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孩子(2 / 3)

“雨舒,過來,跟媽媽親熱一下。”曾英招呼正在地上玩積木的雨舒過來,一把把他摟進懷裏,就問他上午小姐姐給了他什麼東西吃。

“我要吃,我沒吃,”雨舒噘著小嘴說。

曾英氣呼呼地站起身,走到廚房裏,對著正在水池裏洗菜的張玉琳說:“電視機上的東西,你沒拿給雨舒吃,你都拿到哪裏去了?”

張玉琳有些驚慌地看了一下曾英,搖了搖頭。

“搖頭什麼意思?”曾英像是在教室裏訓斥學生,“我問你,你沒拿給雨舒吃,是不是你自己吃了?”

張玉琳不敢出聲,顯得老實巴交地點了一下頭。

果真如此,曾英呼了一口氣,長長的,到底還是忍住了心中的怒火,隻在臉上做出一副老師的威嚴,說:“這次姑且原諒你,下次我就跟你不客氣了。”

這時,劉建宏也下班回到家裏,曾英把他拉到臥室彙報她的最新發現,劉建宏歎了一聲說:“吃就吃了,能值多少錢……”

“這不是錢的問題,這是一個人的素質問題。”

“對對對,歸根到底這還是一個如何教育農民的問題,如何提高中華民族科學文化水平的問題。”劉建宏認真地說。

“我打死你!”曾英氣得揮起了拳頭。劉建宏連忙逃出房間,嘴裏誇張地叫著:“雨舒,快來救救爸爸!快呀,雨舒!”

他跑到正在客廳裏獨自玩耍的雨舒麵前,兩隻手插入他的腋下,把他高高地抱了起來,抱到自己的嘴邊,叭地親了一口,聲音響亮無比。

“我也要。”曾英從劉建宏手上奪過雨舒,叭、叭、叭,在雨舒的臉上像是蓋章似的接連親了好幾口。雨舒咯咯咯地笑個不停。

在廚房裏聽到動靜的張玉琳偷偷扭過頭來,隻看了一眼,就覺得心裏有什麼東西嘶嘶嘶地響著,像她麵前的高壓鍋發出的響聲。

吃過午飯,張玉琳帶著雨舒出門巡遊。今天她沒有像往常一樣按照大致固定的線路行走,而是把車停在路邊一塊草地前,就把雨舒抱下來,放在草地上,按住他的肩膀不讓他站起來。

“我不,我要——”雨舒揮舞著小手,就往張玉琳臉上抓去。

“就坐在這兒,別動,你的手別動。”張玉琳躲閃著雨舒的手,瞪著眼睛對他說。雨舒才不怕她呢,一隻手就揪住了張玉琳耳邊的一綹頭發。還是張玉琳先放開雨舒,雨舒對草地產生了好奇,隨即也放開了她。

“雨舒,來,小姐姐問你,家裏誰最疼你?”張玉琳換了一副親切的笑容。

雨舒在地上撥著草,一用勁,全身就往後一仰,倒在了地上。張玉琳把他扶起來,又問他:“家裏誰最愛你?來,快告訴小姐姐。”

“都愛。”雨舒說。

“哪一個最愛,爸爸還是媽媽?”

“都愛。”

聽到雨舒的回答,張玉琳心裏就亂了,她從地上狠狠撥出一把草,一下一下地打在自己的另一隻手上,草頭上的土打幹淨了,挨打的手背上紅紅的,沾滿了土,她自己用一種無限憐愛的眼光看著自己的手,突然想哭。

帶著雨舒回到家裏,劉建宏和曾英正準備上班,他們輪流著抱起雨舒,在他臉上、眼上、嘴上四處親起來,劉建宏認為曾英比他多親了一下,回頭又抱起兒子,幹脆有力地親了兩下。

一家人這般吻別的情景,張玉琳每天都要看到至少兩次,但是今天她的反應最強烈,她感覺到自己心裏被什麼東西刺破了一隻小洞,然後血一點一點地流出來……

終於,家裏隻剩下兩個人。雨舒抬起頭打了一個嗬欠,衝著張玉琳喊道:“我要睡——”張玉琳三步並做兩步走,走到雨舒麵前,抬手就是一記耳光,雨舒哇地大哭起來,張玉琳不知哪來那麼大的火氣,一把揪住雨舒的衣領,說:“你哭呀,你爸媽聽不到的,他們再疼你,這下也沒用了。”

張玉琳知道了,自己是在嫉妒這個小男孩,她控製不住自己,又朝雨舒臉上打了一巴掌。雨舒一屁股坐到地上,一邊哭著一邊放倒身子在地上翻滾,他從沒挨過打,哭得聲嘶力竭,好像要把心中的委屈全都哭出來。

張玉琳坐在沙發上,眼睛瞪著地上的雨舒,嘴裏直喘著氣,她心裏想,我要看看你能哭多久!雨舒的哭聲讓她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過癮和舒爽,哭吧,哭吧,一直哭到明天,哭到死!

等張玉琳做完她該做的家務,回到客廳看到雨舒蜷著身子,已經在地上睡著了。她像踢著一隻小貓一樣,踢了他兩腳,也沒見他醒過來,心想他是哭累了。她看了一下掛鍾,再過半小時左右劉建宏和曾英就該下班回來了,便從地上抱起雨舒,把他搖醒過來。雨舒睜眼一看到張玉琳,立即恢複了記憶,嘴巴抽搐著又想哭了。

“別哭,你再哭,我打死你!”張玉琳說。

雨舒哇地哭起來。

“別哭,你再哭,我明天抓老鼠來咬你。”

雨舒最怕老鼠,一下就合上嘴,不敢哭出聲來。

“雨舒好乖呀,爸爸媽媽回來,不能說小姐姐打你,這樣,小姐姐就不抓老鼠來咬你了,雨舒好乖呀。”張玉琳在他臉上輕輕撫摸著。

劉建宏先回到家,雨舒一聽到聲音就飛一樣撲進父親的懷裏,眼睛不停地眨動著。張玉琳的心一下提了上來,但是她最擔心的事總算沒有發生。雨舒隻是在父親懷裏鑽著,什麼也沒說。

第二天上午,劉建宏和曾英上班去了,雨舒一個人在房間裏蹦蹦跳跳的,跑到客廳,突然看到張玉琳也正看著他,心頭一慌,扭頭就往房間裏跑。

“你跑什麼跑?”張玉琳大步追上去,從衣領上一把抓住了雨舒,像提著一隻袋子一樣把他提了起來。

雨舒嚇得哇哇直哭,兩腳不停地踢著,就有一腳踢到了張玉琳的大腿上,她生氣地把雨舒放下來,用兩根手指做成彈弓似的,對準他的耳朵用勁地彈了五六下。

“你再哭,你再哭,我打死你!我打死你,我打死你!”張玉琳一邊彈著一邊說著。她說不出她對這個小男孩怎麼有這麼大的嫉妒。

雨舒哭得臉都歪了,尖銳的哭聲裏帶著喘氣,喘氣裏夾雜著嚎哭,形成一種多聲部的效果。

張玉琳聽到的卻隻是自己的哭聲,那是多年前的哭聲了,因為後來她就不哭了——自己的哭聲從心底裏傳出來,在耳邊不停地繚繞著。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我打死你!那是繼父一邊打她一邊說出的話。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我打死你!”現在張玉琳這樣說著,這使她感到了一種愉快。

劉建宏和曾英下班回家之前,張玉琳照例要威脅雨舒,不能告訴父母挨打的事,否則就抓老鼠來咬他。這天,曾英的校長病了,她作為副校長,臨時被叫到下麵一個縣參加市裏組織的參觀活動,明天上午才能回來,劉建宏接到她行前的電話,下班後拐到菜市場買了菜,回到家比正常時間晚了二十分鍾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