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事,鳳嬌一概不知,跟著吳總,終日在興奮之中。這天,又談生意,吳總自然又帶了她,暗暗囑咐說,今天這老板不能得罪,他是大財主,縣城有名的龔總,諢名龔蠻子,隻要他來了興趣,從指縫露一點,就夠養活我們公司了。見麵後,吳總指著龔總,作了介紹,果真,姓龔的財大氣粗,一次次掃視鳳嬌。吳總雖然也被人稱作老總,地位卻有別,氣勢上沒有姓龔的威猛,言語也遜色。一真寒暄,便入席喝酒,龔總那雙眼睛二邊穿梭,先是斜著瞟,不知瞟啥,六神不定的樣子。酒過三巡後,目光固定下來,直直看鳳嬌,遂對吳總說,能不能把這美女介紹一下?自然就介紹了,龔總一笑,顯示出禮節,抬了屁股,把手伸到鳳嬌身前,友好地握了一下,說,我叫龔蠻子,有幸認識小美女。席間人都笑,說他這塊頭大,與美女比,是顯得有點蠻。隨後,龔總端了酒,特邀鳳嬌喝了一杯,說,今天大家高興,美女能不能助助興,唱一小曲?

吳總連連點頭,笑著說,龔總要求的事,美女敢不遵從?遂扭過頭,對著鳳嬌,翹嘴提示,這是你的拿手好戲,給龔總唱一曲吧,也讓大家欣賞欣賞。

自己會唱,自然不怯場,當即站起身,拿了話筒,想想曾經常唱的歌,便有歌出腔,唱的《十五的月亮》。剛展喉,龔總來了興潮,要和鳳嬌對唱,說自己最喜歡唱這首歌。於是,圓月一分為二,彼此各占一半,贏得掌聲。唱罷,龔總攙了鳳嬌腰,親切得不行,惹得大家都樂。接下來,又唱了三曲,龔總曲曲陪唱,雲中霧中,天上地下,水裏岸邊,逍遙飄然。

就在龔總興頭上,吳總搶了先機,開始洽談生意,並給鳳嬌遞了眼色,讓她施壓,迫使當場表態。龔總興奮之中,口無吝嗇,毫無遮攔,立馬點頭表態,這事好說好說,無非就讓我多出幾萬塊錢的事吧,看在美女麵子上,我出!吳總大喜,遂接連敬酒,一杯又二杯,三杯再四杯,喝得龔總幾乎失態,色眼看準鳳嬌,掌控不了心性,提了要求,今天我想出個題目,每個人說幾句黃段子,讓大家樂樂行嗎?鳳嬌說,我不會。龔總說,別謙虛,農村人黃段子最多,我先開頭,後麵你跟,行麼?言畢,便講了起來,他說,一個鄉下妹子來城裏打工,到了電信局,想給家鄉的媽媽打個電話,一位男營業員說,要先付五十塊錢。鄉下妹子說,我沒有這麼多錢,如果讓我打電話,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情。男營業員說,是嗎?那麼跟我來吧。然後領著鄉下妹子,來到隔壁房間,說,把門關上,把我的拉練拉開。鄉下妹子照著做了,男營業員說,把它掏出來,快點開始吧。鄉下妹子將嘴巴靠近那根東西,大聲說,喂喂,你好,是媽媽嗎?我想你!

大家爆笑,一桌人快樂。鳳嬌卻無語,覺得受了傷,咬咬牙,想報複,遂端了杯說,龔總,我不會講笑話,今天喝醉算了,敬你幾杯酒。龔總笑笑說,沒看出,有些秘書資本,既然敬我,好事成雙,那就連喝四杯怎麼樣?回答說,喝!於是,站起身,爽爽喝起來,四杯一會入口,被敬的人還在察言觀色,她卻眼冒星花,天地旋轉,肢體無力,任人觀賞。龔總樂喜,將頭貼近吳總耳邊說,舍得嗎?讓她陪著去賓館逍遙逍遙。吳總想著生意,哪敢怠慢,利索地點了頭說,龔總,你的要求我能不滿足嗎?以後在生意上,還得靠你這棵大樹。

於是,吳總開車,送鳳嬌到了龔總下榻。在黑山,姑娘閨氣甚濃,一般不喝酒,好在爹酒量大,遺傳性強,她也能飲幾杯,但從沒放過量,不知自己潛能。現在非常場合,不喝不知禮,也賴不過,便喝得身不由己。朦朧中,隱隱感到,有什麼壓在胸上,臉部也有針似的東西紮得癢癢。想睜開眼,卻倦乏得厲害,強喚意識,終沒力氣動彈。過了一陣,又有新感覺,衣褲好像被人侵犯,這時,陡地有了意識,使勁把眼睜開,隻見龔總正在忙碌,而且放肆。再摸衣褲,沒在身上,嚇出一身冷汗,猛地坐起,下意識捂著胸。

龔總色眼閃出淫光,一下摟住她說,美女別怕,我和吳總談好了,生意上的事,我不聽他的,隻聽你的。鳳嬌抓過旁邊的衣褲,匆忙穿上,憤怒地說,龔總,你也養兒女,看你年齡,比我爹差不上下,咋能做這些流氓事呢?我到吳總公司幹事,是混口飯吃,找個事做,不是賣身的!龔總說,美人,見到你我克製不了自己,你隻要和我好,吳總生意我包了,也會讓你今後榮華富貴。現在這時代,你還這麼老實幹啥,好多鄉下女子,專門來城裏幹這事。

鳳嬌大汗淋漓,酒意全無,穿好衣服,怒氣難平,遂揮了右手,重重扇打在龔總臉上,搗著指頭說,你這老板瞎了眼,我們鄉下人,做牛做馬不賣身!我現在要告你!龔總變得乖巧了,嚇得慌張了,愣怔一刻,立即給吳總通了電話,然後喘著粗氣,一下坐到沙發上。很快,吳總出現在麵前,見房間氣氛緊張,已明白八分,當即說,鳳嬌,龔總開你玩笑是不是?莫非你當真了?你這姑娘也是,往後路還長,這是生意場上的禮節,不配合咋行?鳳嬌便有哭聲出腔,停頓一刻說,姓吳的,姓龔的,你們都是畜生!

吳總說,你的事難道不想解決了?鳳嬌說,如果要我幹下流事,你們都想錯了!龔總沒有再說話,站起身,把手一揮說,這種鄉巴老實在太俗氣!吳總見事態惡化了,擔心生意砸鍋,翻了臉說,鳳嬌,今天如果壞了我好事,損失你賠!有一句話立即迎頭打來,好吧,要賠也行,我們先到公安局算算賬,讓賠多少,由他們來定!

吳總感受到了,鄉下人,有的乖巧,有的憨拙,像這種貨,絕不是省油的燈。他憤怒地翻了鳳嬌一眼,作了決斷,好吧,我這裏用不上你這樣的職工,從明天起,你離開我公司!

世界精彩,令鳳嬌羨慕,像饑渴人進了茶館飯館,想尋吃的,又戀喝的。然而,這世界有標記,貼上了城裏人招牌,不歸黑山人所有。身在異鄉,如麥秸扔進海中,飄浮不定,管不了自身。受了如此侮辱,心境壞了,元氣具傷,想回到黑山去,過鄉下人的日子。然而,想到戶口,再想到馬林拋棄的經過,覺得辱中加辱,一口氣,久久停擱在胸,自然難消散。想了想,戶口是身價,盛世年華,不能放了這追求,硬了頭皮,回轉心意,繼續闖蕩在城裏。找了幾處,老板像選模特一樣,目測了她,幾家都欣然同意招收。不過,犯疑的卻是她自己,見這些公司都沒辦公場所,老板常年租賓館,把公家房子當自個家,她怕了,這樣的情形,是黑洞還是沼澤,她猜不清。聯想到龔總,心下泛涼,也就湧起猶豫,如臨虎穴,不敢向前邁步,自問,這種公司能進麼?奔波幾天後,暖陽雖曬著,細風也撫摩,沒飯吃定會焦人。客觀說,人要少飄零,就該尋棲身之所。於是,便有了一個決定,回了康樂休閑村,再次投靠高玉瑩。她揣摩過,都是鄉下人,可以共患難,身子不至於受糟害。

慷慨人,有慷慨之心。高玉瑩見了她,有些詫然,問,工作咋了?親戚沒幫你?鳳嬌羞愧,也亮出了誠懇,恐屈了高大姐情分,說了前前後後經過。高玉瑩說,好吧妹子,壞事也是好事,讓你長了見識,也算我姐倆有緣分,那就在這裏安心幹吧,不管咋說,每月掙的錢不會比公司職工少。這句話,讓一顆心熱了,昏黑天,點亮了一盞明燈。

來店次日,她學了其他小姐,端得小凳,坐在門旁,看街道行人。這天,裏間屋裏傳出手機歌唱,是鄧麗君的曲,委婉纏綿,濃情厚意。小姐們都聽得出,是老板高玉瑩來了電話。果然,就有聲音飛出來,說得熱情,也頗有勾纏之意,我的周大科長,你快來吧,保你滿意。高玉瑩話音落,人就從裏麵走出來,有驚喜的表情,拍了鳳嬌肩頭,讓她進屋換件衣服,有貴客到來,請她接待。自然順順的,到了裏麵,高玉瑩拍肩囑咐,妹子,今天這客人不尋常,由你來護理,別看門上那些小姐人模人樣,沒你聰明,也沒你有素質。這些誇獎話,讓她多了自信,回話說,高大姐,我不會護理,好好學唄,我懂你的話,讓客人高興就行。高玉瑩便送了她一件衣服,荷花色,樣式新,一穿上身,頓時一個麗人。

一刻之後,就進來了一個客人,胖胖肥肥,麵孔很熟,正回憶,高玉瑩便迎上去,阿慶嫂似的,攙了客人膀臂,說,我的周科長,你整天為人謀福利,坐成了勞傷,再不好好護理護理,會把腰和頸椎葬送掉!今天,我讓這個新手給你護理,保你高興。話畢,便往裏麵走。鳳嬌尾隨在後,自然又是穿堂過道,來到裏間,正是上次吳總呆的地方。高玉瑩指了鳳嬌,介紹說,周科長還有印象沒有?上次她去了你辦公室,可能忘了吧?這一提醒,讓鳳嬌記起來了,這客人就是發改委的那個周科長。想到戶口,激動難抑,心也跳得狂熱,不知怎樣使這位大人物滿意。

高玉瑩抓緊時間,談了要求,我的周科長,戶口的事,你最近能不能考慮一下?這件事不解決好,心裏安穩不下來,你這當領導的心慈心善,也該同情同情我們鄉下人了。周科長笑笑說,急啥?早一天晚一天,也不影響你生意。高玉瑩便撒嬌一般,拍打了周科長兩下,我不!今天你不表態,我讓妹子纏你一天,不讓你回去!周科長情緒撩起,興奮到膨脹程度,臉上有熱血衝騰,點著頭說,是的是的,不會忘了你的事。高玉瑩將頭妖氣地偏著,這倒是話,解決時,也別忘了我這妹子。好吧,我不打擾了。然後,側目看鳳嬌,鄭重交代,今天周科長高不高興,都是你鳳嬌的事,聽到了?

鳳嬌看著周科長,給他一張好看的笑臉,遂拍他一下,讓他伏下。周科長聽從指導,仰躺在鋪上,半眯著眼,把一張麗臉望著。鳳嬌見這具胖體子,心中神秘,覺得這不是人,而是一本戶口簿,隻要在上麵填一筆,就解決了一個人的命運。她說,周科長,主要哪裏不舒服?你喜歡捶打重點,還是喜歡輕點?回答說,常伏案工作,渾身上下都不舒服,我不知道你手藝怎麼樣,先捶著試試。竟有一聲自豪的笑,說,在家時,娘的腿我常捏,爹的背我常捶,他們都喜歡,你也會喜歡的。於是,纖纖小手舞動了,一上一下,輕輕柔柔在臃腫的膘上遊走。細聲問,周科長,這樣行嗎?回答得較勉強,可以。既然說可以,就這般操作,捶打三五天都行,不給錢也情願,隻要能解決戶口,便是大恩。

周科長定定上看,問,好像在哪見過你?邊捶邊答,你可能忘了,那次在你辦公室,請你解決戶口。立即就記起來了,說,黑山的是不是?鳳嬌立即誇他,到底是領導,記性過人,我這小人物你也能記住?受到誇獎,談話興趣濃了,問,黑山原來有個駐隊幹部,不知道你認識他嗎?問到黑山,鳳嬌自然敢誇口,我從小在黑山長大,沒離過村子,誰個駐隊幹部我都認識。又問,有個叫馬林的認識嗎?這話似箭,射進一顆曾經流血的心,有一種劇疼!她怔住,手忘了捶打,記憶走過時空,回到悲傷的那一刻,強忍住疼,點點頭,說認識馬林。周科長沒在意她表情,還往下說,馬林是我家女婿,實在是個糊塗人,在黑山駐了幾天隊,就想在那裏討媳婦,如果不是他娘去鬧了一場,他真討了。受傷的心,不想再遭箭射,手又捶打起來,把話引向另一端,說,周科長,我們鄉下人,咋樣才能解決戶口?回答說,解決戶口是有條件的,要有招工指標,或者夫妻有一方是城裏戶口。不過,這也不是絕對的,有時想點辦法,也不是不能解決。

話如火光,燃起的是希望,鳳嬌低了頭,尋思中靜靜捶打,一遍又一遍,咀嚼這些話。想問究竟,像她這樣的鄉下人,怎樣才能解決?然而,隻是默思良久,組不成詞,擔心問不得體,竟忘形地在膝蓋那裏打,小拳柔柔的,走不動。周科長見她愣神,提醒說,捏捏吧,別在一個地方捶,也許常坐,我這腿怎麼有些酸麻。這種提示,讓她蘇醒過來,既然不讓捶打,隻得捏了,遂便一下一下捏這粗腿,從下至上,手到胯部時,發現驚奇事,襠內有物體拱動。見此現象,羞紅了一張臉,心蹦蹦跳,把目光移開,小手又往膝下回捏。周科長終是領導,比龔蠻子內斂,見鳳嬌拘謹,自己也不能放肆,有點犯羞地坐起來,說捏得不錯。

就在這時,有手機唱起歌來,周科長從兜中掏出,貼上耳門,粗喉大嗓講起來,張傑,找我有事?問罷,靜靜聽對方說。一分鍾後,又發出高腔,表情不是很好,說,找保姆不是簡單的事,你和陳蕭克服一下,兩人的工作都不是很忙,孩子上幼兒園,誰先回家誰接嘛!張傑,我前天就說過,這事怪陳蕭自己,上次我找的那個保姆多好,非得疑神疑鬼,結果把人家氣走了,以後再也不好找這樣的人了。我再打聽打聽吧,不要催我!

鳳嬌聽得出,對方找保姆。見周科長放下電話,把眼睛亮亮睜起,緊盯她,態度和緩地說,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願意幹家政工作嗎?沒等鳳嬌回答,他就走到門邊,大聲叫了高玉瑩。隻聽一聲應答,人便飄然而至,殷殷一張笑臉,如五月桃果,八分媚人,問,科長有啥吩咐?怎麼隻護理這一會就罷了?回答說,我那舅子也煩人,上次你幫我找的保姆,被舅娘子氣走了,現在又想讓我找。高玉瑩愣了一下,將目光落到鳳嬌身上,是不是看中了我這妹子?立馬回答,這是你店棟梁,舍得?高玉瑩笑,看你大科長說哪裏去了,別說一個姑娘,就是這店裏的人你全要,我能不支持?我還有好大事拜托你,這點小事算啥?周科長說,你支持算不了數,得看姑娘自己。高玉瑩伸出手,搭在鳳嬌肩上,說,妹子,你今天碰到大運了,周科長能相中你,是對你抬舉,你說是不是?沒及時答話,但有一張燦爛的臉。

房子寬敞,客廳似舞廳,裝飾也豪華,有如皇宮,不過,男主人不是皇帝,女主人也不是皇後。鳳嬌到了新境,心生不少喜悅,住這種房舍,縱使做保姆,也比鄉下人高貴八分。來時,周科長送來的,進得門,剛坐下,就將指頭指著鳳嬌,望望舅子張傑,再看看舅娘子陳蕭,一並囑咐,你們也看得出來,這姑娘靈便,鄉下人,會做事,但不懂你們家規矩,要說,要教,不要動嘴就吵,再趕走了,我可不再幫你們找。

鳳嬌說,我有不對的地方,叔叔和阿姨隻管吵,沒事的,吵了我改。張傑說,別叫叔叔阿姨,就叫我張大哥,叫她陳大姐。鳳嬌笑笑,連點兩次頭。遂看著陳蕭,覺得是個極倔的女人,身板結實,滿臉橫肉,給人印象少慈態,多驕橫。此時,她手裏拉著孩子,快速把鳳嬌看一眼,在複看一眼,連看兩次,有了冷硬的話語,叫啥名?回答說,叫鳳嬌。問,哪的人?答,黑山的。又問,專門來城裏當保姆?周科長接了言,這姑娘在康樂休閑村做事,我是從店裏挖來的。陳蕭皺了眉,一口重氣之後,輕搖一下頭,姐夫,咋又是那店的?周科長說,陳蕭,啥意思?那店裏姑娘哪點不好?鄉下人,城裏人對她們要大量,這種人誠實,素養也不低,不靠關係不好找,張傑,你說是不是?

張傑笑了笑,把頭點點,說,陳蕭,姐夫說得對,現在鄉下姑娘都有門路,大都到沿海一帶打工去了,能找這樣的好姑娘,也是我們和笑笑的福氣。不是姐夫人際關係好,別人看他麵子,真的難找這種姑娘,這點我清楚。

陳蕭側了頭,望著周科長,姐夫,談工資沒有?鳳嬌急急搶答,陳大姐,工資好說,給多給少都行。陳蕭又皺了眉,說,明帳明算,我不想沾你這便宜,你也別想多要我錢。張傑說,話從你嘴裏出來,總這麼不柔順。陳蕭一翻眼,甩了冷話,性格是娘老子給的,想讓我改,除非殺了我,再投胎!鳳嬌見她這樣,心下有些泛涼,但為了戶口大事,狗受不得的氣,自己也得受,便微笑著說,大姐,我說真的,給多給少我都願意。周科長說,我看得出,這姑娘有人情味,那就按別人的規矩,每月二百塊行嗎?陳蕭猶豫一下,說,別人家請保姆,好像一百五。張傑說,姐夫難道不知道行情?你摳人家五十塊幹啥?鳳嬌輕輕鬆鬆說,張大哥,一百五就一百五吧,我平時不買東西,一百五可以了。張傑搖頭,看周科長一眼,輕歎一聲。

陳蕭沒用正眼看鳳嬌,隻是半低著頭,斜瞟過去,問,會做飯嗎?回答得十分謙虛,在家也做過一些,隻是手藝不好,還得請陳大姐多教,我好好學。問,會洗衣嗎?我們衣服可不是你那衣服,不能開水燙,不能瞎揉搓。回答說,你們衣服料子好,洗時我會小心的。陳蕭臉上缺笑,接下來,作了一係列安排,每天早上六點起床,做點早餐,然後送孩子上幼兒園;中午十二點吃飯,不要耽誤我們午休;下午五點去幼兒園接笑笑,回家後做晚飯;平時洗衣服少用洗衣機,電要錢,再說,鄉裏人不會用洗衣機,別把它整壞了;每天我們吃飯時,你管笑笑吃飯,她有點挑食,別讓她餓著了。

張傑望了陳蕭一眼,有了製止的口氣,說,囑咐這麼細幹啥?人家是聰明姑娘,以後邊幹邊學嘛,非得一口氣把事情都說完!自然就露了反感腔調,張傑,別打岔好不好?你啥時都喜歡當好人!對保姆就得把惡人做在前麵,打開窗戶說亮話,我是拿錢請她做事,不是為她養老!周科長望著鳳嬌,說,初來,有些事不熟悉,說清楚也行。鳳嬌連連點頭,說是的是的。陳蕭抬手,在沙發上拍拍,繼續說,平時不要在沙發上坐,這是布的,容易髒,就坐那個木椅上;我們不在家時,你不能開電視,整壞了是要賠的;地板和家具每天擦一次,城市不是你們農村,要講衛生;家裏要經常擦灰,如果損壞了我的東西,醜話說在前頭,值多少錢,就得賠多少錢,從工資裏扣;還有一個事,我得說直點,如果發現手腳不幹淨,別說我對你心毒。一口氣,講了數條規矩,鳳嬌臉上始終沒斷笑容,一直點頭說好。

周科長看著鳳嬌,說,鄉下姑娘,能吃得苦,在這裏好好幹,你要求的事,我會找機會的。鳳嬌要的就是這句話,頓時,臉龐上飛彩霞,有感激,有喜悅,當即表態,請周科長放心,張大哥和陳大姐安排的事,我一定做好。話落,站起身,上去抱了笑笑,將臉貼上說,好漂亮,像個洋娃娃,告訴我,幾歲了?笑笑好像一下就接近她了,回答說,三歲。又問,喜歡我嗎?自然就默默點頭,沒言聲。張傑說,笑笑,叫阿姨。怔了怔,叫了。鳳嬌說,阿姨每天就陪你玩,現在就出去可以嗎?小腦袋又點,喉腔應答一聲,可以。於是,一雙腦袋緊緊貼在一起,親近了。陳蕭搖了手,製止說,孩子你先別管,快去做飯吧,菜都在冰箱裏,你炒幾個拿手好菜,今天有客,我們要試試你的手藝。便接過孩子,嘴裏又催一次,快點,我不喜歡做事磨嘰的人。

張傑斜望陳蕭一眼,臉上綻露出不好看的表情,話語出口,有些陰冷,說,人家剛來,立馬催著做飯,合適嗎?再聰明的人,總還得有個熟悉過程!回答說,一輩子不做,一輩子就不熟悉,你喜歡當好人,那你就把家務都擔著,她啥都可以不做,好好養著!張傑看看鳳嬌,真的行動起來,拿了圍裙,看著周科長說,姐夫,你看電視,我今天下廚,好好操作幾個菜,陪你喝兩杯。鳳嬌一下搶過圍裙,匆匆向廚房去,這熱情的樣子,顯示出機敏和能幹。

這時,周科長手機開唱了,話中聽得出,有人接吃。遂起身告辭,小聲對陳蕭囑咐兩句,對這姑娘態度要好點,不是求我辦事,人家還不願當保姆哩。陳蕭說,肯定和上次的保姆一樣,求你解決戶口吧?難怪她話說得好聽,給多給少都行,屁,不是求你給她辦事,少一分都不幹!周科長壓低聲音,總的看,這姑娘懂事,不錯的,為她辦不辦事,主要看她表現。

送走周科長,張傑進了廚房,見鳳嬌這裏看,那裏瞧,一籌莫展的樣子,便接了圍裙係著,讓她配合,自己做了主廚,操演給她看。邊忙碌,邊細聲小氣講了老婆的事,等於教規矩,說,你剛來,不熟悉她的脾氣,她是倔人,別見怪,有些話你作當沒聽見就行了。鳳嬌點頭,說了心裏話,張大哥,看得出,你是心腸好的人。張傑從冰箱拿出幾樣菜,鳳嬌清洗,兩人繼續言語,恐被外麵聽到。張傑說,你大姐對人苛刻,平時多順著她點,看得出,你是個聰明人,會處得好的。自然就點頭應允,說能做到。又說,今天你看著我炒菜,等會兒坐上桌,她要問,就說你炒的。回答說,張大哥,你真好,為我貼金。於是,就有一聲歎息,沒辦法呀,我怕你受不了她的態度,上次的保姆,就因她這脾氣,人家咋說就不幹了。鳳嬌也許自信,說得十分輕鬆,張大哥,放心吧,人都是有感情的,我隻要多尊重大姐,她慢慢就熟悉我了。

一主一仆,氣氛融融暖暖,沒多時,四菜一湯上了桌。鳳嬌觀察著陳蕭,見她眉宇伸展,顏麵斂了陰氣,心下高興。張傑故意說,鳳嬌手藝不錯,色香味都可以,言罷,拿了筷子,各盤嚐了一點,誇個不絕。陳蕭給了冷言,別誇,顏色不算清爽,勉強能吃。張傑指了自己旁邊的凳子,讓鳳嬌坐。因話在先,鳳嬌看看陳蕭的臉,不願上桌,拉了笑笑,為她盛了飯,拈了菜,坐到另一邊陪吃,把主仆關係分得清清白白。

有規矩,就該遵從,鳳嬌樣樣做得不差,還發揮強項,教笑笑認字,也唱歌。小小孩童,沒多久時間,竟能認百餘字,趙錢孫李,周吳鄭王,百家姓和詩,背得朗朗上口,一家人名,寫在紙上,都識得全。每天,從幼兒園接回,趁著大人沒下班,搶了時間教歌,十五的月亮,照在家鄉照在邊關,童聲雖無旋律,卻有乳腔,頗有情趣。笑笑親近她,也便順隨其意,又教了舞,小肢體縱使木鈍,樂趣無窮。一日,是個周末,都在家,鳳嬌用了心思,顯然讓主人高興,特將笑笑穿得雅麗,頭上紮了花,臉上染了彩,要為大人彙報演出。一個小人兒站在屋中,鳳嬌做導演,負責調度,首先背詩,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詩背畢,惹出了大人兩張笑臉。後麵,認字,唱歌,跳舞,使大人一下見了耀眼明星,有好多激動。保姆有功,主人自然歡喜,陳蕭慷慨起來,將自己舊衣找了一件,給了鳳嬌,囑咐說,不錯,好好幹,以後還給你。這善慈行為,鳳嬌沒領受,婉言謝絕了,微笑著說,大姐這情我收了,衣不要,改日給家裏聯係,爹會送來的。陳蕭問,你想解決戶口是嗎?鳳嬌立馬激動,點了三下頭,回答一個字,是!陳蕭說,難!不過,隻要就這樣下去,我和你哥催一下周科長,請他想辦法。你也了解這些情況,辦這大事,要花很多錢的,你拿得出來?說到錢,令鳳嬌怯懼,但她豁了心,要變城裏人,再難,也該想辦法。於是回答說,隻要大哥大姐幫忙,錢的事,我找爹。

主仆相安無事,家和萬事新,都高興。鳳嬌對笑笑好,親切,親和,親熱,相處得膠漆一般,到了形影難離的程度,晚上不跟娘睡,好像依傍著保姆才安甜。這方麵,令陳蕭無意見可提,自己娃,她人養,落個閑散。有時下班回家,走進廚房,幫著炒炒菜,為鳳嬌分憂煩。然而,有件事她始終不願改變,吃飯時,不讓鳳嬌上桌。為這事,張傑勸說過,覺得過分,既然同在一家,又都親切,就該同桌同吃。咋說,陳蕭不願,扔出一句毒蠍般的話,照你這麼說,保姆就該同桌,以後還要同床!語出驚人,也傷人,令張傑想舞拳頭,但素沒打過她,也不可開戒,隻得偃旗息鼓。

到了月滿,該付保姆費了,始初談好一百五,也便不多給,如數照付。張傑背開鳳嬌,乞請陳蕭,保姆當得不錯,家事也幹得好,孩子也有樂,每月索性給兩百吧,何必摳那五十。有厲言扔過來,保姆幹這些事是正當職業,有規矩就該講規矩,私人家,還能多勞多得?張傑說,她比上次的保姆優秀,就該論功行賞。陳蕭用銳目看他,話語仍帶毒,我不知道你到底啥意思,從來的那天就幫她爭,一個月時間,在我耳邊說過六次?你也不想想,她這樣盡心盡力,不是考慮戶口的事,能對孩子好嗎?能給我們好好做事嗎?張傑不好再說,恐惹了怒,再傷鳳嬌。

保姆費付了,張傑不能安然,這天,中午下班回家,趁陳蕭不在,匆匆掏了五十塊錢,塞給鳳嬌。然而,不接受,強蠻退回來,說已給了一百五,不可再多收。張傑見她推得果斷,不好多糾纏,竟喪了麵孔,你這姑娘咋這樣,再推來推去,戶口的事我就不會幫你說話!這一句,果然見效,便不再推搡,小心把錢裝進兜。不過,她怕這錢燙手,細想過,背著妻子塞給她錢,又有啥目的?咋想,也沒想透,偷偷看錢,覺得這不是錢,是石頭,把她壓著。到了下午,走了一趟商場,為笑笑買了一件衣服,紅色的,樣式新,然後去幼兒園,給她穿上。在幼兒園門口,遇到一個女人,很有點麵熟,愣愣看著喚不出名。最後一下記起來了,就是進城第一天,在計生委遇到的女人,名叫胡誌蓮,是她幫著領到發改委的。鳳嬌就主動打了招呼,胡誌蓮眼一亮,稍一反映,就走過來了,問,那次你去發改委,戶口解決了?鳳嬌搖頭,說難。兩人都拉著孩子,慢慢往回走,方向一致,一路閑談。胡誌蓮問,怎麼到這裏接小孩?鳳嬌似乎遇了知音,話極投機,講了去康樂休閑村的經過,也講了周科長,引得胡誌蓮詫異,躁躁地說,姑娘,你上當了,哪能相信那個姓周的科長呢?鳳嬌愣愕,問,咋?周科長不管戶口?胡誌蓮說,姑娘,實話告訴你,康樂休閑村的高玉瑩,就是我親表姐,姓周的把她坑苦了。便急忙問,咋坑苦了?我接觸過周科長,他對高大姐蠻好哩。胡誌蓮說,八年多時間,姓周的無數次到她店裏按摩,幾十個小姐陪過他,表姐送他五次錢,他一直答應解決戶口,就是不兌現,騙了一年又一年。不久前,表姐又找他,他推辭說,以後戶口會放鬆的,沒必要在乎城市戶口。表姐生氣,把這事告到縣裏了,就該整整這種人。

鳳嬌訝異,眼睛幾乎有些失神,話出口,有責備,高大姐告了他,以後轉戶口怎麼辦?胡誌蓮有忠言,姑娘,你千萬不能上他當,他能騙一天就騙一天,不會給你解決的。我嫁到城裏後,也著急轉戶口,後來表姐說,她熟悉姓周的,我就和老公到他家,又送錢,又送禮,花了幾千塊,等於丟水裏去了。聽了這話,鳳嬌心裏發怵,滿目光明,卻陡地黯黑下去。拉了笑笑,忘神地回到家,張傑已下了班,陳蕭沒回來,竟耐不住心裏的話,焦切地問,張大哥,我一定好好為你們帶孩子,為你們幹家務,周科長會給我解決戶口嗎?自然就給了她安慰,你安心呆在這裏,我會催他的。鳳嬌說,那天我打了電話,讓爹想辦法弄點錢,我知道,戶口要錢。張傑搖搖頭說,你不知道行情,現在鄉村人還不富裕,拿錢買城市戶口,你承受得住嗎?急切地問,張大哥,要多少錢?回答說,這話就不好講了,你安心吧,我會幫你想辦法的。言畢,抱了笑笑問,誰買的衣服?笑笑指了鳳嬌,讓張傑不解,說,你是不是把那五十塊錢花了?實在太老實!遂站起身,走到窗邊,探出頭望了樓下,匆忙拉開提包,取出一件衣服,淺黃色的,遞上去讓她穿上。看著新衣,未敢接過手,問,誰買的?說,我買的,你穿著試試,看你身上衣服又髒又舊,我擔心你陳大姐嫌棄。

這舉動,烤熱了一顆心,謙讓說,張大哥,哪能讓你買衣服呢?張傑說,工資太少,你不可能有錢買衣服,別告訴陳大姐,她問到這事,就說自己買的。鳳嬌說,那天我給爹打了電話,讓他把衣服送來就行了。但張傑執意,推辭不開,隻得當麵穿上身,頓時,有媚豔亮眼,說了一聲,謝謝張大哥!

就在這時,陳蕭推門進來,見笑笑穿了新衣,再看鳳嬌,也是新衣,一大一小拚成一道陽光。於是,抱了孩子,摸著新衣說,今天怎麼這漂亮?誰買的?胖小的手指過去,阿姨買的。陳蕭有了感激的目光,謙虛話出了口,怎麼能讓你給孩子買衣服呢?張傑搶話說,領了一百五,就給孩子花了這麼多,我剛還在說她哩!陳蕭一副慷慨樣子,手立馬伸進兜,掏出一張錢問,多少錢?一百元夠嗎?自然就強蠻地推開,連聲說,大姐見外了,我不要!既然不收,也就把錢揣進兜,給了幾句誇獎話,算作答謝。繼後說,鳳嬌,你這件衣服也挺漂亮,穿起來像個城裏姑娘。張傑高興,糾正說,本身就不比城裏姑娘差。鳳嬌臉上,綻出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