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讓夏愛華聽得心花怒放,說:“那你們給我發一隻紅袖箍吧。”
“什麼紅袖箍?”
“就是套在胳膊上的紅布條呀,我昨天在天龍網吧門口看到那個監督的,就戴了一隻紅袖箍。”
“哦,那隻有我們正式聘請的監督員才有。”
“拜托你們、請求你們,也給我發一隻吧。”
“這不行,你不在名額內,怎麼能給你發?”
“我、我,”夏愛華一急,聲音就發抖了,好像要哭出來,她一把拉住禿頂的手,“給我發、發一隻吧。”
“這東西我也沒有呀,怎麼給你發?”禿頂推掉了她的手說,“你要是覺得戴著好看,你可以自己做一隻。”
“自己可以做?”夏愛華愣了一下。
“可以呀,怎麼不可以?以前紅衛兵的袖標還不都是自己做的?”禿頂滿不在乎地說。
“那我回去做一隻。”夏愛華連連點著頭,往後倒著走了幾步,退出房間,轉身下樓。雖然沒能要到紅袖箍,但是文化局(在他看來禿頂就代表著文化局)允許她自己做一隻,她覺得這就是賦予她一種權力了,今天上午就算沒有白來。
夏愛華回家路上到布店買了一塊紅布,回到圩尾街的家裏,操起剪刀剪出了三塊布,穿針引線,在胳膊上比劃幾下,不一會就縫出了三隻紅袖箍。別看紅袖箍軟綿綿的,它一戴到胳膊上,就是硬邦邦的權力。等下戴上它,她就可以理直氣壯地走到網吧門前,看到兒子就把他拽回家,其他小孩子也可以攔下來。
不知道兒子趙春是什麼時候迷上電腦的。以前他很乖,很聽話,夏愛華出門上班時,就把他鎖在家裏,他從早到晚躲在家裏看一本沒頭沒尾的小人書,從來不會吵著要出門。後來,他讀小學了,上初中了,夏愛華還沒怎麼注意,他就竄得跟她一樣高了,臉上星星點點冒出幾顆青春痘。也就是從去年開始,趙春上了初一年,幾乎天天中午一點才回家,晚上則至少是六點半以後,夏愛華問他怎麼這麼遲,他總是愛理不理地說,在學校做作業。有一次周末趙春說是到學校補課,向夏愛華拿了五十塊錢,早上八點去了,中午也不回來,直到晚上十二點多才回家,她就奇怪了,哪有這樣補課的?第二天,老師的電話就打來了,趙春怎麼不到學校補課?夏愛華放下電話,心裏又氣又急,趙春根本就沒到學校補課,而且平時一放學就走,甚至還時常早退,從沒留在教室做過作業,學習成績已從中流滑到坡底。那天她都沒心思做午飯,想起自己這麼多年來的不幸經曆,嫁了個好吃懶做的老公,又愛賭博,最後欠了一屁股債跑路了,五六年來去向不明,連個電話也沒往家裏打過,他是死是活她已經管不了,有時她感覺自己差不多把他忘幹淨了,現在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兒子趙春,兒子趙春也是她含辛茹苦活下來的全部目的,可是她太忙了,像陀螺樣一天轉個不停,她沒時間管教趙春,偶爾有空想跟他說兩句,麵對他漸漸長大的臉,卻不知要說什麼。那天她回想起一些往事,淚水不知不覺中流了滿麵,突然牆上的時鍾響起報點的聲音,她才抽搐了一下,從往事中驚醒過來,原來到了十二點了,趕緊擦幹眼淚,淘米做飯。飯做好了,兩菜一湯也做好了,可是趙春還是遲遲沒有回家,這時時鍾的指針走到了十二點四十分,夏愛華已經可以確認趙春不是留在教室裏做作業,那麼他放學去了哪裏呢?她一下急了,本來想今天吃飯的時候好好追問他一下,為什麼長期以來放學晚歸?為什麼要欺騙母親?放學後到底是做什麼事去了?可是他似乎知道這麼多問題等著他,幹脆就不回來了。夏愛華到門口張望了好幾次,沒有趙春的影子,也不知要到哪裏去找,她隻好往學校方向走去。走到了蘭水路,夏愛華看到幾間網吧門口,中小學生模樣的孩子進進出出,心裏咕咚一沉,趙春會不會在裏麵玩電腦?她輕手輕腳走到了一間網吧門口,伸長脖子往裏麵張望,隻見兩排電腦前掛著一顆顆葫蘆似的,那些學生幾乎把腦袋湊到了屏幕上,他們上課恐怕也沒這麼全神貫注吧,這電腦到底有什麼魔力鉤住了這些孩子的魂?夏愛華沒有發現兒子的蹤影,她又轉到了一間網吧門前,一眼就看見趙春坐在收銀台左麵第一台電腦前,眼睛直瞪著電腦屏幕,一隻手在鍵盤上像彈琴樣飛快地跳躍,另一隻手握成拳頭,不時地揮動一下又一下。夏愛華一下看呆了,突然籲了一口粗氣,猛地大步走上前,伸手就抓住兒子的一隻胳膊,帶著歎息的長腔說,原來你是迷上了這死人物件!她用力地一拖,但兒子像是長了根一樣,拖也拖不動,兒子隻是抬起頭瞟了母親一眼,一隻手繼續按著鼠標,電腦屏幕上的打鬥一聲高過一聲。夏愛華氣呼呼地說不出話,拉住兒子的一隻胳膊,像是拔河一樣死命地拽,兒子生根的身子動了一下,轟地從椅子上被拉下了下來。夏愛華嚇了一跳,把手鬆開了,兒子從地上爬起來,像一隻老鼠從她身邊吱地鑽過去,一溜煙地跑了。夏愛華也想走,網吧管理員走過來說,還沒給錢,十塊。夏愛華定了定神,從口袋裏掏出十塊錢說,都是你們開網吧教壞了孩子,黑心錢你們也敢賺。她哼了一聲,把錢扔在地上,偏起頭走出了網吧,那種毅然決然,就像她當年不顧家人反對,要嫁給那個該死的老公一樣。
那天中午她從網吧回到家裏,看見趙春正大口大口地扒飯,心想等他吃完飯,把他好好打一頓,長這麼大還從沒打過他,看來不打是不行了。誰知趙春一見母親回來,就把吃了半碗的飯往桌上砰地一放,含著滿口的飯很不滿地說,老媽,你太不給我麵子了,那網吧還有我同學,傳出去我怎麼做人呀?夏愛華愣了一下,說你還懂得做人呀?你騙我做作業補課什麼的,天天泡在網吧裏,這哪裏像是做學生的樣子?夏愛華堅持認為,以前兒子是很乖的,自從馬鋪大街小巷開遍了網吧,自從他迷上了電腦遊戲,他才變壞了。從此,夏愛華恨透了網吧,恨透了電腦,把它們說成“死人物件”。但是趙春越發沉迷在電腦遊戲裏,像吸毒上癮一樣,怎麼勸也勸不住。有時候他幹脆就曠課,整天躲在網吧裏,餓了就啃一口麵包喝一口水,眼睛一刻也不離屏幕。有一天夏愛華發現她放在枕頭下的一百錢不見了,心想一定是讓趙春偷去上網了,氣得在家裏團團轉,這天夜裏十二點多了,兒子還沒回來,她就沿街找去,走了十多間網吧,也沒找到兒子,但她堅信兒子一定是躲在哪一間網吧裏,她就是找到天亮也要把兒子找出來。果然天亮的時候,她在一條小巷深處的一幢二層樓上的黑網吧裏找到了兒子。她是從樓下路過,偶然聽到上麵有一陣槍殺聲和打鬥聲,不抱希望地走上樓去看一看的。那外麵有一隻木梯通到二樓,房間的門虛掩著,她推開門時,一股濁氣幾乎把她推了出來,隻見狹窄的房間裏雜亂地擺著六七台電腦,趙春就坐在一台電腦前手舞足蹈地打著遊戲。那時她尖尖地叫了一聲,趙春!但是電腦前的人全都沒有反應,他們像是被魔法控製住了。夏愛華張得老大的嘴沒有合上,也沒有再叫出第二聲,她發現兒子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屏幕,像是一個失去靈魂的人。突然夏愛華再也忍受不住,號啕大哭,像山洪暴發一樣,哭聲和眼淚傾瀉而下,腳下立即一片汪洋。電腦前那些人這時才有所反應,抬起疑惑困倦的眼睛,麻木地看著哭泣的女人。
當眾放聲大哭,那天夏愛華的眼淚對趙春似乎有所觸動,他收斂了好幾天,可是沒幾天網吧像一塊大磁石又把他吸住,他就像鐵屑樣嗦嗦發抖,身不由己。當夏愛華再次把他從網吧裏揪出來的時候,他說我管不住自己,我沒辦法。從第二天開始,夏愛華到了趙春的放學時間,不管手上在做什麼事,一概放下,趕到兒子可能出現的網吧門前,一看到兒子就拉起他的手往家裏走。她不說話,不罵人,隻是拉著兒子的手埋頭走路。趙春走在後麵像一頭不大配合的牛犢,被拉了好長一段路,才漸漸跟上節奏。
夏愛華一邊走一邊把紅袖箍套到左胳膊上,為防掉落,還用別針別住。手上多了這麼一塊紅顏色的布,她感覺她的底氣就更足了。因為時常到網吧門口攔截兒子,一些網吧老板對她冷嘲熱諷,現在她胳膊上有了這塊紅袖箍,他們可以閉嘴了。
走上了蘭水路,夏愛華心裏就有氣,這裏是有名的網吧一條街,趙春從學校回家要經過這裏,除非他繞道走更遠的路。她看到騎自行車的學生三三兩兩過來了,大都往前跑去,有個別人在網吧門口下了車。趙春曾經吵著夏愛華買一部山地車,可是家裏哪裏掏得出這麼多錢,讓他騎家裏那輛舊車,他卻寧願走路,其實他要是不上網,省下的錢早就可以買兩部山地車了。
從網吧門口經過,夏愛華把身子挺直了起來,左手擺動得更大一些,胳膊上那塊紅顏色顯得很耀眼。每間網吧的門口都掛著一塊牌子,上麵寫著“嚴禁未成年人入內”,可是進出網吧的幾乎全是背著書包的中學生,甚至還有戴紅領巾的小學生。夏愛華看到了就要喊上一嗓子:“孩子不能進網吧!”有的孩子扭頭看是一個戴紅袖箍的,還真被鎮住了,撒腿就跑,當然一些孩子根本是無動於衷的,依然偏著頭走進網吧。
趙春走過來了,他走在路的右側,埋著頭,走得很慢,經過第一間網吧時,他抬起頭往裏麵望了一下,像是一個餓壞的窮人看到琳琅滿目的美食,不由吞咽了一口水。夏愛華迎著兒子走去,趙春踢踢嗒嗒的,偶爾抬起眼睛也隻是向網吧裏看,看得太專注了,就一頭撞到了母親的身上。他往後退了半步,抬頭見是母親,而且胳膊上還戴著紅袖箍,笑了一笑,說:“老媽,你要嚇唬誰呢?”
“我不嚇唬誰,我就監督你不上網吧。”夏愛華說,“我現在是網吧義務監督員。”
4
老婆說,文化局吃倒了我們的公道酒店,現在給你安排一份工作,也是天公地道。丁建順對此不敢認同。吃倒就吃倒,你能怎麼樣?現在又不是以前,以前欠債是要還的,現在他就是不還給你你又能怎麼樣?不過,一個網吧監督員的崗位,十多個人在爭,鄭萬明能留一個名額給自己,這至少說明他這個人還是不壞的。
簡單地培訓了半天,其實就是鄭萬明講幾句話,一個分管科長讀了一些和網吧管理相關的政策法規,最後一個副局長再交代幾個注意事項,差不多兩個小時就結束了。丁建順和另外六個監督員(原定五人,後來又多招了兩個)劃分了區域和需要重點監督的網吧,每個人領了一隻紅袖箍,就分頭走上各自的崗位了。
丁建順分管的是蘭水路,這條路上大大小小有九間網吧,全都有合法證照,但時常接納未成年人入內,多次遭到舉報,文化局稽查大隊也曾到現場檢查,最後隻是罰一點款便作罷,據說這些網吧老板大多有很硬的關係。
第一次戴上紅袖箍走到蘭水路,丁建順經過第一間網吧時,老板便迎了出來,臉上堆滿了笑容,一隻手立即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煙,提出一根敬到麵前。這些網吧老板早已得知文化局設立監督員的信息,今天算是初次見麵,一個個顯得彬彬有禮而又畢恭畢敬。對丁建順來說,這是從未有過的禮遇。他就像欽差大臣一樣,把兩隻手剪著放在背後,一邊踱著方步,一邊用眼光掃視網吧的每個角落。
現在還不到學生的放學時間,丁建順走了三間網吧,都沒有發現未成年人。進了第四間網吧,他看到了一個年輕人一邊上網一邊吸煙,就向坐在收銀台的服務員招了招手。那是個染了一頭黃發的十八九歲的姑娘,也不知丁建順的身份,冷冷地瞟了他一眼,繼續對著小鏡子自我欣賞。
人家愛理不理的,丁建順隻好走到收銀台前,兩根手指敲了一下吧台,說:“網吧裏不能抽煙,你們有義務製止上網人抽煙。”
那黃毛抖了一抖滿頭黃燦燦的頭發,說:“你誰呀,管人家抽煙幹什麼?”
丁建順把胳膊上的紅袖箍拉了一下,說:“我是文化局的網吧監督員。”
黃毛愣了一下,似乎沒聽清。這時,老板走過來了,嗬斥黃毛說:“還不快泡茶?”對著丁建順連連點頭,又是握手又是敬煙。
丁建順擺擺手說:“網吧裏抽煙不安全,我這也是為你好。”
老板連聲稱是,向那個吸煙的上網者走了過去,讓他把煙掐了。
丁建順像領導樣點下頭,轉身就往外麵走去。老板上來拉住他說:“來,坐會兒,喝杯茶。”
“不用了,這九間網吧我還沒走一遍。”丁建順說著,推開了對方熱情邀約的手。但那隻手很執著,又撲了上來,這回手上還帶著一包煙,堅決地要塞到丁建順的手裏。幾個回合的推拉之後,丁建順還是把煙收下了。
這一天回到家裏,丁建順發現另一隻口袋裏還有一包煙,不知是哪個老板偷偷塞到他口袋裏來,他當時一點感覺也沒有。他把這事跟老婆說了,老婆回答說,要是塞給你的是一隻紅包就好了,煙有什麼用?你現在又不抽煙了。對於老婆這種思想覺悟,丁建順真不知要說什麼才好。
兩天時間,丁建順就記住了九間網吧的名稱和老板的姓名,關於他們“上麵”的關係也了解了一個大概。他每天上午、下午和晚上在蘭水路各走兩趟,一趟也就半個小時,如無異常情況,就在網吧登記表上簽個名,這樣便完成了工作量。應該說,這是一件軟活。在各家網吧之間串門樣走一趟,就像是散步,既鍛煉了身體又有錢賺,比鄭萬明他們的爬山實惠多了。更主要的,在這過程中他享受到了權力的美妙,盡管他們這些監督員並沒有任何處罰權,但所有的老板和服務員都對他笑臉相迎,又是敬煙又是請茶,客氣得不得了。有一次丁建順在大象網吧發現幾個學生模樣的人在上網,招手把老板叫來,比了一下手說,那幾個人還是小孩子吧?老板往他比的方向看了一下,連忙把丁建順推到一邊,親切地叫了一聲老大,然後就往他口袋塞了一包煙,說我馬上去問問,要是未成年人就不讓他們上。老板扶著丁建順的肩膀,推著他走到了門口,笑眯眯地說,老大,多關照啦。丁建順說,注意點呀。便往另一家網吧走去。幾天下來,丁建順就收到了十來包的香煙,最好的是中華,最差的也是七匹狼。反正這煙來得容易,不用花自己一分錢,戒煙戒了幾年的丁建順就抽了幾根,一抽又有癮了。不過中華煙太貴,他拿到熟人的店鋪裏折換成七匹狼。
現在丁建順從蜘蛛網吧出來,又走到“大象”門口,他猛然看到門前站著一個中年婦女,那裏站著一個人不稀奇,稀奇的是她胳膊上也戴著一隻紅袖箍。那塊紅布像磁石樣吸住了他的眼光,他不由眨了幾下眼睛,這婦女也是監督員嗎?怎麼那天培訓沒見過她?一條路不可能派兩個監督員,再說七個監督員裏沒有女的呀。
這個女人就是夏愛華,她也看到了丁建順,而且第一眼就看到了他的紅袖箍,友好地對他咧嘴笑了一下。
“你是——?”丁建順問,扯了一下自己胳膊上的紅袖箍。
“哦,我是義務的。”夏愛華說,“我來監督我兒子。”
丁建順有些不解,監督兒子犯得著戴紅袖箍?這不是狐假虎威嗎?再說紅袖箍能隨便戴的嗎?
“我兒子上網上癮了,他管不住自己,我隻好天天來網吧門口監督。”夏愛華說,她向丁建順走了一步過來,笑眉笑眼地問,“老師傅,你是正式的呀,你叫什麼大名?”
“我當然是正式的,我告訴你,你要監督兒子可以,紅袖箍別亂戴。”丁建順沉著臉說。
“我到文化局問過了,他們準許我戴的。”夏愛華說,“我是義務的,我主要是要監督我兒子。”
丁建順上下打量了一遍這個女人,覺得這個女人怪怪的,也不想和她多說,便走進了大象網吧。
這時放學的學生陸續湧上了蘭水路,形成一股流水似的,有的繼續歡暢地向前流動,有的就掉進了網吧門口的漩渦。自從路上出現第一個學生,夏愛華的眼睛就瞪大了,在路口兩邊掃來掃去。但是沒有看到趙春,過來的學生像嘩啦啦的流水,一直沒有趙春,她不敢眨一下眼睛,生怕眼睛一眨,趙春就從她麵前流過去了。過了許久,路上空了,沒有人,隻有一片空曠的正午的陽光。夏愛華傻了,怎麼就沒有趙春呢?難道是繞道走到三寶街那邊去上網了?她恨不得長出翅膀飛到三寶街,可是越想飛過去,身子就越重,兩隻腳甚至抬不起來。她急得轉了一圈,眼光無意中往大象網吧瞄了一下,意外地捕捉到一個影像,定睛一看,那不正是趙春嗎?她差點尖叫出來。他一定是在她到來之前就進了網吧,這麼說,他又早退了。一股火從夏愛華的腳底轟地躥起來,她就像踩著風火輪一樣,風風火火地衝進網吧,大喝一聲:“趙春!原來你是躲在這裏上網!”
趙春抬頭看到夏愛華像餓狼樣撲了過來,身子一縮,泥鰍似的從她身邊溜了過去,向門口跑了出去。夏愛華慌忙刹住腳步,把身子轉了過來,看到兒子已經跑到路上了。她追到門邊追不動了,扶著門框喘著氣,老板很不滿地說:“你大聲嚷嚷的做什麼,別影響我的生意呀。”
老板正坐在沙發上泡茶,丁建順也坐在那裏悠閑地喝著鐵觀音。夏愛華一看就來氣了,衝著丁建順說:“文化局請你當監督員有什麼用?小孩子在這上網你也不製止?”
丁建順愣了一下,麵前的女人口沫飛濺,張牙舞爪,讓他實在無法忍受,他霍地站起身,說:“你是什麼東西?你有什麼權力對我大喊大叫?”
“我不是什麼東西,我說你這個監督員太失職了!”夏愛華扭頭瞄了一圈,脖子粗了,氣也急了,“這麼多小孩子在上網,你也不管管!”
“這裏輪得著你管嗎?”老板把夏愛華推出了網吧。
夏愛華跳腳喊了一聲:“我要去舉報!”
5
夏愛華第二次來到文化局,這一次不再像上次那樣感到莫名的緊張,心裏有一股氣激勵著她,便顯得有些英勇無畏的樣子。
她在二樓沒看到局長室的牌子,便上了三樓,可是局長室的門關著,隻有旁邊一間副局長室的門敞開著。
“你們局長在嗎?我找局長。”她站在門口說。
鄭萬明心情鬱悶地坐在辦公桌前抽煙,聽到有女人問話,便抬頭看了看站在門邊的女人,下午的陽光放大了她的體形,使她看起來像個龐然大物。
“你有什麼事?”鄭萬明踱了過來。
“我找局長,你是局長嗎?”夏愛華說。
鄭萬明聽了很不高興,覺得正好被說到了痛處,說:“我不是局長,但我是主持工作的副局長。”
“哦,哦,”夏愛華說,“那我就向你舉報,蘭水路那個監督員很不負責,小孩子進網吧他也不過問,那間大象網吧天天有小孩子在上網。”
鄭萬明聽了一下,這等小事也沒放心上,淡淡地說:“知道了。”
“小孩子怎麼能上網吧呢?我兒子就是被網吧教壞了,以前他是很乖的,現在天天迷著上網,可以不吃不睡,一天到晚上網,你說這樣下去,孩子不就毀了嗎?”夏愛華兩手一張一張,越說越激動的樣子。
鄭萬明擺了一下手,表示他不想聽這個,回頭往辦公桌走,說:“孩子你自己要管教好,先不要怪別的。”
“現在的孩子呀,和以前不一樣,唉,我頭都要裂了,他老爸六七年也不回家,我一個人,實在難,我……”
“你有什麼難處,到婦聯去投訴,我這裏是文化局,是辦公的地方。”
“好好好,剛才我舉報的蘭水路,太不像話了,怎麼能讓小孩子進網吧,監督員什麼也不管,希望你們要去查一查。”夏愛華走到門邊,回頭又說。
這個三八女人走了,辦公室又清靜下來,鄭萬明原來就很鬱悶的心情,變得更加鬱悶。昨天晚上,他到縣委書記的宿舍去坐了一會兒,故意在沙發上遺忘了一隻大信封,裏麵裝了兩萬塊錢,可是早上一上班,他就接到書記電話,讓他下午去把大信封拿回家,不拿的話就要轉交紀委。鄭萬明知道,這兩萬塊書記實在是看不上,人家有的鄉鎮長,一出手就是十萬二十萬,可他實在拿不出更多的錢呀,總不能讓他借錢來送禮,他一直沒有這種“消費觀念”。以前,他從學校調到文化局,提了個股長,一分錢沒花,想起來這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前些天,他妹妹為了孩子能在小學裏能當個副班長,親自出麵請班主任和其他老師吃飯,再送點禮,據說就花了將近一千塊錢。不過,要花多少錢才能扶正局長,他心裏實在沒底。
這時,手機響了一聲,是一條朋友發來的短信:
很久很久以前,天還是藍的,水還是清的,莊稼還是長在地裏的,豬肉還是長在豬身上的,耗子還是怕貓的,欠錢還是要還的,理發店還是隻管理發的,藥還是可以治病的,拍電影還是不用陪導演睡覺的,拍照片還是要穿衣服的,孩子的爸爸還是明確的,白癡還是不能當教授的,流氓還是不能當警察的,賣狗肉還是不能掛羊頭的,結了婚還是不能隨便泡MM的。
鄭萬明看完之後,不由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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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建順遠遠看到夏愛華就氣得牙癢癢的,這個三八女人居然也裝模作樣戴著一隻紅袖箍。昨天晚上鄭萬明給他打了個電話,委婉地提醒他要認真一點做好監督工作,以免讓人抓住了把柄。他一下就猜到肯定是這個三八女人去文化局告狀了。
夏愛華站在路口的兄弟網吧門前,一手叉著腰,那胳膊上的紅袖箍顯得很刺眼,她把頭轉來轉去,眼光掃來掃去。她在等她兒子,可是看到別的小孩走近網吧,她就揮起手趕人,像是趕小雞一樣把人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