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秀雲正教得起勁,忽然聽見祠堂窗外一聲響,是樹枝拆斷的聲音。鄭秀雲停了琴,問:“什麼聲音?”牛兒說:“鄭老師,有人爬樹。”鄭秀雲說:“你去看看。”牛兒說:“不必看,我知道是誰。”鄭秀雲問:“是誰?”牛兒笑著說:“是我們垸的憨子。他爬到樹上瞄你。”青年男女笑了起來。憨子與牛兒同垸,是垸中叔伯哥哥。夜裏憨子也到了鄭家祠堂。但憨子不進祠堂,爬到祠堂門外的大槐樹上坐著看,祠堂的歌兒唱得響亮,樹上的憨子跟著唱,唱忘了形,將槐樹的枝坐斷了。鄭秀雲出門,來到樹下問仰麵望著坐在槐樹上的憨子。鄭秀雲對憨子說:“下來,到教室裏坐著,我教你唱。”樹上的憨子咧著嘴望著鄭秀雲嘿嘿地笑,不下來,趁鄭秀雲不注意猴子一樣溜下樹,逃了,逃進黑暗裏。那時候大別山區的人分作了兩種,不是紅的,就是白的,紅的是革命的,白的是反革命的,紅的有勢力,白的也有勢力,雙方水火不容,勢不兩立。隻有憨子不紅不白。憨子從小沒有娘老子,孤人一個,見了誰都是一臉笑,像個影子活在世上,誰也不在意他。
鄭秀雲歎了一口氣,進祠堂坐在戲台上,繼續踩風琴教歌兒。歌聲響起來,與鬆濤一起回蕩在大山的夜色裏。坐在鳳兒身後的牛兒,張著嘴跟著唱,唱著唱著,就忘形了,伸手握住了鳳兒腰後的辮子。鳳兒不動,裝著不知,讓牛兒握。鳳兒腰後的辮子好長,烏黑發亮,忘形的牛兒將鳳兒的辮子滿把地握著,握著握著,牛兒將鳳的辮子盤在課桌上。課堂的的青年男女見牛兒那樣子,笑出了聲。鄭秀雲停了琴,問:“笑什麼?”青年男女捂住嘴巴忍住笑。牛兒的情形被鄭秀雲發現了。牛兒見鄭秀雲發現了趕緊將鳳兒的辮子放了。鄭秀雲停了風琴,走上前問牛兒,“你幹什麼?”牛兒紅了臉,說:“沒幹什麼?”鄭秀雲問:“沒幹什麼?為什麼大家笑?站起來!”牛兒乖乖地站了起來。鄭秀雲問:“你的手幹什麼?”牛兒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鄭秀雲氣笑了,說:“虧你是個男人,你敢做,為什麼不敢承認?”牛兒說:“我摸了她的辮子。”鄭秀雲問:“為什麼摸?”牛兒說:“我覺得辮子好。”鄭秀雲問:“僅是辮子好嗎?”牛兒說:“人當然也好。鄭秀雲問鳳兒,“你知道他摸你的辮子嗎?”鳳兒低頭站起來說:“不知道。”鄭秀雲不笑,問:“跟我說實話,你真的不知道嗎?”鳳兒說:“知道。”鄭秀雲說:“這就對了。”鄭秀雲問牛兒,你愛她嗎?”牛兒說:“愛有什麼用?火塘燒粑,有主兒的。”鄭秀雲知道鳳兒父母給鳳兒訂了一門娃娃親,鳳兒的婆家是鄭家寨她本家遠房的一個兄弟。本家兄弟家裏有田地,日子過得不錯,隻是本家兄弟有一隻腳殘了,是從娘胎時帶出來的。鳳兒一直不同意這門親事。鄭秀雲問牛兒,“你敢娶她嗎?”牛兒說:“我一個人敢有什麼用?”鳳兒轉身用眼睛盯著牛兒。牛兒慌了,問:“你盯著我幹什麼?”鳳兒說:“你等著吧!”
第二天鳳兒就翻出鄭家的彩禮和八字貼用籃子提著,到鄭家去退親。娘問女兒,“你想做什麼?”鳳兒說:“我想做的你知道。”娘咽住了。父親說:“你不怕打斷你的腿?”鳳兒說:“要打斷你現在就動手,我死在你們麵前。”娘說:“我和你父親放過你,鄭家人不會放過你的。”鳳兒說:“死活就是這一回。”父親說:“被人打斷了腳,你就莫回來。”鳳兒說:“打斷了腳,我就死在外麵。”娘流著淚說:“苕女兒,打斷了腳,你跟娘也回來。”
鳳兒提著籃子出了門,順著山路走。
鳳兒提著籃子出門的時候,陳家垸的牛兒馱著火銃去約憨子。牛兒說:“憨子哥,今天同我出去玩玩。”憨子袖著手嘿嘿問:“做什麼?”牛兒說:“同我出去打獵,你幫我背簍子。憨子搖頭咧嘴笑,說:“你莫哄我,你不是去打獵,你是去獵人。”牛兒吃了一驚,問:“你怎麼曉得的?”憨子說:“昨天夜裏我坐在楓樹上全看見了。牛兒說:“憨子哥,求你陪我走一趟。我給個銅角子你。”憨子說:“我不要那東西,我不會用。”牛兒從口袋裏拿出一個銅角子,說:“這多好的東西,拿到市上就可以換吃的。”憨子說:“我不要。你要我去,我就陪你去玩玩。”
牛兒和憨子在山路上邊的草叢中埋伏著。鳳兒提著籃子來了。牛兒從草叢中跳了出來,攔住了鳳兒。牛兒問:“鳳兒,你幹什麼?”鳳兒說:“走親戚。”牛兒問:“是不是到鄭家去退親?”鳳兒說:“不是。”牛兒說:“肯定是。”鳳兒說:“你走開,我是有主的人。”牛兒說:“我陪你去。”鳳兒說:“我的事不與你相幹。”牛兒說:“鄭家人要是敢動手,我就跟他們拚了。”鳳兒說:“虧你說得出來,你是我什麼人?”牛兒說:“你是我心中的人。”鳳兒說:“牛兒,我的事我辦,你不要壞我的事。你要是壞我的事,我做鬼也不會饒你的。”牛兒嚇著了,說:“我走還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