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蕪園賦(1 / 1)

73蕪園賦

我們學校共三個小院,東邊兩個小院是教室,西邊一個小院是教師宿舍,中間是門對門的兩排廚房和學生宿舍,學習區與生活休息區就這樣簡單的分開了。我的寢室就在這兩個小區的分水嶺上。我的寢室門外就是教室,寢室後窗一開,就能聞到廚房飄過來的油香。我時常想,門前是豐富的精神世界,屋後是豐盛的物質世界,我的寢室位置絕佳。我在寢室裏改作業時,就能憑借空氣中的味道選擇過去吃飯的最佳時間。

學校全是磚瓦房,磚塊一層一層的交錯壘起後,再用白白的石灰在外牆上勾勒點線條,十分洋氣,這是鄉下十分高檔的建築。我的那間寢室寬三步,長七步,我也給它分了三個區。門口進來的窗台下放了一張辦公桌,上麵堆著學生的作業本和我的教案,是我的學習區。背後是一張床和蚊帳,是我的休息區。床前麵後窗下是一個電爐子,旁邊的小條桌上放著鍋盤碗盞,便是我的生活區。

自己煮飯要洗碗淘菜,太麻煩了,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動手做飯。那個電爐子基本上是冬天用來烤火的。學校沒有菜地,同時離鄉場又十分遠,周圍農民也沒有種多少菜,於是老師們吃飯經常到學生那裏找鹹菜下飯。周三一過,學生們的鹹菜都供給不足了,老師們有時也與學生一樣,放一撮鹽也混過一頓。

我的門前有一個花台,用亂石壘起來的。秋季一開學,花台裏的鳳仙花一開過,便成了一堆殘枝敗葉,大煞風景。更有甚者,居然膽大妄為的以高大的枝葉為掩護,作為小解的場所。當然這樣不僅有辱斯文,更關鍵的是我每天早上門一開,便會聞到一股嗖味,有時還能看到那條彎彎曲曲的幹涸小河。

臥榻之側,豈能讓這些山野小兒如此放縱呢?在我組織班上幾個學生將這些藏汙納垢的雜草清理一空之後,前窗一開,豁然開朗。我在窗子裏就可以掃視全場,班上那些調皮搗蛋的角色自然就沒有掩體了,再也不敢像過去那樣一出教室就打打鬧鬧。為了便於我監控窗外,我用報紙把窗子糊完,然後撕下一塊當瞭望孔。如果不想看外麵,就用一本書遮住。有時我正在窗內監視外麵,突然會出現幾個學生正好也趴在窗口的玻璃上向內偷窺,於是兩雙眼睛相對,外麵的學生哇的驚叫一聲便跑了。

幾周過後,野草又在門外的花台上探出了頭,看來它賊心不死。光禿禿的花台同時也成了學生們跳高的場所,經常還有學生把腿擦傷。於是我再想改造一下這塊荒蕪的土地。幾場秋雨一過,我決定在這塊花台上種菜。

這是個大膽的想法,同時也是理所當然的。我在勞動課時,安排幾個學生平整了花台,再讓學生在家裏帶來些小菜秧,分成幾小塊,橫豎成行的種下。我邊種還邊給學生們講為什麼空行要留成東西方向、為什麼栽菜不能壓得過緊,後來我在城市學校看到,這樣的課應該叫勞技科,也叫科普示範課。真想不到,我在鄉下居然是在超前對學生在進行科普教學。

兩周過後,花台上的菜茁壯成長起來。有韭菜、蔥、蒜、萵筍等,每天煮飯時間,教師院的老師們便過來掐一把青菜過去炒菜煮飯,都說在花台種菜是一件不雅但功德無量的好事。的確,從那以後,老師們再沒有吃過隻放一勺鹽的白水麵了。

周日的晚上,等學生們都睡覺後,我才從教室慢慢過來,點起爐子,然後掐一把鮮嫩的青菜淘了,下一碗青菜麵。坐在桌前看著無聲的菜園,然後吃一口散發著清香的青菜麵,其時我真覺得這日子比東籬采菊還逍遙。

花台上種的菜最受老師們歡迎的就是豌豆尖了。撒一大把豌豆下去,幾周一過,那些嫩綠的葉子和觸絲就鑽出地麵張望了。幾場小雨一過,在夜裏甚至可以聽見它們生長的聲音。教室的牆壁是灰色的,教室外的平地是泥黃的,就連老師學生的臉都是灰撲撲的,隻有那方菜地生機盎然。

每個老師過來,都先打一個哈哈,然後說來掐點青菜,看著他們認真的樣子和滿足的表情,我覺得也是一種無上的光榮。豌豆尖掐了又長,三兩天都要掐一輪,越掐越肯長。一個夏天過後,花台上隻留下粗壯的豌豆藤,它們再已經長不出來豌豆莢了。

這一季蔬菜過後,馬上栽下一輪蔬菜,那塊圓圓的平台四季如春,讓全校十多個教師的生活更加有滋有味。

四年後,我離開學校就一直沒有回去過。當年人丁興旺的學校現在已門可羅雀,不少孩子都被打工的父母帶到大城市去了,進入了農民工子弟校。留守在家的孩子們則跋山涉水,到遠遠的鄉鎮過起了寄宿生活。每天一早背上書包上學堂,下午伴著晚霞回家鄉的場景在鄉下早已看不見了,學校前後的山路已經被野草淹沒,上學放學的喧囂早已成為記憶。

當然,我的菜園早已荒蕪。十年後的一個秋天,我偶然看到下鄉的同事帶回的照片,那個花台還在,龜裂的黃土上麵隻有幾簇枯黃的雜草,不知道,明年春天,那裏是不是還會有一片綠茵。

2008-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