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老爺子最起初見到她,就是因為這一場戰事,她收到通知要來采訪他,彼此就是在破破舊舊的臨時醫院帳篷之中相見的……
第一次會麵,她掀起帳篷,出現在門口,是逆著光的,光線打照在她背後,讓她的臉至少有半邊是隱匿在了黑暗之中的,並看不多清楚她的完整麵容,然而,即便是如此,也依舊都不影響他的——怦然心動!
在帳篷入口,乍一見到他,她勾開嘴角就笑了,笑的那樣甜,那樣美……
那笑容中,好似有一種叫人心安的東西,就那麼一勾眉眼,顧淮庭就淪陷了。
當時,他在抽煙,渾然不聽小護士的勸服,倔著脾氣坐在病床上抽著煙,當然不是真正的煙,隻不過是用紙卷起來的,過把癮罷了,否則他會因為休養而悶死!
就在他即將悶死到爆炸的那一刹,她出現了……
顧淮庭這一生都不可能會忘記,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請問,是顧淮庭同誌嗎?
嘴角叼著的煙卷蹭然掉落,“啪嗒”一下,他愣了。
他想說,他多想說,多想萬般淡定又很有形象的說——是啊,我是顧淮庭,你是哪位?
可是,他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顧淮庭完全就是個粗老爺們,這一生轉戰沙場,身旁幾乎沒有女性,更罔顧是這樣一位,出自書香門第,渾身都散發著一股子渾然天成的書香氣息,那般修養那麼溫柔的一位女子呢?
她帶給他的震撼實在是太大了,尤其那笑容,他有多久沒有見到過了?
經年打仗,每天都必然會有兄弟戰死在沙場,那消息一個接連一個的傳來,試問,誰還笑的出來?
可她卻能在那般不夠安定的環境之中,對他綻放笑顏,那笑容,堅定,美好,完滿,並不帶有一絲戰爭所帶來的陰影……
這太難得,她就好似太陽,一出現,就能照耀所有人的心,心靈……
萬千言語湧上心頭,卻連一個字都沒有出口,顧淮庭當場怔住,許久。
久到時間都仿若要停止了,他那麼直接深刻的眼神,分明是隱藏著某種訊息的,她卻也並不怕,甚至連任何的閃躲都沒有,就站在原地,維持著起先的姿勢,當然,還有微笑,就那樣回望著他,耐心十足,眉眼清澈……
她的溫柔,就在這種不慌不忙之中,徹底傳遞到了顧淮庭的心中,直叫他了悟——原來,在這個世界上,還是會有另外一種魅力的,那魅力,叫做——女性!
那個時候顧淮庭依舊年輕,隻不過因為戰爭太久,身上那早年的稚氣,早已消磨殆盡,留有的,都是時光的印記……
倒是不那麼焦躁了,但是依舊難掩見到她之時的那種震撼,連帶著情緒都激動起來了,顧淮庭也壓根沒有辦法忘記,在怔愣了太久,耳畔重新飄來一句她問話之中,他驀然回神,傻到不能自已的表現——完全就是下意識的,他竟然蹭的一下就臉紅了,意識到自己看一位女同誌看到傻了眼的程度,然後,心頭萬般緊張,心髒簡直都快要從嗓子眼裏麵跳出來了,再然後,他就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傷,腰腹一個用力,直接就從病床上跳了下來,一躍到地麵上,扯了扯病服衣擺,他用著要上戰場般的閃電飛速,調整好站姿,對著她用最鄭重的形式敬了個軍禮。
倒是看著還挺像那麼一回事,隻可惜,他一開口,就徹底打破了那完好形象——是,是,這位女同誌,我是……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是顧淮庭,不知道女同誌你……我……
就是這樣,一個字不差,在麵對槍炮派來的死神麵前都從不露怯分毫的常勝將軍,在開口那一刻,卻是連說話都結巴了。
多丟人,是吧?
顧淮庭自己也這樣覺得,甚至在往後的無數個日子裏麵,隻要一回想起來,甚至哪怕是現在了,隻要一回想,他都依舊耳根發熱,老臉發燙,有著隱隱的紅……
但是她卻說,就是那樣的他,給予了她極其深刻的印象。
她是個真正的大家小姐,名門千金,家族從古至今就是極其有聲望的,這樣富足環境之下養成的女兒,自然也比太多女性都要出挑……
她跑來做戰地記者,家人自然是一千個一萬個的不願意,到底是在炮火連天的地方跑動啊,誰知道哪天就不小心中了招,連性命都不保了呢是吧?
但也沒轍,實在拗不過自家這女兒的滿腔熱情,那種愛國情懷,當時是個中國人都會有的,沒辦法了,父親雖然並沒有鬆口,卻也沒有再說出反對言詞,於是,她便出來了,去了戰地,小小年紀就開始在炮火中生存……
顧淮庭見到她之時,正好是她得到上級認同和允準,派出來讓她單獨做的第一個任務。
她其實心頭很興奮,當然也緊張,卻是在看到顧淮庭那等青澀表現的時候,心頭萬般緊張,驀然……消散。
再然後,撲哧一下,她就笑了。
是又笑了,隻不過這個笑,比剛才的那種形式化,更多了一抹真誠,甚至就連她眼睛裏麵,都透有光亮,顧淮庭是這樣覺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