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1 / 3)

下午一時許,警察廳大院殺氣騰騰,三步一哨,五步一崗,憲兵、軍警手握長槍,刺刀閃著寒光。有頃,李大釗身著灰布棉袍,氣宇軒昂地由臨時審判廳的門口大步走出,身後跟著十九名中華民族的優秀兒女。李大釗第一個登上早已停放在院中的汽車,隨即範鴻劼、張挹蘭等十九人分別登上兩輛汽車,彼此之間微然點頭,互告心語。一聲刺耳的喇叭長鳴,兩輛汽車相繼起動,迎著剛剛偏西的太陽駛出京師警察總監,穿過戒備森嚴的前門箭樓,駛入西交民巷京師看守所的大門。

在京師看守所的後院裏,豎著一個絞刑架。提起這個絞架,還有著一段值得記述的曆史。清朝末年,為了屠殺革命的人民,從帝國主義國家買來了這個絞刑架。由於在中國幾千年的曆史上從未使用過這種刑具,故不會使用,長期閑置一邊。今天,殘暴成性的封建軍閥張作霖,一方麵害怕革命的人民“劫法場”,另一方麵決定使用這種最為殘忍的殺人工具對付共產黨人,故決定用此絞刑架秘密殺害李大釗等革命者!頃許,持槍的劊子手們列隊布滿了院子,待兩輛押著李大釗等人的汽車駛入,數名劊子手擁上汽車,把李大釗等二十名革命者從汽車上推下來,他們一個個冷然作笑,視死如歸,繞著絞刑架站了個半圓形。院中肅然無聲,但有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恐怖氣氛。不時,那位宣判絞刑的法官踱著方步走到絞刑架前,故作姿態地說:

“李先生!此刻仍是亡羊補牢之時,請你三思。”李大釗麵對豎立在眼前的絞刑架,就像是往昔站在北京大學的講堂上那樣,仍舊是那樣的平靜、沉著,他聲調不高,操著嘲弄的口吻,有些幽默地說:

“你們好像熱鍋裏的遊魚一樣,還想昏頭昏腦地演出戲?”這位法官聞之氣得鼻子動了兩下,異常冷漠地說:

“那我就愛莫能助了!李先生,共產主義是從西方傳來的,所以特為諸位動用遠道購來的這座絞刑架!這也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吧!”李大釗聞之輕蔑地一笑,十分自信地說:

“曆史是公正的,盡管它走著曲折的路。我想總有一天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不要說了!”法官氣得有些發火了,惡狠狠地說,“誰第一個走上絞刑架?”李大釗坦然地走到絞刑架下,深情地巡視了一遍同難的戰友,然後不露聲色地朝著法官微微地點了點頭,意思說:“請用刑吧!”法官被驚得瞠目結舌,好一陣子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待到他再看看李大釗那炯炯有神的雙目,射出高傲的鄙夷目光時,他匆忙取出一方手帕,輕輕地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膽怯地說:

“李先生!遵照祖宗的典規,在此時刻,你有什麼話都可以說。”李大釗望著汗顏的法官淡然一笑,流露出一種勝利者的風趣感。他沉吟片時,聲調不高地說:

“你站在絞刑架旁,也配談祖宗的典規?真是不知天下還有羞恥二字!我所告訴你們的,不能因為你們今天絞死了我,就絞死了偉大的共產主義!我們已經培養了很多同誌,如同紅花的種子,撒遍各地!我深信,共產主義在世界、在中國,必然要得到光榮的勝利!”行刑的法官,持槍的軍警、憲兵嚇得毛骨悚然。而範鴻劼、張挹蘭等同難的戰友個個昂起頭,露出了驕傲的微笑。李大釗異常坦然地登上絞刑架下的長凳,把絞索套在自己的脖子上,微笑著向十九名同難的戰友點了點頭,算做人生最後的壯別,接著踢倒腳下的長凳,隻見他那魁梧的身軀懸在空中,不停地搖曳著……

行刑的憲兵、警察慌了手腳,站在一邊的法官驚得渾身顫栗不止,禁不住地自語:“啊!他一定不是凡俗之人……”有頃,這位法官漸漸地魂複原體,他為了發泄對革命者的野蠻獸欲,又大聲地命令劊子手:

“把李大釗從絞索上放下來!”兩名劊子手把李大釗從絞索上解下來,平穩地放在了地上。過了一會兒,李大釗慢慢地蘇醒過來,伸出右手揉了揉被絞索勒痛的頸項,雙手按地,又吃力地站了起來。當他望著同難的戰友那充溢著浩然正氣的表情,驀然之間想起了自己所敬仰的白雅雨先生的《絕命詩》:“慷慨赴死易,從容就義難……”遂又再次登上長凳,把絞索套在自己的脖子上,吃力地踢倒了腳下的長凳,很快又失去了知覺……

殘暴的敵人,再次把李大釗從絞索中放下來。待到李大釗從昏死中再次醒來,他已經失去了站起來的力量。他鄙夷地看了看麵如土色的法官,又微笑著望了望憤怒的同難的戰友,他默念起了自己曾說過的話:“人生的目的,在發展自己的生命。可是也有為發展生命必須犧牲生命的時候。因為平凡的發展,有時不如壯烈的犧牲足以延長生命的音響和光華。高尚的生活,常在壯烈的犧牲中。”……

當李大釗第三次被敵人套上絞索時,他便完全地踐行了自己的理想——壯烈地獻出了三十八歲的偉大生命,永遠地延長著他那生命的音響和光華!與他同難的戰友還有範鴻劼、張挹蘭、譚祖堯、鄧文輝、謝伯俞、莫同榮、姚彥、張伯華、李銀連、楊景山、謝承常、路友於、英華、閻振山,李昆、吳平地、陶永立、鄭培明、方伯務……

八李大釗殉難的消息猶如一聲晴天霹靂,震撼了神州大地。

“中共中央及湖北省委聯合在武昌嘯樓巷,隆重舉行盛大追悼會。同時參加者近萬人,申討奉張軍閥,誓與不共戴天。會上矢忠出師第二次北伐,中央及湖北省委並特派專人北上,料理喪事,吊死唁生,備極哀榮,被視為‘二七’以後,中國革命史上特殊重大事件。”李大釗就義之後,“武漢革命政府在紫陽湖隆重舉行盛大追悼會,以旌其忠義。中央各級組織和群眾團體,連日進行追悼會和報告會,普天同悼,薄海同悲,黨內黨外,無論識與不識,都表示哀慟不置、深切懷念。”正如何香凝追述的那樣:“當我們在漢口開會,聽張太雷先生報告李大釗先生殉難的經過,我們都不能遏製地流下眼淚來。”馮玉祥將軍獲悉李大釗殉難之後,異常悲痛,他先後在陝西、河南等處為李大釗開追悼大會,且為李大釗發喪,並命令國民軍聯軍全體將士戴孝。同時,在潼關樹碑記悼,親自撰寫了碑文:

何故被絞兮為革命;何處被捕兮於蘇聯大使館所在之北京;何物殘忍置諸同誌於死地兮,帝國主義的劊子手張作霖;何人主謀凶殺兮,是帝國主義倡首為日與英;我方率大軍東來兮師次潼關,凶耗驚傳兮黃河流水為之嗚咽,三軍齊下淚兮萬眾號咷;為最大多數被壓迫民族而痛哭兮,非為同誌之壽夭,死我同誌兮增我消滅敵人之決心,革命潮流終不被絞殺兮,將更為之激蕩而高漲與奔騰;人孰不死兮死有異同,二十位同誌之死兮為全世界工農;革命者的肉體雖可死兮,其精神永留於被壓迫者心中;後死者之責任兮起來向賊猛攻,繼續死者之誌願而奮鬥兮達到革命成功!李大釗等同誌的遇難,在全國激起了很大的反響!不僅激勵著艱苦奮鬥的共產黨人,也引起了一切正直的人們對反動軍閥的憎恨,許多愛國誌士踏著他們的血跡,加入到共產黨人的行列中來。為奔走營救李大釗的楊度先生,終於用烈士的鮮血擦亮雙眼,堅定了自己走共產主義道路的決心。李大釗等同誌殉難後,他變賣了在京的房產,冒著生命的危險周濟被難者的遺族,所蓄也為之一空。一九二九年他遷居上海,經周恩來同誌批準,終於成為一名秘密的共產黨員,為黨做了許多工作,真正做到了他寫過的一副賀聯:“但哦鬆樹當公事,願與梅花結後緣。”李大釗遇難之後,由不怕殺頭危險的親友吳弱男等人收屍靈柩,寄於宣武門外妙光閣浙寺。在漫長的六年時間裏,因反動派的白色恐怖,李大釗的靈柩無人祭奠。北京民眾無不為之憤慨哀痛。但是,黨和人民是永遠不會忘記自己最忠誠的兒子的!孫中山先生的夫人宋慶齡經常回憶起和李大釗相處的日子,講述孫中山和李大釗之間的革命情誼:“孫中山特別欽佩和尊敬李大釗,我們總是歡迎他到我們家來……孫中山在見到這樣的客人後常常說,他認為這些人是他的真正的革命同誌。他知道,在鬥爭中他能依靠他們的明確的思想和無畏的勇氣。”何香凝寫道:“由於李大釗的道德感人,所以無論是他的親屬,他的師生,他的朋友,乃至他的敵人,或是愛他(大多數),或是恨他(極少數),但對他沒有不佩服的。他的政敵,可以奪去他的生命,但不能攻擊他的人格。他的論敵,可以攻擊他的信仰,攻擊他的言論、文章,但從不敢攻擊他的私道,甚至還不得不虛與委蛇,和他保持一定的個人聯係。”魯迅先生在廈門獲悉李大釗被絞殺的消息之後,“橢圓的臉、細細的眼睛和胡子、藍布袍、黑馬褂,就時時出現在我的眼前,其間還隱約看見絞首台。”他稱道李大釗的著述為:“他的遺文卻將永駐,因為這是先驅者的遺產,革命史上的豐碑……以過去和現在的鐵鑄一般的事實測將來,洞若觀火!”陳獨秀此時雖然已經落伍,且又第五次被捕,身陷囹圄之中,但是他和同牢的人談起李大釗來,還是激動不已!他懷著極其複雜的心情,無比崇敬地說了下邊這段很是公正的話語:

陳獨秀談《新青年》舊友:有一次談到李大釗(守常),他說,非常欽佩,十分敬仰,守常是一位堅貞卓絕的社會主義戰士。從外表上看,他是一位好好先生,像個教私塾的人,從實質上看,他平生的言行,誠如日月之經天,江河之行地,光明磊落,肝膽照人。段祺瑞製造“三一八”慘案,他曾親臨前線,張作霖要逮捕他,事先他也有所聞,組織上曾勸他離開,但他堅持崗位,不忍擱下工作。最後視死如歸,為黨捐軀,慷慨就義,麵不改色,世人稱他為馬克思主義先驅,革命家的楷模,是一點也不過譽的。他對馬克思主義的研究,比當時的人深刻得多。他對同誌的真誠,也非一般人可比。寒冬臘月,將自己新製棉襖送給同誌,青年同誌到他家去,沒有餓著肚子走出來的。英風偉烈應與天地長存。曾有人問他,人們說“南陳北李”,你比他如何?他說差之遠矣,南陳徒有虛名,北李確如北鬥。人說,自謙乎?他說,真言實語,毫無虛飾。

中國共產黨為了掩埋自己最優秀的戰士,於一九三三年春天在敵人統治的白色恐怖下,北京市的共產黨員和革命群眾冒著生命的危險,決定隆重地公葬李大釗同誌。

一九三三年初春,趙紉蘭從故裏趕到北京,想料理李大釗的喪事,了卻終生的遺恨!河北省委、北京市委獲悉之後,指定河北省反帝大同盟、北方文總牽頭,對公葬李大釗進行全麵安排。決定東城區做黨旗,搜集大釗同誌以及同難的戰友的照片、傳略,籌備出版《守常文集》;西城區負責編寫印刷李大釗同誌的傳略、遺像,以及一起就義的烈士的簡曆、紀念性的傳單等宣傳品;南城區負責刻製石碑及出殯雇用的杠夫、執事、和尚、道士、吹鼓手等工作。就要臨近李大釗遇難六周年紀念日了,異常衰老的趙紉蘭斜倚在被摞子上歎息著。已經在中法大學孔德學院念書,並參加了反帝大同盟的李星華在院中做著花圈,製作印有革命口號的所謂紙錢。有頃,已過中年的劉半農教授突然闖進院來,星華叫了聲:“劉叔叔!”便又興奮地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