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官複原職的將軍在大軍區司令的位置上接著幹了十年。年紀大了,就退休了,當顧問。當顧問時。將軍為家鄉做了一件事。他以個人名義向組織上寫了個專題報告,要了五立方木材,為家鄉程家垸人解決建房子的問題。將軍爭取木材,要為程家垸每家每戶建新房屋。
將軍將報告遞上去了。上級覺得應該滿足將軍的要求,五立方木材不是大事,就批了。報告批下來後,將軍打電話讓家鄉的縣長到北京來一趟,押送木材。木材是上頭等的,一律地杉樹,直而長,做椽條很好。將軍親自過目裝車。將軍對來北京的家鄉的縣長說:“對不起,幾十年了,我沒有為家鄉作多少貢獻。為什麼呢?原因就是,我是共和國的將軍,不是程家垸一個垸子的將軍。所以我隻能向組織要求盡這點心了。這次不是擅自,是經過組織批的。所以犯不了錯誤。你來了,我就放心了。我對你說:“這五立方木材,是專材專用的。你運回去後,不準挪作它用。如若它用了一棵,我會找你算賬的。”縣長說:“請將軍放心。一定按您的指示辦事。”將軍說:“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千之有頭,萬之有尾。你是家鄉的父母官呀。父母官啊!我老了,樹高千心尺,落葉歸根。我死了後,讓我回程家垸,你們不會有意見吧?”縣長說:“將軍,哪能呢?您是大別山的兒子啊!”將軍笑著說:“那就好。拜托了。”我們後會有期。縣長坐上司機台。將軍揮手目送運木材的車走。
那以後將軍的身體漸漸不行了,出門需要人扶。有時候出門轉轉,鄭秀雲扶著他,他抓著鄭秀雲不放。老戰友就打趣,問:“老陳,出洞了?”他點頭說:“出洞了。”老戰友問:“老陳,出洞幹什麼?”他說:“出洞看太陽。”老戰友問:“老陳,太陽好不好?”他咧嘴笑,說:“太陽好。”老戰友問:“怎樣的好?”他說:“又大又圓。”老戰友問:“老陳,花開得好不好?”他說:“花開得好。”老戰友問:“怎樣地好?”他說:“又豔又鮮。”老戰友問:“老陳,我問你,現在是春天還是夏天?他”說:“春天吧。老戰友笑了,老陳,你說得對。是春天。”鄭秀雲笑了,說:“哪裏是春天,是夏天。”他說:“啊,錯了?那就夏天吧。”老戰友笑著問:“老陳,你怎麼四條腿?”他驚奇了,哪裏來的四條腿?老戰友指著他和鄭秀雲說:“這不是嗎?”他明白,笑著說:“我趕你趕不到,你趕我快及了。到時候你還不是四條腿。”老戰友笑著說:“老陳,你不糊塗啊!”他說:“你以為我糊塗?娘的個巴子,過草地的時候,你打傷了一條腿,不是我扶你跑,你早到閻王爺那裏報到去了。”老戰友說:“我才不到閻王爺那裏報到。”他問:“你不到閻王爺那裏報到,到哪裏報到?”老戰友說:“我到馬克思那裏報到。”他說:“馬克思才不要你。”老戰友問:“為什麼?”他說:“你的水平太低了。”老戰友笑,說:“老陳,你的水平好高!”他說:“我有老師教。”老戰友問:“教什麼?”他說:“上教天下教地中間教人,全方位。”老戰友笑著問:“老陳,你說年輕的老婆好不好?”他說:“你問我?你不也是年輕的老婆嗎?年輕的老婆當然好呀。”老戰友說:“老陳,我問你,年輕的老婆,主要好在哪些方麵?”他笑著說:“老得走不動了,四條腿哇!”鄭秀雲說:“你們少說兩句好不好?”
就都笑,就都開心。
老頑童一般。
將軍果真沒有活到紀念黃麻起義六十周年的時候。
紀念五十周年活動過後十七年,將軍在北京逝世了,終年八十一歲。
將軍是被病痛折磨死的。退休後的將軍就三天兩頭的住院,不是這病就是那病,折磨得他死去活來。後來就幹脆住在醫院出不來。將軍逝世前的七個年頭,鄭秀雲幾乎在醫院裏陪著將軍度過的。病久了的將軍脾氣不好,經常對鄭秀雲發脾氣。鄭秀雲對他百依百順。將軍得的是糖尿病,吃不得甜的。但是將軍一生吃的苦太多,偏喜歡吃食甜的。鄭秀雲說:“老陳,你不能吃甜的。”將軍說:“為什麼不能吃?”鄭秀雲說:“吃甜的對你身體不好。”將軍說:“人總是要死的,你讓吃甜的,我死得情願。”鄭秀雲沒有辦法,隻得依他。用杯子化了淡糖水給他喝。將軍喝了一口,不喝。鄭秀雲說:“你喝吧。”將軍說:“你哄我,根本就不甜。市場上沒糖賣嗎?”鄭秀雲說:“有。”將軍拿出他的勳章來,對鄭秀雲說:“你就拿這個去給我買吧。”鄭秀雲就流眼淚了,說老陳,我知道你一生的苦吃得太多了,想吃甜的想喝甜的。不是我不給你吃不給你喝,現在市場上也不缺甜的。但是我是你的妻子,又是你的生活秘書,於公於私,我要對你的身體負責。孩子需要你,我也離不開你。希望你能體諒我。”將軍說:“秀雲,人不總是要死的嗎?我這樣想吃的不能吃,想喝的不能喝。我活著有什麼意思?”鄭秀雲不給將軍吃甜的。將軍就瞞過鄭秀雲的眼,像孩子一樣,用手指兒蘸糖,嘬手指頭兒。蘸那兒一點,將手指含在嘴裏嘬。看得鄭秀雲心酸。將軍最後糖尿病綜合症並發了。將軍就經常犯糊塗,清醒的時候很少,分不清白天晚上,分不清過去和現在,分不清在城裏還是在鄉下,整個的人混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