叫不出她的名字,但他們有過幾次交手,這是個不可思議的三八女人。丁建順腳下踢到了什麼,低頭一看,原來是一隻裝著東西的笸籮,上麵還插著兩隻正在燃燒的蠟燭,他一下明白,這就是那個三八女人留下的物件。
“什麼世紀了!”他說著抬起腳,一腳把笸籮踢了出去。
12
鄭萬明一走上蘭水路,就看到丁建順從一間網吧出來,又走進了另一間網吧。他的兩隻手放在背後,走路的時候把肩膀一晃一晃。他的這副形象讓鄭萬明感覺很不好,特別想起他居然賴著不還那五千元,心裏就有些厭惡。
那天鄭萬明在電話裏嚴正地告訴他,文化局欠他的是公款,是曆史遺留問題,而他欠自己的是私錢,是他設計套去的,性質完全不同。那一天他真是很生氣了,可是也拿他沒辦法,能有什麼辦法呢?
鄭萬明想了想,就走進了丁建順剛剛出來的那間網吧,他像找人一樣走進網吧一看,一眼就看到三四個小孩子在上網,還有兩三個年輕人嘴裏叼著煙。未成年人公開上網,上網人公然抽煙,丁建順這個監督員沒看見嗎?他轉身走了出來,走向下一家網吧。這時,那一家的門開了一縫,像大嘴一張,丁建順被吐了出來,他背著手往下一家網吧走去,他沒看見鄭萬明,或者沒想到鄭萬明這時候會在這裏出現。兩人幾乎擦身而過,鄭萬明走進丁建順剛剛出來的網吧,而丁建順繼續往下一家走去。
這家網吧更讓鄭萬明吃驚,兩三排電腦前擠著的幾乎全是十三四歲的初中學生,旁若無人地叫好、尖叫,有幾個學生還抽著煙吹著煙圈。鄭萬明生怕被老板發現了,連忙退了出來。他站在門口呼吸了一口空氣,裏麵的空氣實在太渾濁,那些學生居然能呆得好好的。他想,這個該死的丁建順,他根本就沒有監督嘛!
這時,丁建順又從一間網吧出來了,他依舊背著手,像串門樣悠悠。鄭萬明忍不住叫了他一聲:“老丁,建順!”
丁建順愣了一下,向前走了兩步,發現是鄭萬明,驚奇地哦了一聲,說:“鄭局,怎麼是你呀?”
“你到底是怎麼監督網吧的?我發現你根本就不聞不問。”鄭萬明冷冷地說。
“我很負責呀,每家網吧每天至少走六遍。”丁建順說。
鄭萬明哼了一聲,說:“算了吧,你蒙我做什麼用呢?像你這樣監督,根本就不稱職。”
“我不稱職,那你開除我好了。”
“我跟你講,這工作很多人爭著要,要不是看在老同學份上……”
丁建順打斷鄭萬明的話,帶著譏誚說:“算了吧,什麼老同學份上,分明是你欠我錢,你用這個來緩和一下。”
“既然你這樣說,那你別幹了。”
“隻要你錢一還給我,不用你指示,我立即走人。”
說到錢,鄭萬明就想起他欠著自己五千呢,正色地說:“誰欠誰呢?你還欠我個人五千塊!”
“五千你也這麼大聲,你可是欠我兩萬!”丁建順跺了一下腳,聲音都發抖了。
“不是我欠你,是馬鋪文化局欠你。”
“就是你,你就是馬鋪文化局!”
“不是,我是我,文化局是文化局。”
“你是文化局,文化局是你,你們就是一隻睾丸的兩粒蛋!”
鄭萬明轉過身走了,心想,明天一早就叫人宣布解除丁建順的網吧監督員一職。至於那兩萬元——不,現在最多隻能說是一萬五了,就讓他慢慢等吧。
13
“春——回家——”
夏愛華一路喊著一路走回圩尾街,走到家門口,喊聲也漸漸小了下來。她打開門,感覺到喉嚨又幹又渴,先喝了一杯冷開水,走到趙春的房間門前,把耳朵貼在木門上聽著裏麵的動靜。她想,晚上給他喊了魂,他的魂就會從網吧回來,他就會好起來。可是她聽了好久,覺得耳朵裏一片空寂,索性敲了幾下門,說:“春,春,開門,我給你煮點心……”
門自動似的開了,夏愛華打開電燈,發現趙春並沒有在房間裏。她怔了一怔,趙春去哪了?剛才不是還坐在桌前發呆嗎?現在,她把他的魂喊回來了,可是他的人卻不見了。
夏愛華在家裏急得團團轉,趙春不見了,他跑了,他跑到哪裏去了,難道他又跑網吧去了嗎?
“趙春!”夏愛華突然發出一聲尖銳的叫聲,像一頭絕望的母獸,猛地衝出家門,向蘭水路狂奔而去。
14
這天晚上,蘭水路一間網吧發生火災,一個上網少年被燒死。幾天後,馬鋪縣文化局副局長鄭萬明被撤職,蘭水路上出現了一個深夜裏大喊大叫的女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