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典範永在(1 / 3)

第六章典範永在

1990年6月22日晚上,高純金即將離別整整工作了20年的鶴峰,和他衷愛的江坪河告別,赴州水電局任副局長。

縣委書記張澤洲,縣長何亞斌帶著一隻掛鍾,到縣水電局高純金的家中話別送行。

高純金看著二人送來的鍾,詼諧地說:“你們給我送終(鍾)來啦,哈哈。”

張澤洲,何亞斌也被高純金的幽默搞笑了,幾個人分別握手以後,張何二人在歡快的笑聲中落座,高純金抱著接過來的掛鍾仔細一看,使他一下激動得不能自已,握鍾的雙手竟有些顫抖:“你們太高抬我了,我怎麼承受得起要不得,要不得,我實在受不了。”

高純金為什麼對一隻普通的掛鍾受寵若驚呢?

原來,在鍾上用紅字寫著一副讚美高純金的對聯。

高純金有些誠惶誠恐地說:“這是對名人大家的頌辭,用在我身上,實在有些拔高,擔當不起,擔當不起。”

張澤洲,何亞斌都是知識分子,張澤洲早年當過縣廣播站的文字編輯,寫過大量新聞作品,後來還發表過不少有分量的文學作品,是一位有深厚文化底蘊的縣委書記。何亞斌呢,中南財經大學畢業,任鶴峰縣縣長前,來自省城某機關,其語言文字頗有造詣,尤其古文功底紮實,文筆口才堪稱一流,送什麼不好,為什麼要送“終”呢。

既然禮品,對聯是出自這樣一對有文化品位的搭檔,肯定有著充分的理由,或者有什麼特殊的內涵,應該不會風馬牛不相及。

20年前的,1970年8月,一個畢業於武漢水利電力學院的青年俊才、水利工程的飽學之士,從武漢分配到水能資源極為豐富,但卻十分僻遠貧窮的鶴峰縣。當年24歲的高純金,還是第一次走進這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的大山區。分配時,他壓根就沒想到會在上萬學子中,隻身一千多裏,一頭紮向這鄂西南。更沒想到在深山河穀一幹就是整整,20年,在鶴峰結婚並生兒育女,成為一個地道的鶴峰人,足跡踏遍了鶴峰的山山水水,和鶴峰的水電結下難以割舍的情緣。高純金當年懷揣著的分配通知書,是建議分配到相關的工廠,這也是他所期望的去處。可是,報到後萬萬沒想到的是被分配到離縣城有30多公裏的清湖隧道工地。

他當時不知道海拔,1400多米的清湖,是鶴峰境內較為高寒又十分貧困的地方之一,清湖隧道是為解決當地3000多畝高山良田被水淹而實施的工程,小地名叫湖坪,每年雨季,坪裏的積水無法從周圍的大山形成的包圍圈中排出,良田浸泡在水裏,像一個大湖,湖坪因此而得名。

早在1958年就開始的隧洞工程,由於缺資金,缺技術,打打停停,打到高純金去報到的1970年8月,全長900多米的隧洞,12年還隻打了300多米如果按12年多平均計算,每年隻有30多米的緩慢進度。

高純金在心裏默算著,如果照此進度,剩下的600多米,還要打多少年。20多年,這輩子就是打洞子的命嗎?高純金心裏一顫,有點不寒而栗。

洞子裏陰暗潮濕,塌方厲害,高純金的主要任務不是技術員,更不是領導,而是要充當一名賣力的勞工,打鋼釺,放炮,拉渣子。工地上給他安排的合作夥伴叫楊宏武14歲的小青年,24歲的高純金也並非身強力壯、血氣方剛,不太偉岸、中等偏下的瘦個子,有些文弱。

打洞的工夫是非常艱巨的,和楊宏武用推車往幾百米外拉運洞渣,一車,兩車,八車,十車,似乎永遠也拉不完,一天的時間特別特別漫長,望眼欲穿也等不到收工休息。工地上為了加快進度,決定給民工一些補助,挖一米,補幾塊錢,無其他收入來源的貧困民工為了多拿一點少得有些可憐的補貼,遇到順手好挖的工段就拚命勞作,高純金當然得舍命陪君子加班加點,民工們挖多少方,他就和楊宏武拉多少方。

有一次,是和一個叫舒凡卜的大塊頭個子打炮眼,舒凡卜掄大錘,高純金掌鋼釺,打著,打著,舒凡卜一滑錘,打在高純金的肩上,什麼叫金光直冒,什麼叫天旋地轉,以前沒有體會,這次感受到了,眼前,火花直冒,像閃光一般,站也站不住,舒凡卜嚇得不得了,高純金緩了一會兒氣,又歇了一小會兒,沒得大問題,又繼續打炮眼。因為,不打炮眼就不能放炮,就會影響整個工程進展。

在洞內,不僅勞動強度大,還充滿著危險,塌方隨時會下來將你壓得頭破血流,甚至粉身碎骨,有一次石頭裂縫,整塊石頭大約有十七八萬斤,塌下來整個洞子將被封堵,嚴重阻礙工程進展,甚至危及洞內全體民工的生命安全,怎麼辦呢?高純金以專業的眼光發現了這一十萬火急的險情,沒來得及層層彙報,也來不及猶豫,他立刻告訴舒凡卜應該怎麼做,舒凡卜會意,兩人趕快鋸了一些二三十公分粗的木料,2,米多長,一根一根地往裏撐,支撐木時,高純金讓舒凡卜站在洞外一側,他自己站在洞內一側,他對舒凡卜說:“萬一出事,你先跑,你拖兒帶女,有家室,我光棍一條,如果石頭下來跑不脫,當根撐木無所謂。”舒凡卜說:“那怎麼行,你是外來的大學生,國家的人才,還是你在外麵。”高純金說:“別爭了,快撐。”

頂天立地的大撐木撐住了即將天塌地裂的巨石,進一步采取措施後得以安全施工高純金專業知識的初露和勇敢精神,受到隧道工程全體同誌以及領導的好評和高度讚揚,縣水利局的領導知道後,要求工地上重用他,當技術員用他超體力,超時限的體力勞動對高純金是一個嚴峻的考驗,他以頑強的精神挺過來了。

生活上的考驗也是極其嚴峻和讓一般人難以承受的,工地食堂吃的是包穀飯,喝的是合渣湯。現在縣城裏的許多人也喜歡吃金黃金黃,香氣沁人的包穀飯,也吃合渣,但那是天天大米,白麵,肉食吃膩了,偶爾換換味口,或是有意地吃點粗糧,有利改善腸道功能,高純金們在隧洞工地吃的包穀飯是用煤火烘幹的包穀做的,一點也不香甜,合渣湯裏放的不是鮮嫩的青菜,更不是像現在放了鮮紅的辣椒油,瘦肉絲,還在火上燉得泡泡開的那種“張關”合渣,這裏的合渣湯,倒進碗裏跟發生化學反應差不多,吃到嘴裏酸酸的,怪怪的,鯁在喉頭,實在讓人難以下咽。

可當地人就這麼吃,祖祖輩輩就這麼吃,遇到災年,湖平裏的3000多畝田土被淹了,還沒得這般吃食,得靠政府有限的供應,供應的包穀還得到幾十裏上百裏開外去背,否則隻有餓肚皮。

吃了24年大米的高純金起初吃不慣,第一天從食堂裏打了三兩飯,一碗合渣湯,吃後就吐了,可不吃沒辦法,人是鐵、飯是鋼,不吃怎麼掄錘打炮眼,不吃怎麼推車拉渣子,就是什麼也不幹,你不吃怎麼活下去,慢慢地,高純金也能吃煤烘包穀飯、泡幹蘿卜菜、合渣湯了,而且從1970年8月開始,一直吃到把900多米隧洞打通,打通後又擴洞,一直吃到1972年3月份工程完工後才離開,整整吃了1年又8個月。

1年多清湖隧洞的艱苦生活,對初出茅廬紮進鶴峰的高純金來說,在肉體上經受一次砥礪,他身上多處受傷,流過血,還患上了關節炎,而心靈上的洗禮,淨化,則是高純金這一時期的另一大收益。鄭板橋“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的詩句,被高純金體會得淋漓盡致,他甚至想“疑是民間疾苦“不夠貼切,應改成”盡是民間疾苦聲”。

因為目之所及,盡是在貧困線上掙紮的人們。人們活得是那麼辛酸、艱難,人們對傷痛麻木,對死亡無所謂,沒有衣食無憂者對人間眷戀的情愫。高純金能很快勝任清湖隧洞的艱苦勞動,能大碗大碗地吃煤烘包穀飯、幹蘿卜菜、合渣湯,對高山貧困的農民充滿同情之心,與他少年時困苦的生活成長環境密切相關。

高純金從武漢來鶴峰之前,也曾過著黃連叢中吊苦膽,苦根苦藤苦蔓蔓的日子老家在鹹寧農村的高純金有兄妹六人,父親雖然有些文化,能讀書能寫字,卻不善躬耕田土,種植莊稼,僅靠母親一個人掙工分,輪到高純金上學讀書時,交學費不夠,交生活費不夠,經常挨餓,小學中學時候真夠苦的了,讀小學時不能按時交錢,就出來亮相,到中學寄宿時沒錢交,就停夥,不給餐票,一個月的飯票,吃一張撕一張,撕完了再買,哪裏有錢買呢。沒有錢買了,就餓著肚子上課,有次,一連兩天,初中班主任老師發現瘦小的高純金怎麼沒精打采,怏怏地,伏在課桌上。就問高純金:“你怎麼啦?”

“沒吃飯。”高純金說。

“為什麼。”

“沒錢。”

班主任動情地把精神萎靡的高純金帶到夥食團說:“這個學生成績非常好,就是家裏窮,先給他借些餐票吧。”過一段時間,又停了,又是老師去幫他說好話,有時家裏賣菜湊幾塊錢又能交個把月,棉衣從小學穿到初中,這樣好歹把中學的日子混過來了由於缺吃少穿,瘦弱的高純金初中畢業時才1.39米,高中畢時也才1.52米。成年以後個頭也不高。

俗話說,“金玉買歌笑,草糠養賢才”。在苦水中泡大的高純金以優異的成績考上武漢水利電力學院,直到進入大學以後,情況才慢慢好起來。這可能就是高純金能很快適應清湖隧洞的艱苦生活以及在鶴峰艱苦的環境裏紮根奉獻,20年的原因,對貧困群眾充滿感情的思想基礎。磨難是筆財富,貴珠出於賤蚌,美玉出於醜璞,高純金初來打洞的經曆對其肢體的砥礪和心靈洗禮曆程,為他以後的漊水開發,獻智獻策於鶴峰人民奠定了堅實的思想基礎。

1972年8月水電科決定派已經在五裏區工作了半年的他去全縣條件相對較好,水利工作占全縣三分之一的走馬區工作,誰知這一去就是整整8年。這一去也使他有機會接觸、認識了江坪河、淋溪河,為後來江坪河的開發起到了至關重要作用。

在山間河穀,高純金經常會碰上當地村民或村、組的組長、村主任、村書記等一些人,這些人會熱情地告訴他,哪裏哪裏如何的好,哪裏哪裏可以發電聽過介紹以後,他說聲,謝謝,就到現場去看,看的結果往往大相徑庭,他們說能做的,一看不能做,他們說不能做的,往往能夠挖潛,能見效益。

是不是人們在戲弄自己?不是的,他們大多不懂,隻能看到表象,這就要求自己的作風更加紮實,才能取得科學數據,服務於社會,服務於人民,在這樣的思想支配下,在長達8年的時間裏,他把走馬的山山水水跑了好多遍。

什麼是危險?什麼是絕處逢生?隻有身臨其境,親自體會才有感覺。這一天,高純金已經在鄉下跑了好多天了,他從梅坪又來到江坪河的上遊段,白日埡,到楠木去看水利工程,這個白日埡,也就是陳隊長一行後來考察經過傳說賀龍化作青龍過河的地方。高純金來到白日埡,稍事休息,他喝足了漊水河裏的水,仰望巴掌寬的一線天,開始攀爬手扒岩。

高純金當時並不知手扒岩是怎麼回事,在大山裏,什麼雷公嘴,鐵鎖橋茅虎坡,黑龍洞等等,令人毛骨悚然的地名多的是,好多地方高純金已經無數次去過,手扒岩想必也沒有什麼特別了不起的,直到爬過一次後,才知道手扒岩的險絕並非一般,其險絕奇特的程度就連出門就上坡下嶺的許多鶴峰人也不可想象,許多險峻之處高純金走了一次,又走兩次,三次,手扒岩走過一次後,他竟再不敢走二次,那一次,他幾乎嚇掉了膽,嚇丟了魂。手扒岩壁立千仞,從河穀望不到頂尖,岩壁上頑強生長著從石縫擠出來的千萬年的雜樹,當地老百姓為了翻越這座懸岩峭壁,就先砍掉一棵大樹讓這棵大樹恰好緊靠岩壁倒在前麵另一棵大樹的根部,這樣就在絕壁上形成了一段棧道,倒下的樹有多長,這段棧道就有多長,走完了第一棵樹,再砍一棵,又倒在前麵一棵樹的根部,你又可手抓岩壁或樹枝古藤,向前向上攀登一段後,又砍一根倒回來,就像公路的回頭線一樣。“之”字形的棧道便在絕壁上形成了。但某些部位由於樹的長度不一,倒下姿勢有別“之”字形的棧道是很不規則的。沒有樹的地方,當然就沒有棧道。