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鵑聽說,忙點頭道:“奴婢理會得了,福晉隻管放心。”說著接過雪雁遞上的銀票,抬手掀開車簾兒,就著婆子的手下了車,領著兩個婆子往高台方向去了。
餘下雪雁雪鳶都拍手撫胸道:“以三姑娘的性子,方才被大奶奶那麼一求,都救下了蘭哥兒,要是換了福晉您,心腸更軟,指不定被她們一求,就都買下了,咱們府裏可虧大了,幸好幸好!”
意外的,二人的插科打諢並未能如往常般惹得黛玉開懷一笑,而是微蹙起眉頭,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中。
想著幾年前在賈府小住的那幾個月,雖則邢夫人鳳姐兒之流並未對她有多好過,或是有真心對她好過,好歹亦不曾如王夫人那樣兒暗地裏對她百般打壓,不曾如賈母那般幾次三番的打著親情的名義,深深傷了她的心。而自己今兒個分明舉手就可以救下她們脫離苦海,卻狠下心不救,會不會太絕情太無義了呢?尤其巧姐兒還那麼小,便是換了陌生人瞧著隻怕亦會覺著不忍,而她卻還與她有血緣關係,難道真要眼睜睜的看著她掉入苦海之中嗎?
正猶豫縈逗,躊躇固結之時,耳邊忽然傳來的雪鳶的驚呼:“那不是二姑娘嗎?”,讓黛玉攸地回過了神兒來,忙忙透過紗窗往外瞧去。
果見一身淡雅妝扮,瞧著比先瘦削了幾分的迎春,正扶了她的陪嫁丫頭司棋,緩緩往高台之前行去,在她身後不遠處,則是兩輛車頭懸有“孫府”字樣兒燈籠的馬車,瞧著倒像是來買人的。
黛玉見了,不由回頭向雪雁姊妹納罕道:“二姐姐在孫家不是一點主作不得嗎,怎麼這會子倒大張旗鼓的出來了。”先前每每與探春送東西時,她亦曾命人打點下相同的一份兒,遣人與迎春送去的,隻每次都隻是東西送了出去,那使去的人卻是從未見過迎春的麵兒,更不要帶回隻言片語來了。
也曾使了人去接迎春過來散淡幾日,誰知那孫家卻說:“奶奶乃爺兒明媒正娶的主母,自然該時時侍奉公婆、體貼夫婿、打點家事兒的,竟是一刻亦走不開,有拂福晉的美意了。”以致使去的人無法,隻得回來如實向黛玉複命。其時黛玉正為諸事纏得脫不開身兒,便暫且丟開了此事,未與那孫家計較,倒不想今兒個竟在如此境況兒下得見了迎春一麵兒。
說完忙又不錯眼珠兒的向外瞧去。就見迎春行至高台下,按刑部官員開出的價格兒,分別買下了邢夫人、鳳姐兒、巧姐兒並平兒。被買的四人顯然未料到還會有此意外之喜,都止不住喜極而泣起來,因你攙我扶的起得身來,溫馴的跟在了迎春之後。
彼時紫鵑業已買下了惜春,於是台上便隻剩下尤氏李紈並寶釵了。因著寶釵一直拿手捂著臉子,眾人都瞧不見她的神情,倒是尤氏與李紈,都止不住露出了一臉深深的絕望來,她們可沒有忘記那些個當差的昨兒曾說過的話兒:“明兒要是有誰賣不出去的,說不得以後隻能每日戴著枷鎖掃大街了,倒又與咱們衙門添一份兒嚼用,真真劃不來!”
她二人的娘家雖都及不上寧榮二府那般顯赫,至少亦是書香門第的小康之家,最看重的一向是女兒的名節,因此對她們來講,被賣與別人為奴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卻是每日裏要讓她們拋頭露麵,接受滿大街的人看視與指點!
黛玉正自看得不忍,就聽得雪雁在耳邊說:“紫鵑姐姐帶著四姑娘走回來了。”因忙起身欲親自攙惜春去,不想卻在起身時,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趔趄,頭亦重重的碰在了車壁上,唬得雪雁雪鳶忙上前扶住,一麵急聲兒道:“可碰著那裏了?”手指就要搭上黛玉的脈搏。
“那裏就那麼矜貴了,又不是紙糊的?不過白碰了一下罷了,並無大礙的。”反手避過二人探脈的手指,就著她們的手腕兒重新站穩了,黛玉方淡笑著嗔道。一麵又上前幾步親自掀開了車簾,果見紫鵑已扶著惜春立於車下,因溫柔一笑,道:“可見著四妹妹了。”說著伸手拉了她上車。
待細細瞧過惜春身上並無傷痕後,黛玉方拉了她挨著自己坐下,柔聲兒道:“姐姐來遲了,妹妹不會怪我罷?”
彼時惜春見著黛玉活生生的坐在自己麵前,又正拿溫柔關懷的目光瞧著自己,方相信了先探春離去時,附耳向自己說的“過會子林姐姐會來救你,你不必害怕”所言非虛,當下終於忍不住掉下了她自賈府遭逢巨變後的第一滴眼淚,旋即便一發不可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