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味曲包
——讀何葆國小小說
韓守泉
學者餘秋雨曾說:“現代藝術家一方麵悉心把作品中的人和事納入人生的軌道,另一方麵,更重要的,他們又從這些人事中超越而出,樂於在總體上品嚐一下人生況味。”從《邪樹》的讀解中,我們可以看出作者正是致力追求這種品嚐“人生況味”的藝術境界。而這種“況味”,既非酸味,亦非鹹味,而是酸鹹之外的“深文隱蔚,餘味曲包”的味外之味。
《邪樹》(收入《中國微型小說三百篇》)中的邪樹是山村中常見的一棵老芒果樹,可代代相傳,村裏從來無人來摘。這年秋天,沒考上大學的小放,卻因為心情煩躁而爬上樹,一口氣吃了五隻,居然無事。他還摘了一麻袋去城裏賣。村裏人不滿小放賣果和受老輩人的騙,憤恕地把“邪樹”砍倒在地。從這棵“邪樹”所引發出的頗有喜劇性的故事中,讀者可以品嚐到那人情的、道德的、社會的、經濟的、藝術的諸多人生況味,可以領略到包含於短小篇什中的一個寬闊的象征天地。“老輩人的話總不會錯”,這句話包蘊著千年曆史的沉澱,對傳統觀念與現代意識的矛盾構成作了深深刻有力的揭示。
何葆國的文筆,如春天的彩雲,撲朔迷離,千姿百態。著名文學評論家、福建師大教授孫紹振先生對他的得意門生何葆國的藝術風格和創作成果大加讚賞,他說“如果讀者由於粗心而未能細細品味葆國小說所提供的‘誇張式的故事’那將是一種遺憾。”《命運敲門聲》寫一位朋友介紹的“叫簡進的狂熱文學青年”,三次來找“我”,要“我”為他修改文章和推薦文章發表。作者設想了三種可能性:第一次,“我”給他指點了一番,又把自己寫的文章署上他的名字去發表。他受到了巨大的激舞,因而沉迷於寫作。四年後,朋友說,他“好好的人迷戀什麼寫作,現在瘋了”。第二次,他又來找“我”,“我”生氣地訓斥他:“你根本不是搞文學的料,修改一百遍也沒有用,現在改革開放,幹什麼不行”。四年後,他開小車來找“我”,說他“下海”創業成功了,有了公司,有了小車,有了別墅。第三次,他又來找“我”,“我”不予開門。
小說人物故事是假設性的寓言式的,已經夠新穎的了,而藝術形式更是別具一格。三次敲門聲的描寫文字完全一樣,人物也是一樣的,卻因“我”的不同態度而導致他的不同命運。加上語言的生活化和質樸、簡潔,使作品具有高度的藝術概括力。小說人物故事,似乎在說明“現在改革開放,幹什麼不行”的道理,其實這隻是淺層的意蘊。因為從人物的不可預測的命運中,讀者還應思考其更深層的意蘊:作品意在揭示一種生命悖論和模糊而思辨的哲理。作品中有兩處心理描寫:一是,朋友說簡進瘋了,“我”聽得膽戰心驚,忽然覺得自己是個罪魁禍首;一是,看到簡進“下海”創業成功,又幫我出了文集後,“我”“以恩人自居,覺得理所當然,但心裏不免酸溜溜的”。這二段心理描寫,既表明了“我”麵對不測命運(包括人物命運、文人命運、文學命運)的彷徨,無奈和痛苦與隱藏於自己內心深處的一種孤獨感和失落感。從而起到深化作品內涵的作用,又為第三次來敲門時“我”堅持不給予開門交代了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